三月初一卯時,皇極殿大朝,為開國大典。天剛蒙蒙亮,紫禁城到處燈火輝煌,承天門上禮炮齊鳴,響徹了整個北京城。從承天門(今**)、端門,到午門,城樓上的鼓聲齊鳴,雄渾非常,上朝的文武百官在中軸線上排成了長長的一串,燈籠連貫猶如一條火龍。


    張問夫婦已穿戴整齊,來到了皇極門準備上朝。大乾朝複古禮,續漢家衣冠,所以張問身上的冕服上衣為黑色,下裳為紅色,身上繪“十二章”:上衣日、月、星辰、山、龍、華蟲六章紋,下裳繡藻、火、粉米、宗彝、黼、黻六章紋。帽子上有十二道旒,旒也就是那種珠簾,從帽子上垂在臉前麵,這玩意很影響視線,倒讓張問有些不習慣。


    張盈也穿上了皇後禮服,以青色翟衣為基調,頭戴鳳冠,腰係玉革帶,配以五彩大綬、玉佩等物,大氣而隆重,她在銅鏡了照了又照,對這身裝扮十分滿意,臉色潮|紅,已是興奮非常。


    鼓響之後,二人便一同走出皇極門,坐上了輦車,前呼後擁與眾大臣一起向皇極殿徐徐而行。左右是禦林軍護駕,清一色的閃亮鐵甲,馬匹都是精挑細選出來的,高度合一,步調合一,走起來章法有度。


    一行人浩浩蕩蕩地走到皇極殿前,隻見一個十餘歲的孩子身穿龍袍在太監的“護送”下走了出來,他便是明朝最後一個皇帝永曆帝朱由榔。朱由榔被軟禁在乾清宮都好幾年了,今天幾乎是他第一次在群臣麵前露麵,可惜的是一露麵就要頒布“罪己詔”,詔書都是別人寫好了的。


    張問看見朱由榔出來,也不禁為他感到悲哀,很顯然皇帝當得不好或者運氣不好日子也很不好過,石階上麵那朱由榔就是很好的例子。


    朱由榔看著手裏的詔書,慘白著一張臉,後麵的太監輕輕提醒了一句,他才極不情願地念道:“朕即位以來,天下愁苦,朕德不類,不能上全三光之明,下遂群生……禪讓帝位,以息天怒人怨……”


    待朱由榔念完,張問便朗聲說道:“朕上奉天命下順民情,受禪登極,續漢家衣冠禮樂,開國大乾……”


    說罷,群臣跪拜於地,高呼萬歲,聲音響徹雲霄。張問夫婦遂拾階而上,文武百官也隨即跟著上了台階,隻剩下朱由榔伏拜於道旁,淒淒慘慘好不悲涼。


    就在這時,皇極殿中的中和韶樂響起來了,在慷慨的樂聲中,張問攜皇後慢慢地登上了正中的寶座。這座象征著皇權的髹金漆雲龍紋寶座,設在大殿中央七層台階的高台上,後方擺設著七扇雕有雲龍紋的髹金漆大屏風,周圍擺設象征著太平有象的象馱寶瓶,象征君主賢明、群賢畢至的甪端,象征延年益壽的仙鶴,以及焚香用的香爐、香筒。


    張問坐到上麵時,心跳幾乎都停止了,整個大殿也仿佛悄無聲息,他的全身就像被閃電擊中了一樣,腦子裏一瞬間竟然空白。


    旁邊的一個香爐上刻著山河圖形,整個天下仿佛都掌控於手中,東麵的寶案上放著傳國玉璽,詔案上放著詔書……這一切,真真是權力的象征,至高無上的權力!


    “吾皇萬歲……萬歲……萬歲……”萬歲這兩個意義非常的字在寬闊的大殿中回蕩,雖然隻是祝福,但聽著真是舒坦啊。在這一刻,張問意識到,一旦坐上這把椅子,自己再也不想下去了。


    俯覽群臣,隻看見呼啦啦的一片後背,所有人都虔誠無比地伏在地上,又加上香爐裏香煙繚繞,張問甚至覺得自己不再是凡人,而是天上的神仙,起碼是天上派下來的神。這時候他相信,幾乎所有的皇帝都認為自己和上天關係密切,天子確有其事。


    他深吸了一口氣,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然後裝作用淡然的口氣說道:“列位臣工平身吧。”


    群臣謝恩之後,這才從地上爬了起來,按秩序有條不紊地站成隊列,大夥按部就班一絲不苟十分注意儀態,因為有鴻臚寺的官員專門負責糾劾那些失態的人,在殿上失態可是大事,丟官罷職都有可能。


    這時陳設在大殿中的樂器已停止鳴奏,大殿中十分安靜。張問在高高的寶座上向下一看,將眾人的情形看得清清楚楚,他們要看到自己隻能抬起頭,但沒人敢這樣幹。一種位置上的優越感頓時油然而生。


    回頭看了一眼那些太監,已遠遠地站在角落裏,因為剛才群臣在行叩拜之禮,他們是不敢站過來受禮的。張問便說道:“王體乾,代朕宣詔。”


    “奴婢遵旨。”王體乾小心翼翼地跑到詔案旁邊,拿起一份詔書,走到寶座下側,朗聲道:“奉天承運,皇帝製曰:……父母為天下至,定號為乾,普天莫非乾土,率土之賓,莫非乾臣,改元開元,量德定次,論功封爵……”


    爵位是已經商量好的,現在用詔書的形式頒布天下,賜予鐵劵,眾位功臣的地位便合法了,雖然之前大夥對爵位爭執不休多少有些不滿,但現在那些情緒已經消失得幹幹淨淨,聽到詔書裏確定了自己的爵位,那是多麽值得高興的事啊。在場的所有人或多或少都得到了一定的好處,那些封侯封爵的人,一想到自家一躍成為了天下的權貴階層而且用法律的形式定了下來,心下就有種說不出的高興。


    封賞之後,又宣布大赦天下,隻要不是罪大惡極的人,都無罪釋放,新的皇朝想讓盡量多的人對自己產生好感。最後宣布朝廷將輕徭薄賦與民生息雲雲,這些都是值得肯定的政策,可以慢慢地鞏固政權。


    宣詔之後,又有有司官員唱頌詞,一套禮儀步驟下來,已經到中午了。人們早就算好了時間,正好賜宴在宮中吃午飯,擺上桌案,除了皇帝和皇後,其他人都席地而坐,上菜吃飯,音樂響起,教坊司派出一幹美女在中間表演跳舞,整個一歌舞升平的景象。


    ……


    登基之後的一個月,張問十分勤政,又是祭天又是天天上朝。他住在乾清宮裏,每天天沒亮就去皇極門“禦門聽政”,然後回到乾清宮西暖閣批閱奏章……以前他就幹過內閣大臣的工作,處理奏章還是很有經驗,當然主要還是享受上朝時那種高高在上被人膜拜的感覺。


    不料才幹了一個月,他就有點受不了這種勞累的日子了,每天要處理的奏章竟然有好幾百份!就算一直不睡覺幹起來都夠嗆。天下大權集中於皇帝,要事事躬親的話,比以前幹閣臣還要累,內閣起碼還有人分擔。


    張問坐在禦案後麵,看著成堆的奏章心道:這麽幹下去,別說萬歲,這皇帝當不了十年就累死了。


    他不動聲色地看了一眼站在旁邊的王體乾,心道:讓司禮監代筆批紅倒是個好法子,但不能讓王體乾一個人幹,得物色個人牽製著。內閣也要增補人員……須得有平衡才是,不然我這皇帝能坐穩麽?


    王體乾這段時間倒是很閑,東廠也給解散了,以前東廠的權力被玄衣衛取代;司禮監也沒什麽事,奏章都送到張問這裏來他親自批閱。


    張問放下朱筆,伸了個懶腰,用不經意的口吻說道:“王體乾,最近你倒是得閑了啊。”


    王體乾本來站在那裏一動不動,好像在出神,但張問一說話,他立刻就躬身道:“奴婢侍候皇爺就是最大的差事。”


    張問道:“朕得給你找點事做……今天這些折子,你替朕批紅,有特別重要的再挑出來。”


    王體乾臉上看不出什麽表情來,隻是恭恭敬敬地說道:“遵旨。”


    說罷張問便站了起來,放心地交給王體乾去幹,剛開始這一天兩天,王體乾肯定沒膽子耍花樣。


    時間長了這種法子當然不行,現在內閣幾乎名存實亡,隻有顧秉鐮一個人在裏麵混官俸,奏章都是直接送宮裏,基本沒有內閣什麽事兒……要是就這麽把政務交給太監,那可比明朝的製度還要危險。


    如果皇帝的精力夠好,不要宰相也不要閣臣,凡事親自朱批,這樣的話皇權最強大,大權集於一身,朱元璋廢除宰相製度之後就這種狀況。可是後來的皇帝就沒那種精力了,隻好加強內閣的權力,形成了內閣製度,實際上明朝中後期的內閣比宰相權力還要大。皇權與相權的衝突,從來沒有間歇過。


    嘉靖帝設法形成了內閣首輔製,通過控製內閣控製朝政,然後他花大量的時間修道玩女人,皇位照樣坐得很穩。


    張問覺得嘉靖的幹法比朱元璋好多了,辛辛苦苦終於做了皇帝,有許多人間樂趣沒有體驗,成天耗在處理奏章上麵,豈不是對不起做了一回皇帝的大好機會?


    他一邊想,一邊從暖閣裏出來,剛到天橋,正遇到太監李芳,李芳急忙跪倒請安,張問道:“對了,正想叫人辦件事,朕想搬到養心殿去住,你去安排一下。”


    李芳聽罷頓時一喜,他正後悔以前跟錯了主。現在張嫣都不過問事兒,李芳也就隻好夾著尾巴做人,時常看王體乾的臉色,如今有機會給張問辦事,他當然高興極了……既然皇帝下旨委托他安排寢宮,那以後他就可以借機到養心殿服侍,機會不就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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