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問和穆小青帶著幾個侍衛走到頭領王大通所部的營前,叫人喊出王大通。隻見那王大通長得人高馬大,比張問也高出一截,臂圓腰粗。他的臉色卻很白,顯然當上頭領是依靠關係,並非用刀槍拚出來的。


    王大通拱手拜道:“末將見過穆將軍,不知穆將軍親自下訪,有何指示呀?”此人打拱,腰卻挺得很直,在主將穆小青麵前竟然也相當囂張。


    張問見狀氣不打一處來,但他心裏道:這支軍隊本來就是一幫草寇,這姓王的家夥恐怕連軍法是何物也弄不清楚,未教化的蠻子,沒什麽理可講。要是直接拿他,恐怕他得橫著來,這裏是他的營地,人多勢眾,鬧起來收不了場。


    於是張問便和顏悅色道:“我是新任軍師,姓張,咱們第一次蒙麵,還請多多指教。”


    穆小青見張問態度如此好,吃驚地看了張問一眼,見張問的臉上笑得十分真誠,穆小青也忍不住心裏一寒,因為她是知道張問來這裏是幹什麽的。


    王大通把目光移到張問身上,笑道:“張軍師,幸會幸會。不知二位上峰何事下訪呀,我們進帳說話。”


    張問笑道:“咱們還是不進去了,這麽個事兒,聖姑聽說王頭領對穆將軍有些成見?這不馬上要打仗了,上下不和可是大事,王頭領跟咱們去見見聖姑,聖姑要勸你們兩句。”


    “聖……聖姑要見我?”王大通看了一眼穆小青,馬上拍著胸膛道,“末將對穆將軍有甚成見?這是誰說的!”


    “這樣,咱們先去中軍見聖姑。”張問皮笑肉不笑地說道。


    王大通又驚又喜道:“末將何德何能能得到聖姑親自傳見啊!二位將軍稍等,末將換身衣服。”


    “哎呀,換什麽衣服,中軍就在一個大營裏,你就穿著這身盔甲去。”張問哪想他回去瞎忙乎一通耽擱時間。


    王大通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威武的盔甲,馬上點頭答應,帶著兩個侍衛做跟班就跟著張問等人出了營地,一路上還不斷說:“你們找個手下給末將傳個話就是了,怎麽好意思讓二位親自跑一趟呢……”


    蠢豬!張問心裏這麽想,老子是臨時想出這麽個騙人的由頭。如果隻是叫你去見見人,用得著兩個中軍要員來叫?這麽蠢的人真不知道怎麽會帶兵。


    一行人剛進中軍,張問的神色馬上一變,厲聲道:“來人,將這個違抗軍令的罪將拿下!”


    王大通震驚地張大了嘴:“什麽,違抗軍令?你們要幹什麽?”他急忙退了兩步,躲到兩個親兵的身後,“姓張的,你他?媽的騙老子?”


    張問看著那兩個親兵冷冷道:“你們要陪他一起死?”


    親兵平時自然會對將領表現得忠心耿耿,他們麵麵相覷,還沒弄清楚形勢,因為他們知道王大通在教主身邊也有人。這時王大通吼道:“這兩個人有什麽好怕的!他們能大過教主?”


    不過現在已經在中軍之內,張問一招呼,周圍巡邏的軍士就來了一大隊,將王大通等人圍得死死的。張問連讓他們放下兵器都懶得說,直接說道:“給我拿下!抗拒者格殺勿論,一切責任由我負責!”


    眾軍聽罷一擁而上,那兩個侍衛還沒來得及反抗,連投降的機會都沒有就被砍得一身是血,王大通忙叫道:“我認栽,我認栽!你們抓我得了。”


    軍士便繳了他的佩刀,將他的雙手綁了。王大通道:“讓我見見家父。”


    張問冷笑道:“我想你沒有機會了。王大通!違抗主將軍令,其罪當斬,來人,砍了!”


    穆小青的侍衛從旁邊的架子上取下一把鬼頭刀,走到王大通麵前,對著他的頸子一刀劈了下去,王大通連叫都沒叫一聲,腦袋就滾到了地上,無頭身體跪在地上不住飆血。


    “哼!這就是目無軍法的下場,將頭顱傳視各營,告訴各營將領、頭領,王大通抗命,已被斬!”張問指著頭顱說道,說完轉身就走。


    穆小青快步跟了上去,說道:“張大人好犀利的手段,好膽氣的做法!”當然她還想說好卑鄙的手段,隻是沒說出口來。


    張問回頭低聲道:“要是在明軍營中,誰公然違抗主將軍令,根本用不著費這麽多事,讓他自己帶著腦袋來挨砍就是。”


    “王大通的父親是教主的紅人,張大人不擔心教主拿你是問?”


    張問笑道:“我怕什麽,人都砍了,還能讓我把腦袋連上去?他拿我問罪又如何,反正我的性命就在你們手裏,要用還是要殺不是韓教主一句話?”


    他已經吃準了,韓教主不會馬上拿他怎麽樣。不過王大通的老爹肯定恨死了張問,張問也不怕他翻過手來算計自己,反正他也沒打算在這裏長久混下去。要是在朝廷裏,張問可不敢明目張膽殺有後台的人,投鼠忌器。


    張問回到帳篷,要來文房四寶,立刻開始製定新的軍法。他依照明軍軍法的原型,加以刪減,準備寫一份簡單易懂的內容。軍法其實很簡單,兩個字,賞罰。讓軍士明白怎麽幹要被砍;怎麽幹會得到銀子得到升遷,並嚴格執行,沒有任何理由改變軍法的執行,是人都知道怎麽避禍趨利。


    說來簡單,但是要仔細斟酌,且詞句通俗簡明,這依然是一件很複雜的工作。饒是張問熟讀過明軍軍法,胸中條理清楚,思維敏捷,仍然花了張問差不多一個下午整個晚上,忙了個通宵。


    張問伸了個懶腰,放下毛筆,對帳外喊道:“來人,什麽時候吃早飯?”


    這時一個白衣女人提著一個木盒走了進來,給張問行禮道:“這裏麵是聖姑叫屬下送來的雞湯,聖姑說張大人剛剛病愈,要注意調養,不要太過操勞。”


    張問指著木盒道:“拿上來,我真是餓了。你轉告聖姑,我現在已經好了,身上挺帶勁。”


    白衣人端出一個瓷罐,拿碗給張問盛了一碗雞湯。張問端起來一口就喝了,然後自己拿著勺子去舀裏麵的雞肉,開胃大吃,形象自然是不太文雅。白衣人見狀麵帶笑意,掩嘴偷笑。


    張問一邊吃一邊說道:“對了,你回去的時候找穆將軍傳個話,讓她通知各營將帥到中軍大帳,我連夜趕出了新軍法,二十一斬、二十一賞、杖刑笞刑,要公示全軍。”


    “是,屬下一定將張大人的話帶到。”


    張問吃了些東西,對侍衛說道:“一會如果穆將軍的人來了,一定要叫醒我。”然後歪在茶幾上打了一會盹。熬了一個通宵,張問實在是困,幾乎是馬上就睡著了。沒多一會,他又被人叫醒了,是穆小青的人通知張問眾將已到中軍。


    他忙起身,用冷水洗了一個臉,收拾了一下頭和衣著,便趕去中軍大帳。


    張問昂走進大帳,裏麵已經坐了二三十個將領,全軍三營兩哨的大帥、頭領基本都到了,他們見張問進來,都看向張問,神情複雜,並不完全是憤恨,也有些期待。有點見識的將領都知道,現在正缺個能統攝大局的人,而張問膽子大,竟敢直接砍了王大通,可能就是他們需要的那種人;就算對張問沒好感,但是他們需要一個這樣的人。


    坐在左前麵的穆小青站起身來,給張問見了一禮。張問回禮時,周圍的一些將帥也跟著穆小青站了起來,然後其他大部分人也跟隨大流向張問回禮。


    張問一一應酬,並詢問了一些“大帥”的名字,記在心裏。他指著正中間的位置道:“穆將軍請上坐。”


    穆小青為難道:“這……那個位置是教主和聖姑坐的,恐怕不妥吧。”


    張問道:“中軍議事,教主不在,主將理應主持大局,穆將軍切勿推辭。”


    穆小青聽罷很勉強地坐到了上,張問自己卻不客氣,自顧自地坐到穆小青的左邊,對下邊的將領道:“大夥都坐下說話。今天到這裏的人,都是帶兵之人,是軍中中流砥柱。你們也是知道的,大戰近在眼前,是要被人吃掉,丟掉帥位和手裏的兄弟;還是吃掉別人,升官財?”


    眾將聽罷默然。


    張問又道:“諸位明白就好,廢話也不多說,今天找諸位列席,主要為了兩件事。這第一件事,是要公示新的軍法,今後軍中所有人都要遵守這套軍法,絕不徇私!”張問從袖子裏摸出宣紙,念道:“鳴鼓不進,聞金不止,旗舉不起,旗按不伏,斬!呼名不應,點時不到,違期不至,動改師律,斬!夜傳刁鬥,怠而不報,更籌違慢,聲號不明,斬!多出怨言,怒其主將,不聽約束,更教難製,斬……”


    “大家都聽明白了,有什麽意見現在說。沒意見一會咱們就叫書吏抄錄副本到各營,立刻施行!這是第一件事。第二件,整軍,各營將帥將老弱者、習性散漫者,全部裁汰,重新招募壯丁充足訓練。裁軍之後各營將帥把人數細目上報中軍。”


    穆小青見張問雷厲風行,也幫腔道:“告訴各營兄弟,咱們是要去打仗流血,不是去吃喝玩樂,那些不堪使用的人,就算有什麽關係,留在軍中也得送命,不是什麽好事,讓大夥好自為之!諸將可有異議?”


    眾將議論紛紛,過了許久,一部分人表示了讚成,其他人說來說去卻並沒有反對,因為他們不知道怎麽反對,對於軍法體係、這裏沒有人有才華敢和張問叫板;裁汰人員的利弊,誰也理不順理由出來辯論,一幫才能極低的草寇將領,不可能有辯才,更不可能有大略思想。


    張問遣散眾將下去辦事,然後和穆小青一起準備地形布置等事。穆小青主要是幫助張問下達將令,諸如派人刺探地形風水等信息。張問在紙上大概畫出了贛州汀州一帶的方位圖,他對山水道路的細致不了解,也無法得到較多有用的東西,隻能標出城池、大山、主道路等的位置。


    義軍就是義軍,或者說草寇就是草寇,這支軍隊調到這裏,以前是打算取贛州的,結果到了現在,連贛州的地形圖張問都找不到。想當初張問率溫州大營打算取建寧,雖說犯了輕敵冒進的錯誤,但是戰前的準備也是比較充分的,建寧府四周的山水地貌、氣候、易疾病,全部都有記錄,就連蚊蟲等都有記錄,出師時蚊香都準備妥當了的。


    而這支軍隊要打贛州,人馬已經調進贛州府,甚至已經打下了一兩個縣城,卻依然對周圍山川地形一無所知。麵對這樣的情況,張問隻得讓穆小青立刻派出斥候到四處考察。


    張問又恢複了當初在溫州大營的工作狀態,每天睡兩個時辰,吃兩頓飯,其他時間來回奔波忙碌於各種事務。他在軍中沒有心腹可言,隻有依靠韓阿妹和穆小青的人脈進行改造,難度不小,但是仍然很有成效,沒多久,軍隊起碼有了軍隊的樣子,調動也比較靈了。


    不久之後張問搞清楚了狀況,自己目前的位置是在贛州府石城縣城以西。汀州和贛州實際上分屬兩個省,汀州在東麵的福建省、贛州屬於西邊的江西省,汀州贛州兩府毗鄰;贛州自正德朝之後,有十二個縣,石城縣在贛州東麵,緊挨福建,所以義軍進入贛州地界之後,把石城縣給攻下了,然後揮軍西進,到達了現在的位置。


    能攻陷一個縣城,可見這股烏合之眾不是一點戰鬥力沒有,張問認為他們在戰場上應該能拚命。聽說他們打下了地方,專搶當官的和地主大戶,功勞大的頭領分的東西就多,在一套默認的規矩下,上了戰場大夥還是很拚命的。


    張問準備後撤到石城縣,依憑工事占住腳跟再圖後計,遂找韓阿妹商議調兵事宜,張問說出了自己的理由:“大明地方官府,隻圖自保,石城縣臨縣的兵丁是絕不肯輕易出來的,贛州知府恐怕短時間之內也拿不出軍費調集大軍收複失地,隻能先行上報,所以占據石城縣暫時是安全的。我們進駐城池,進可攻,退可守,也能就地得到補給、修繕軍械、收集軍用物資,然後整軍備戰,伺機與葉楓軍決戰!”


    韓阿妹想也沒想就說道:“張大人考慮好的事,就放手去做,教主那裏我自會設法說服。”


    張問忙鞠躬道:“萬望聖姑支持,大戰在即,如果我被多方製肘,縱有上天本事,也毫無用處;何況就算是我們全力以赴,戰勝的可能也微乎其微。”


    韓阿妹笑道:“我不知道葉楓有什麽本事,我隻知道張大人是全國選出來的進士,年輕的總督,才能縱然沒有話說;我隻知道張大人日以繼夜地操勞。如果這樣我們也被打敗,那是天意,我也沒什麽好遺憾的。”


    韓阿妹的樂觀感染了張問,張問吸了一口氣道:“聖姑說得對,謀事在人、成事在天,但我更相信有誌者事竟成,我會讓聖姑看到,一切都很完美,沒有遺憾。”


    “你放心去做……一定要注意身子。”韓阿妹左右看了看,放低聲音道,“隻要你全力以赴,就算戰敗,我看在沈碧瑤的麵上,也一定保你。”


    張問聽罷心下一喜,忙作揖道:“張某人絕不相忘。”


    這時已經到了九月間,秋高氣爽,贛州之地雨水稀少,難得遇到一次雨天,利於行軍。白蓮教教主以下,同意了撤入石城,於是中軍拔營東行。營地距離縣城並不遠,不足一百裏,天氣也好,大軍走兩天就到了,駐紮於石城之中。


    城內的街道上人流稀少,店鋪多數關著門,一片蕭條景象。張問見狀並不驚訝,因為有錢有勢的人早被起義軍洗劫一空,而且他也不指望所謂的神教能製定出什麽好的施政措施,一些規定完全就不利於百姓的生活和市麵的繁榮。十室九空的城池,空房子當然很多,做營房倒是綽綽有餘。因為縣衙附近的街道寬敞,房屋寬闊,所以教壇和中軍大營就設在了縣衙,各營將士分住周圍的民房。


    張問看見官府的縣衙,內心裏自然是感觸良多,這個縣衙是空的,裏麵沒有知縣再為天子守土,它已落入了叛軍之手;而現在自己卻要迫不得已地幫助這支叛軍。


    高大的牌坊裏麵的蕭薔上刻著一個怪獸,形似麒麟,這支怪獸在任何州縣官衙都有,意在告誡官員,貪婪是黑暗的深淵;它的身邊已經聚了許多金銀元寶,但是還張著大嘴意圖吞食當空的烈日,就是這個寓意。


    白蓮教教主率領心腹教眾入住縣衙後院,張問穆小青等將領也住在大堂左右的房子裏,方便聯係。張問進大堂院子的時候,少不得多看了幾眼那塊“公生明”的石碑,這樣的石碑照樣也是每個縣衙都有的。


    這地方張問住著很親切,但是他的床榻還沒鋪好,就得到了消息,是白蓮教在福建那邊的眼線報過來的:葉楓軍已經準備完畢,開拔到了汀州石壁鄉,離石城隻有幾天路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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