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船上有些小船艙,用作歌妓換衣裝扮、休息的地方,柳影憐正在一間船艙裏休息。張問在婢女的帶引下走進了船艙,為了安全起見,玄月也跟了進去。


    柳影憐正坐在梳妝台前麵取頭上繁雜的頭飾,聽見婢女說“小姐,張大人到了”,柳影憐便急忙站起身,屈腿作了個萬福,脆生生地說道:“妾身見過張大人。”


    張問擺擺手道:“柳姑娘不必多禮,你忙你的,我坐著等等無妨。”


    “小蓮,給張大人沏一壺好茶。”


    張問看見一把椅子放在柳影憐的背後,便走過去,隨意坐了下去,向梳妝台那邊一看,正好對著銅鏡,可以看見銅鏡裏柳影憐的臉。柳影憐歪著頭取頭上的東西,也從銅鏡看見張問,羞澀地一笑,十分迷人。人長得好看,當真是一顰一笑都很有感覺。


    不一會,柳影憐就取下了頭上的金銀之物,梳了個桃心鬢,轉過身來,笑道:“妾身請大人來坐坐,是要多謝您今天的那副畫。”


    張問擺了一個瀟灑的姿勢,裝比道:“舉手之勞而已。再說以柳姑娘的畫像,隻賣了八千兩,我有些歉意了。”


    柳影憐掩住嘴噗哧一笑道:“妾身可沒說謝大人的畫售出的銀子,是謝大人沒有把妾身故意畫醜了。”笑不露齒,名妓的教養並不比大家閨秀差。


    張問臉色尷尬,強笑道:“柳姑娘可真會說笑……其實這樣的肖像畫並不是我所長,我頂多就能畫得比較像,無法達到更高的境界。有人願意出銀子買,全賴柳姑娘的名氣。”


    “那大人擅長的是什麽樣的畫?”


    張問一本正經道:“春~宮。”


    他原本以為柳影憐會以此調笑一句,因為她又不是什麽良家婦女,不了柳影憐臉上卻泛出一朵紅暈,輕聲說道:“我們做知己不是更好嗎,張大人覺得呢?”


    張問怔了怔,知己?他很想說,其實我更願意和柳姑娘在床上搞。不過這樣說就有辱斯文了,張問隻得笑道:“也好,也好。人生難得一知己嘛。”


    雖然柳影憐美貌如仙,但是張問現不能馬上和她幹那事之後,頓時失去了興趣,因為他還得休息一下,準備去浙南閩北地區找沈敬,一起考察可以屯兵的地方。福建亂得不成樣子,饑民已開始湧入浙江等省,再不盡快籌備大軍,以後自己及可能被人以瀆職罪彈劾。


    兩人說到這裏,沉默了一會,張問不願氣氛尷尬,便隨口問道:“柳姑娘籌集到的善款,是要交給布政使安排麽?”


    柳影憐見張問突然變得無精打采,她的眼睛閃過一絲鄙夷,但是隨即收了起來,說道:“錢不是很多,對於布政司在賑災上的花費是杯水車薪,所以我們準備把錢換成幾船糧食,運到饑民最多的溫州府。”


    “柳姑娘要去閩南?”張問頓時又來了興致,專門花費時間去追女人,他不願意幹,但是順路相陪一下,他還是願意幹的,而且有個佳人陪伴,途中還多了調劑。於是他又問道:“柳姑娘準備何時動身?”


    “很快,可能幾天之後就可以動身了。”


    張問道:“我正巧幾天之後也有公務南下,現在局勢有些動蕩,柳姑娘何不和我一起走,也好有個照應。”


    柳影憐高興道:“那可真巧呢,既然這樣,我們就相約個時間,一起走吧。”


    “好,時間不早了,那我就先行告辭,過幾天再見。”


    “妾身送送大人。”


    張問在杭州處理了幾件總督府遞送過來的公務,又去梅家塢看了一次沈碧瑤。本想給女兒取了名字,可沈碧瑤說要讓女兒母姓,張問十分不爽,連名字也不想取了。


    三天之後,柳影憐的糧船準備妥當,約張問同行。張問便帶上玄月等十幾個侍衛,搭糧船南下。


    張問在船上給沈敬寫了一封信,要他趕來溫州,先考察溫州地方。在張問看來,溫州地處浙南,以後調兵進擊福建距離也近,而且地處沿海,輸送軍糧可以降低消耗。隻要尋到一處可攻可守、有屯田的地方,便可以作為募兵練兵的基地。


    糧船很順利就到達了溫州,知府知道張問也來了,親自帶著眾官吏到碼頭迎接。張問等人剛下船,就看見碼頭上各種儀仗用的扇、牌、鑼鼓等物,還有大量的皂隸。一個身穿紅色正四品官袍的官員躬身拜道:“下官溫州知府薛可守拜見總督大人。”


    張問扶起薛可守,說道:“免禮了,你叫人把船上的糧食都搬下來。溫州的情況如何?”


    薛可守道:“福建那邊的難民成群結隊北行,跨過關口就是溫州地界,難民是數不勝數,下官初時為了穩定局麵,向布政司請求開倉放糧,後來救也救不過來,災民一受邪~教煽動,便為亂賊,下官隻得下令戒嚴了。現在城下被災民圍得幾乎是水泄不通,下官整日提心吊膽。”


    張問指著河上的糧船道:“這些糧食是民間捐助的賑災糧,現在城外廣設粥棚,先穩住民心,難民隻要還有飯吃,就不容易生亂。維持一段時間,等待總督府下一步安排。”


    薛可守道:“下官謹遵大人命令。這裏交給下官來處理便是,請大人先到府中休息。”


    張問便坐了薛可守準備的轎子,前呼後擁進城。臨近溫州城時,張問看見城外果然全是難民,有的搭著草棚,有的躺在地上,密密一大片,起碼有數萬之眾。溫州城四門緊閉,城牆上排放著槍炮,布置有甲兵,嚴陣以待。張問見狀,忙挑開轎簾,問騎馬的薛可守:“溫州城有多少兵馬?”


    薛可守道:“有守備一千人,因事態不妙,下官又牌票,從各地召集了三千皂役,各兵器,大戶出家丁護院千餘人,總兵力有五千人。糧草充足、兵器修繕良好。目前城池無憂。”


    張問聽罷放下心來,不忘讚揚道:“薛大人安排井井有條,守土有功,本官定然要上報朝廷。”


    薛可守聽罷臉上一喜,臉色仿佛立刻變得紅潤起來,他左右看了看,策馬靠近轎子,壓低聲音道:“大人,您可以叫人查查,學生不是東林黨的人。”


    一個四十多歲的死胖子在張問麵前自稱學生,確實有些滑稽,張問差點沒啞然失笑。不過這種情況是再正常不過的,因為張問雖然人在地方,但是京官。就像省道禦史那樣,巡查地方,如果地方官受到褒獎,定然會對那禦史自稱門生,極盡奉承,進京的時候還要備豐厚的禮金饋贈禦史,以表感激之意。


    張問笑道:“好說好說,隻要你把軍政安排妥當,配合本官辦事,本官心裏有數。”


    進了溫州城,薛可守急忙給張問安排下榻,並排來幾十個奴仆,十幾個丫鬟侍候,凡事有求必應,鞍前馬後十分盡心。張問剛剛休息了一下,薛可守又叫管家悄悄送來了“盤纏”,讓張問出巡花費。


    張問心道,這廝這般阿諛奉承,雖然品行不是很好,但是從他安排溫州的軍政上看來,還有些能耐,最重要的是站陣營站在了自己這邊。張問心下尋思,等把錢益謙搞掉了,倒可以推薦他補浙江布政使一職。隻要在朝中同黨的幫助下讓薛可守從正四品連升三級,做上布政使,以後浙江官場的風向標就有了。


    在溫州休息了一晚,張問便叫薛可守尋來溫州各縣的縣誌、地圖等資料,一邊研究一邊等待沈敬前來會合。


    剛吃過午飯,曹安就走了進來,說道:“少爺,少夫人派人來了。”


    張問立刻說道:“快叫進來。”張盈派來的人,肯定有事要報。


    不一會,一個身著黑色衣服,頭戴帷帽的女人便走了進來。張問一看裝束,果然是玄衣衛的打扮。那女人先掏出一封信來,說道:“這是夫人的印信,請大人過目。”


    張問道:“夫人帶了什麽話?”


    黑衣女子看了一眼站在門口的玄月,張問見罷說道:“她不是外人,你可以說了。”


    黑衣女子壓低聲音道:“夫人讓屬下告訴大人,江南名妓柳影憐是錢益謙的人。而且錢益謙待她以正室夫人的禮遇。”


    張問聽罷吃了一驚,脫口而出道:“柳影憐名滿江南,這樣的事怎麽沒人說起?”


    “錢益謙並未將此事公諸於眾。”


    張問馬上感覺情況不妙。


    這時溫州城北門,柳影憐正在一輛馬車上,問坐在對麵的人道:“給穆小青的信送到了麽?”


    那人恭敬地答道:“昨日已經送過去,他們已經布置妥當,今日便動手攻城。”


    柳影憐那媚倒眾生的笑容一絲也無,冷冷地說道:“很好,城裏有錢有糧,還有一個大奸臣、大貪官張問,有人給開城門,不怕他們不來。等下攻城的時候,你看見了信號,才動手打開城門。”


    “屬下明白。”


    柳影憐拿出一塊牌子,說道:“等白蓮教的人衝進城裏,你拿著這塊牌子,能保無事。船上的糧食都卸完了麽?”


    對麵那人說道:“已經卸完了。屬下這就下車準備,現在他們應該快動手了,柳姑娘盡快出城為好。”


    “嗯。”


    那人拱手道:“告辭。”


    正在這時,突然一聲炮響,城樓上立刻嘈雜起來,有人大喊道:“亂賊攻城了,趕快鳴號警示!”“快去稟報知府大人!”


    柳影憐聽罷和人麵麵相覷,她隨即說道:“來不及出城了,我回住處等著,你去準備開城門。”


    巡撫駐館內,張問剛剛得到張盈傳來的情報,他略一尋思,頓覺不妙,馬上當機立斷道:“我們得立刻離開溫州。”


    不料話音剛落,就聽見駐館外邊人聲鼎沸,吵鬧不已。張問急忙喊道:“曹安,曹安!”


    曹安推開房門,說道:“少爺有何吩咐。”


    張問道:“外麵生了何事?”


    曹安道:“少爺稍等,老奴出去看看。”過了一會兒,曹安走了回來,神色驚慌道:“少爺,不好了,聽說亂賊攻城了。”


    張問忙走到案前,提起案上的佩劍,說道:“走,咱們去府衙。”


    張問這時候才回過味來,這柳影憐接近自己,是個陰謀。


    一開始相識,是柳影憐在杭州城外被搶劫。然後恰恰被張問撞見,於是張問救了她。這時候張問回憶起來,那件事肯定是有預謀的安排:劫匪怎麽會如此明目張膽,光天化日之下在杭州近郊搶劫?不過因為當時杭州有大量難民造成隱患,而且張問也沒有先知的能力,完全不可能想到預謀。


    後來錢益謙不知怎麽猜到了張問會去浙南考察,又讓柳影憐籌辦什麽義演,一步步將張問引到溫州,伺機借白蓮教之手除去張問。


    張問得知柳影憐和錢益謙的關係之後,現在溫州不早不遲恰好遇襲,他才頓悟過來。


    溫州衙門內外,人馬慌亂,敲鑼打鼓警示遇襲。街麵上的皂隸喊道:“白蓮教亂賊攻城,各戶壯丁快到城上助防,以免亂賊衝進城中濫殺無辜。”


    張問走到大堂外麵,看見一個當官的正在奔跑,他一把抓住那官員的衣袖,說道:“帶本官去見薛可守。”


    官員道:“薛大人去譙樓了。”


    張問回頭道:“快去找幾匹馬來。”


    侍衛聽罷奔到駐館的馬廄,將馬趕了出來,張問抓住一匹馬的韁繩,翻身上馬,指著一個侍衛道:“拿我的印信,去譙樓告訴薛可守,謹防內應,加強城門防守。”


    侍衛拱手道:“是。”


    張問提劍抖了抖韁繩,說道:“其他人隨我去北門。”


    玄月問道:“我們為什麽去北門?”


    “進城的時候,我看見北門的難民最密,亂賊極可能從北門破城。”張問說罷策馬向北飛奔,眾侍衛也急忙跟上。


    四麵槍炮聲淩亂異常,毫無章法。這個沒有辦法,地方軍的火器質量普遍不過關,無法組成有效的火力。


    一行人奔近北門時,隻見城外三枚煙花竄上空中,在半空中砰砰炸開來。張問抬頭看了一眼,喊道:“可能是亂賊的信號,快走!”


    張問等人飛奔到北門,聽見一陣喊殺聲,果然見城門內廝殺起來,幾十個身穿短布衣的人聚在那裏,地上躺著幾具軍士的屍體。四五個人正在抬門上的橫木;其他人都堵在城牆的石梯口。城牆上的軍士往下衝,但是樓梯狹窄,拚殺緩慢,眼看城門上的橫木已經取了三根,情況十分危急。


    “殺!”張問拔出長劍,衝了過去,眾侍衛急忙護住左右,一起衝向城門。


    “保護大人!”玄月緊張得瞪圓了雙目,提著彎刀緊緊跟在身後。張問衝近城門,見那些亂賊正在取最後一根橫木了,心下一急,抓著長劍向那邊擲了過去,原本是劍尖在前麵,不知怎地,擲過去時轉了方向,成了劍柄在前,“啪”地一聲打在一個取橫木的漢子頭上。


    “哎呀!”那漢子吃痛,嚇了一大跳,急忙摸自己的腦袋,然後把手拿下來看有沒有血。片刻之後他意識到撞到自己腦袋上的是劍柄,不是利器,哈地幸慶了一聲,又去取門上的木頭。就在這時,突然,“砰”地一聲,那漢子再次“哎呀”慘叫,隻見一柄劍從他的手背上插穿,把他的手釘在了橫木上,劍身還在左右搖晃。那是張問的侍衛扔的劍。


    張問衝到門口,手中已無武器,卻見一個漢子端著一柄長槍跳了過去,作勢就要刺來,張問不敢猶豫,二話不說,從馬背上跳將下來,躲避那漢子的攻擊。張問騎術也不是很好,跳下馬來時,腳被馬鞍掛了一下,身體失去平衡,啪地摔了一個嘴啃泥。


    玄月見狀,也跟著跳下馬來,將張問護在身後,這時一個短衣賊人提刀殺至,迎頭就劈。“當”地一聲,被玄月的彎刀擱住,玄月的動作毫不停滯,幾乎一氣嗬成,彎刀就順勢向下閃電般地劃過。


    隻聽得一聲慘叫,隨即鮮血如血箭一般從那短衣人的小手臂上飆了出來,估計是傷了大血管。


    玄月的武器是一柄像月亮一般的彎刀,屬於短武器,但是她的身形靈敏,左右跳躍,那些拿著長槍長刀的亂賊被她逼近身之後,長武器太長無法防守,紛紛中刀,幾乎是瞬間,玄月就擊殺了兩三人。


    那個手被插在橫木上的漢子還在呀呀慘叫,鮮血沿著城門流淌。這時另外一個漢子奔了過去,抓住那柄劍,用力拔了出來。那手受傷的漢子再次嘶聲大叫了一聲,捂住右手蹲了下去。


    張問見狀喊道:“快!別讓他開門!”張問可以想象,門外一大群如洪水一般的亂軍,城門一開,還擋得住麽?


    玄月見狀喊了一聲:“你們幾個,保護大人。”說罷就像城門奔將過去,很快就有鐵槍刺來,玄月左右跳動,身形靈敏,一一奪過,欺到人的身邊時,揮手就是一刀,百百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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