鴉鶻關被建虜攻破,守將知道張問部還有幾千人馬在鴉鶻關附近的葦子穀軍寨駐紮,遂派人來請援。張問卻不同意增援鴉鶻關,瞪眼對那信使道:“關都破了,我們還去幹什麽?”


    信使撲在地上直磕頭:“建虜已雖突入城門,但將士們仍在血戰。大人快調兵去救,興許能奪回邊關啊。鴉鶻關近左所有兵力都調過去了,現在就指望大人,大人……”


    張問毫不猶豫地拒絕道:“我斷定建虜此次入關,來的是八旗主力,我這點人去,不是杯水車薪麽?”信使依然哭訴道:“大人不能見死不救啊,幾千兄弟的性命,可都得送在關城上了……兄弟們這兩日好酒好菜招待大人的兵馬,現在建虜就在眼皮底下,在哪裏不是殺建虜?”


    “不行。”張問斷然說道,“來人,立刻集結兵馬,叫四營將領過來聽令。”


    那鴉鶻關派來的信使還在旁邊不停地哭訴哀求,張問卻隻顧看著他畫的那張地圖沉思,理也不理。他的神色看起來,就像鐵石心腸、根本不在乎鴉鶻關將士的性命。信使哀求多時,見到張問的模樣,心中憤然不已,便說道:“此前大人在邊牆下大戰建虜,鴉鶻關沒有救援,是因為此關是防禦建虜的重要關口,守軍不能輕舉妄動,大人深明大義,何以如此記仇?”


    這句話是在暗罵張問心胸狹窄、公報私仇。秦玉蓮聽罷眉頭一皺,她剛才已經被張問神機妙算表現出來的王八之氣震懾,這時便幫著張問說道:“張大人是從大局考慮,你豈能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信使哭喪著臉道:“是、卑職是小人,一時情急,亂說了話,大人不計小人過,您無論如何要救救兄弟們啊。”


    房裏三個人,信使心裏隻想著鴉鶻關的朋友兄弟安危;而秦玉蓮則一心向著張問,想知道張問有什麽妙計;張問卻自己忙乎個不停,時而冥思苦想,完全不顧他人的焦急感受。


    不一會,又進來了四個人,分別是張問四個營的將領王熙、章照、蔣吉、李信德。四人高矮老少各不相同,走到門口,一齊拱手道:“末將等拜見大人,但聽差遣。”


    張問轉身道:“人馬都集合了麽?”王熙道:“都集結完畢,隨時可以出。”


    “好。”張問又回頭看了一眼秦玉蓮,問道:“玉蓮的傷怎麽樣了?”


    秦玉蓮道:“沒有大礙,可以騎馬。”張問聽罷便讓秦玉蓮集合白杆軍前哨營一起出,並讓人把軍寨內能帶走的軍士都帶走。


    那信使見張問安排個不停,就等著張問下令軍隊向鴉鶻關開拔,卻不料張問看了一眼信使說道:“你是要回鴉鶻關,還是跟我們走?跟我們走就去尋個兵器,到營裏站隊。”


    信使愕然道:“大……大人不去鴉鶻關?”


    張問道:“你一進來我就告訴了你,不去鴉鶻關。去也沒用,給建虜湊人頭領賞銀?”信使憤憤然轉身就走,連告辭都沒說一聲。張問等信使走後,才說道:“玉蓮,你立刻派人向南搜索,尋找劉鋌部,告訴劉將軍,建虜欲對付他們。讓他們別走一堵牆、鬆樹口,繞道去清河堡。”


    眾人都在忙碌,秦玉蓮聽罷也不多問,拱手接了命令,便去安排人手。張問又對四個將領說道:“這裏沒有火器彈藥,守也守不住,去清河堡,那裏有火藥糧草戰馬。事不宜遲,立刻開拔,急行軍趕去清河堡。”四人執禮道:“得令。”


    張問等人出得軍寨,下令一把火燒之,然後向西北方向急行。在路上,秦玉蓮仍不住問道:“張大人,我們為什麽要去清河堡?”


    “拿火器糧草。”張問想了想說道,“如果不策應劉鋌部,我們拿了東西就可以向北撤退。但是現在遼東兵力不足,一定要保住劉鋌部,否則沈陽也不安全。”


    張問部下在葦子穀挾裹了一些兵馬,加上秦玉蓮的幾百騎兵,總共接近四千人。眾軍一路跑步行軍,以最快的度搶在建虜攻擊清河堡之前到達。到了清河堡,張問以禦史的身份又接手了城堡的控製權,並收攏了駐軍三千餘人,編成一營,由清河堡將領何三肇為整營統帥。何三肇是個不識字的莽漢,下邊的人稱三哥,上邊的人稱老三。


    清河堡在遼東各城堡中的地位僅次於撫順,城堡呈長方形,周長約一百七十丈,原來有駐軍一萬多人。但在萬曆末年被努爾哈赤攻陷過一次,萬餘將士和全堡的青壯百姓全部戰死,一直沒能恢複元氣,現今的防禦和駐軍都大不如前,隻有駐軍三千餘人,百姓更少。


    張問隨即又下令打開軍械庫,批軍械彈藥。然後叫人在堡外挖三條壕溝,並將城上的火炮調好射程,正好打在壕溝上。張問回顧左右道:“建虜騎兵從跨越壕溝時,行進度就會減慢,更多的人淤積於壕溝之處,那時我們再用炮轟之,便可大量殺傷。”眾將聽罷以為善。


    哨騎輕裝在城堡各方刺探軍情,而張問主力則都拿著鏟子、箢篼、鋤頭等工具在城外忙活挖溝,整個城堡四周熱鬧非常,倒不像大戰臨近,反而像是一個建築工地。張問騎著馬在周圍巡視,不時說幾句鼓舞的話。城頭上,章照也在忙乎,正在選放炮的軍士,他好像對炮仗很有些研究。聽說章照是個舉人,以前在遼東某城做佐官,好談兵事,猶好擺弄火器。


    張問巡視了一圈城堡周圍,又騎馬到城堡中四處查看內部構造,馬不停蹄。這時哨騎從東門入城,趕到張問馬前稟報道:“稟報大人,哨騎探得建虜騎兵大隊攻陷了鬆樹口、一堵牆,正沿著太子河兩岸向西行進。”


    “知道了,繼續刺探。”張問應了一句,心情很是緊張,劉鋌部現在應該在哪裏呢?他正想著這個問題,又有哨騎飛報,是南邊的消息,劉鋌部接到了張問的公文,已轉向西北方向,正向清河堡行進,目前仍在太子河南岸地區。


    太子河東西流向,在鴉鶻關和清河堡之南。由東向西分別由葦子穀、鬆樹口、一堵牆、本溪、鹹寧營等地。劉鋌的四萬大軍及朝鮮兵一萬三千人已到達了太子河,正在清河堡西南麵,尋得一處淺水,大軍剛剛渡過太子河。


    朝鮮兵的主將是薑弘立,其軍隊萬餘多是步軍,與川軍團一起,統一由劉鋌指揮。劉鋌將整支軍隊分成四個陣營,前營是劉鋌中軍及騎兵大隊;二營是明軍車炮、鳥銃手、步軍;三營為朝鮮軍三千鳥銃手;後營是薑弘立直接指揮的一萬朝鮮步軍。


    雙方配合很有問題,劉鋌在行軍中常常大罵朝鮮官兵軟得跟娘們似的,慢騰騰地拖後腿,還責打過朝鮮將領,朝鮮兵多有怨言。薑弘立本人多次向國內提出過辭呈,滿腹牢騷,對明軍毫無信心。朝鮮國王予以拒絕,要求朝鮮軍配合明軍作戰,其中原因有二:奉明正朔;萬曆時,日本關白豐臣秀吉犯朝鮮境,全賴楊鎬、劉鋌等人率領“天兵”撐持。


    朝鮮人稱大明將領為天將,稱明軍士兵為天兵,明軍在他們口中也就是“天兵天將”,滿口都是馬屁,但實際上他們根本就看不起明軍。自卑與過度自信都在作祟,讓朝鮮官兵的心理很是矛盾。


    劉鋌已經探明建虜主力已經在太子河上遊,欲襲擊本部,他本想擺開陣勢和建虜決一死戰,但已收到張問的建議,要趕到清河堡,配合守軍作戰。劉鋌接受了張問的意見,畢竟張問現在是禦史。


    大軍十分不利索地行進,劉鋌見朝鮮兵掉在後麵很遠,破口大罵。劉鋌長得人高馬大、虎背熊腰,嗓子十分響亮,很多難聽的詞兒遠遠地傳進朝鮮兵的耳朵裏,還有人在翻譯……


    這時哨騎從東麵飛奔而至,稟報劉鋌:“建虜騎兵數萬,距離十五裏。”劉鋌旁邊的部將聽罷紛紛要求就地擺開和建虜決戰。這些部將,有十幾個是劉鋌的“養子”,也是劉鋌的骨幹。劉鋌大軍號稱四萬人,中軍就是劉鋌的養子和家丁八百人……


    劉鋌看向後方慢騰騰的朝鮮步兵,心道把他們丟下不管也不是辦法,遂當機立斷道:“下令擺陣,準備迎敵。”眾軍聽了命令,遂開始在眾將的指揮下擺成戰鬥陣營。全軍轉向東麵,以車炮火銃手為四周陳列,極具縱深;騎兵則藏於陣中,隨時可以調動衝殺;薑弘立的朝鮮步兵則布置在陣後。


    明軍陣營排布完畢,一炷香功夫之後,東邊就出現了建虜騎兵,自地平線上緩緩接近。太陽懸在偏東的方向,光芒照耀著戰場,猶如在為即將上演的大戰見證勝敗。


    建虜騎兵緩緩靠近,還攜帶了蒙古騎兵和步軍,總共三四萬人,分成幾個陣營,兵馬不斷調動,調整戰鬥隊形。而明軍這邊也在完善布局,先采取防禦姿態,將火器布置得更有縱深,準備先滅敵方銳氣。


    建虜大軍一部從主陣中移動到東南麵的一處山崗上,劉鋌見罷知道建虜要開始進攻了,遂命令擊鼓備戰。不多一會,建虜騎兵便蜂擁而至,直撲明軍陣前,隨即大炮轟鳴,大地在炮聲和馬蹄聲中不住顫抖。


    炮口噴射著怒火,空中呼嘯著實心炮彈,炮彈穿透建虜的衝鋒陣營,被貫穿而過的地方,人飛馬嘯,狼藉一片。等建虜衝至一百步,火銃便在四處開火,前邊的建虜騎兵不斷有人馬中彈死亡。人從馬上摔將下來,在地上亂滾;有的馬匹中彈,馬則跪倒在地,馬背上的人則向前飛出,摔個嘴啃泥。馬匹在地上痛苦掙紮,人在草地上慘叫。


    乒乓砰砰的聲音連綿不絕,白煙在四處騰空而起,戰場上鬧成一片,嗡嗡亂響。建虜衝近明軍陣前,前方繼續撲進,後麵的則用箭齊射一輪。隻聽得唰唰之聲後,空中就布滿了黑點,如雨一般向明軍陣營傾斜而下。明軍陣中,猶如唰地一聲從地上長出了草一般,密密插上了一叢叢箭枝,陣營中站立的人則像大風吹過麥田一般,嘩嘩倒下了一片。周圍的槍炮聲、呐喊聲太大了,人在死前的悲鳴都被淹沒其中。


    “砰!砰……”一聲聲撞擊聲,就向從牆上扔沙包的聲音一般,騎兵撞在明軍前鋒步軍身上,有的直接倒飛幾步,有的則被馬踩得血肉模糊。後麵幾列的將領高聲呼喊:“臨陣後退者,斬!”


    建虜騎兵與明軍陣營的前幾列接敵,殺聲震天。鳥銃手旁邊有拿著竹竿、叉子的步軍,看準一個,就一家夥戳將上去,將騎兵從馬上叉下馬去,然後撲上去刺死。旁邊或有騎兵衝近,或刺或砍,攻擊那些拿著長竿的步軍,雙方廝殺不斷。


    後麵的鳥銃手則瞄準那些騎兵開火,打沒打中,都急忙回頭將空槍遞給後麵的人,又從後麵的人手中接過裝好彈藥的鳥銃,瞄準了繼續打;建虜騎兵有的在劈砍,有的也在用弓箭射殺後麵那些鳥銃手。地上擺滿了屍體,有斷胳膊斷腿沒死的,在地上慘叫亂爬,大喊救命,但沒有人去管那些傷兵。


    戰鬥不斷消耗著人的生命,大家精神空前緊張,懷著隨時喪命的恐懼,各自忙碌著自己的工作,有的在拿著武器拚殺,有的在用火器射擊,有的在裝填彈藥。寒冬天氣,後麵那些裝填彈藥的士兵,有些人額頭上竟然汗水直流。他們瞪大著眼睛,忙碌的雙手在微顫顫抖。


    建虜第一波衝擊沒能破陣,傷亡慘重,多數人死在明軍的火器彈丸之下,第二波又補了上來,雙方一邊拚殺,一邊各自用鳥銃、弓箭射殺對方,完全成了消耗戰。明軍沒有潰敗的跡象,建虜的攻擊顯然沒能籌效,遂在號角聲中騎馬敗退,紛紛後撤。


    建虜退走之後,槍炮聲漸漸暫停了下來,明軍陣營裏吆喝四起,將領們忙碌地整頓本衝得有些淩亂的陣營,重新完善隊形。傳令騎兵在空隙裏來回穿梭,眾人忙個不停,炮卒在裝填火藥炮彈,一些火銃手嚷著:“旗總,我們的鳥銃打壞了,快換一根來……”


    雙方各自調整了一段時間,建虜隨即在東北角集結了一部騎兵,向明軍陣營的角落衝殺而至,雙方再次血戰。不久之後,蒙古騎兵又從北邊攻過來,看準了明軍陣營前後防禦脆弱的結合部衝殺,逐漸滲透進了明軍陣營,但劉鋌立刻從中軍增調預備隊抵擋,阻止蒙古騎兵繼續衝進。片刻之後,建虜主力又從東麵正對明軍陣營的方向猛衝而至,欲集中兵力實行中央突破,將明軍斬為兩段,但在猛烈的槍彈打擊下效果不佳,前鋒死傷慘重。


    正在這時,突然刮起了東風,風的來勢正對著明軍前方。這下明軍可是吃了大虧,所謂天不作美,在風吹的影響下,明軍的火器十分不好用。粉狀的火藥收風吹的影響,不好裝填,迎著風火藥要被吹跑,辦法就是轉過身背對著風裝填,費了很大的勁裝好了,迎風射擊的時候,射程和精確又無法保證,指哪都打不中,濃煙還被吹得倒灌到自己陣中,影響視線。


    建虜見狀“哇哇……”大呼小叫,認為是他們的什麽神在庇佑他們,士氣大增,明軍中軍,很快明軍陣營就被中央突破,建虜殺入陣中。這時陣營四周煙霧彌漫,視線不清,極其影響明軍士兵的心理,陣營有混亂的跡象。荒蕪幹燥的大地上,風一吹就飛沙走石,讓麵對東麵的明軍士兵眼睛灌沙,睜也睜不開,真是黴到了極點。


    劉鋌見狀大急,提起他的镔鐵大刀,暴吼一聲:“殺!”吼罷便策馬衝了上去,他的養子和家丁幾百人立刻簇擁而上。


    眾軍衝將上去,遇到從中央突破而入的建虜騎兵大隊。劉鋌怒目大吼一聲,頓時震得前麵的馬嘶嘶長鳴,其中一個建虜騎兵一不留神,被馬從馬背上甩了下去,頓時人仰馬翻。劉鋌騎馬衝至,正對一個建虜重騎兵。一個照麵,劉鋌將手中一兩百斤重的大刀在空中呼地一聲橫掃過去,那建虜騎兵急忙用打槍格擋,頓時“框!喀嚓!”巨響,那建虜騎兵被攔腰斬為兩截,在巨大的衝擊下側飛出去,鮮血在風中吹得四處飛灑。


    建虜見狀如此神力,頓時大驚失色,前邊的幾騎還沒回過神來,劉鋌已經呼呼舞著重刀卷至,就像劈菜一般,將其砍得血肉亂飛,有的是人馬都被斬殺,有的人被砍死,馬則向後亂跑。


    跟隨左右的兒子、家丁,也是個個精壯,武功不凡,跟著劉鋌一路殺將過去,建虜無人可擋。那些和劉鋌接敵的建虜騎兵,管你用什麽兵器、穿什麽盔甲,一刀砍至,不被砍斷,也被震得像兔子一般向空中亂蹦。


    這時一個身穿重甲的建虜大漢暴喝一聲:“本貝勒陪你玩玩。”也不知是哪個貝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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