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問隨鎳司衙門千總孫立等官兵趕往鹿山所在的富陽縣時,才在途中了解了情況。時鹿山新開采出一口鹽井,私鹽販子勾結江洋盜賊“獨眼王”占據鹽井,聚眾數百呼嘯地方,一時囂張不已。


    現在這鹽價,挖出鹽,等於是挖出銀子,匪眾更加倉狂,召集江洋大盜,又強拉百姓為苦力,其間擄掠無惡不作,張問一行人見罷實情,都憤然不已。此事驚動了省府,富陽縣知縣以瀆職罪,已被錦衣衛逮捕。


    “一幫烏合之眾,待我等過去,將其夷為平地。”孫立自信滿滿地拍拍胸脯,“張大人一會站遠一些,您是進士,精貴,可別誤傷了您。”


    從運兵船上下來的兵亂哄哄一團,隻見一軍士從旁邊經過,也不執禮,大咧咧打了個哈欠問道:“孫千總,天都快黑了,要不咱們先吃晚飯吧。”


    張問見這般差勁的軍紀,要是該玩命的時候,能指揮得動麽,忍不住便提醒道:“孫千總,這些鹽匪都是亡命之徒,咱們是不是先去富陽縣衙召集快手,一起對付鹽匪?”


    孫千總拍了拍手上的三眼銃,一副不屑的樣子道:“張大人,您是文官,不懂這打仗的道理。亡命之徒不也是爹媽生的?這鐵蛋玩意砸他身上,也得玩完,您別擔心,瞧我的。”


    一群人收拾了兵器火藥,鬧哄哄地感到鹿山鹽井南邊,這樣一番鬧騰,匪眾早都得到了消息,聚集人馬在鹽場外麵觀望,自然是打得贏就打,鹽場裏的鹽可都是銀子,打不贏隻好跑了。


    張問向北望過去,隻見有數百賊眾手提刀槍棍棒,竟然公然與官兵對陣。


    “張大人、楚大人,你們兩位站後邊,末將要收拾這般兔崽子了。”孫立拔出腰刀,對眾軍喊道:“用火器給我打!打完衝上去抓人!”


    身披盔甲的軍士站成一排,拿著火槍搗鼓了半天。張問見著這麽官兵一副隊形,恐怕一個衝擊就散了。幸好賊眾見官兵裝備精良身披重甲沒敢衝上來,賊眾見官兵用火器對準了他們,有些慌亂,馬匹意識到危險,低低地嘶鳴,左右踱著馬蹄。


    “砰砰……”終於響起了槍響,白煙騰空而已,罩在兵馬之中,就像清晨的霧氣。對麵的馬被巨大的聲響嚇的長嘶不已,紛紛亂跑。


    打完一輪,對麵賊眾無一傷亡,都愕然地看著官兵,不知所以然。孫千總紅著臉罵道:“,是不是沒上鐵蛋?光嚇唬人了!”


    有人說道:“太遠了,打不著。”


    “那傻站著幹啥?給我上前五十步,對準了打!”


    眾軍小心地向前推進了一會,賊營裏刷刷射出幾根箭來,插在空地上直搖晃,眾軍忙停止了前進,再上去就得被射中了。孫千總大吼道:“上前五十步,上!”隨便他怎麽吼,眾軍就像拉磨的強驢一般,就是不肯再上前一步。


    旁邊一個軍士道:“這些兔崽子,生怕炸膛,火藥上得少,不然怎地一百步遠都打不到?”孫千總聽罷下令軍士多裝火藥,幹死對麵那幫烏合之眾。不料砰地槍響之後,隻見幾個軍士倒在地上大聲慘叫,痛得在地上滾來滾去,手上血肉模糊,慘不忍睹。這下可好,沒打著鹽匪,先自己受傷了幾個人。


    對麵的鹽匪見狀,終於回過味,怪叫著就衝將過來,騎在馬上的賊人將寬刀甩得滴溜溜直轉,官兵見狀,撒腿就跑,任孫千總怎麽吼叫也不管用。


    張問見狀,拽了一把正目瞪口呆的楚桑一把,沉聲道:“楚大人,還看什麽,快走!”眾官兵爭先恐後,還沒觸就即潰,向後奔到山前的空地邊際,那裏是一片稻田,稻田中間隻有羊腸般的田梗小路。


    小路隻容得單人行走,眾軍前擁後擠,後邊的心慌之下跳進水田中,將剛拔節的稻子踩得狼藉一片。稻田的淺水下邊,是尺深的爛泥,腿陷在裏邊,嗶嘰直響,行走困難。賊人追到田邊,放了幾箭,陷在田中的軍士最是好射,背上中箭者,出殺豬般的嚎叫。


    百餘全副武裝的軍士,好不容易逃過稻田,上了大路,孫千總頓時破口大罵。有膽大的百姓站在村口看著狼狽不堪的官兵,又讓眾人大覺丟臉,叫嚷著回去再戰。“***,不是前邊的先跑,老子們還能痛快殺一回!”“王三哥,我明明見著您第一個先跑,瞧您盔甲都給丟了……”


    孫千總怒道:“誰先跑的,給老子揪出來!王三,你先跑的?”


    那被喚作王三的軍士骨瘦如柴,腿上全是稀泥,頭盔胸甲全不見了,兵器也沒有,空著手瞪眼道:“你們可別冤枉俺,當時俺站在後排,前邊的推擠著把俺往回弄,前邊的不跑,俺怎麽會跑,明明是站前邊的李大腳先跑……”


    “來人,給老子一起綁了!”孫千總望著稻田對麵捧腹大笑的賊眾,臉上漲得通紅,大吼道,“本將要整頓軍紀,誰敢再跑,就給老子往死裏打!站好了,回去再戰!娘的,一個私鹽窩點都拿不下,老子怎麽回去交差?老子不好過,也不會讓你們好過!”


    張問摸著額頭,看了一眼西沉的太陽,說道:“孫千總,我看還是先去縣衙,廣招快手為好。這稻田左右都是水,中間一條小道,行走困難,天黑之前,你就是想從稻田攻過去也是不易。”


    孫千總紅臉道:“既然張大人話,那就聽您的,賊眾比咱們人多,到縣裏再調些人過來。”


    於是眾人罵罵咧咧地前往富陽縣城,走到縣裏時,天已經黑了,孫千總出示了鎳司衙門的票文,守城的軍士這才說去稟報領官。過得不久,城門大開,放下吊橋,一個綠袍官兒便帶著許多皂隸,提著燈籠迎出。


    “本將是鎳司衙門的千總孫立……”孫千總回頭看了一眼張問,“這位是省裏的提舉張大人,咱們奉命清剿鹽匪,地方一應官吏,都要協助公務。”


    綠袍官兒聽罷對張問作揖道:“下官富陽縣丞馬文良,恭迎張大人。”馬縣丞也不管孫千總,在他的眼裏,既然有省裏的文官在場,武將就都是跑腿的。


    而實際上隻有孫千總才有省裏的公文,張問隻是跟過來看情況而已。張問見馬縣丞隻和自己說話,想著白天這孫千總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張問也就一副當仁不讓主持大局的模樣。馬縣丞等人急忙跟在後麵,一邊細述鹽匪的惡跡。


    眾人到得縣衙,縣裏給孫千總的兵馬安排了食宿,張問卻忙著叫縣丞召集弓手馬隊,協助剿匪。不管鎳司衙門要幹什麽,張問準備先在這裏掌握主動權,等在省裏的左光鬥來信指示,到時候辦事也容易些不是。


    孫千總是鎳司衙門派下來的人,萬一以後處理鹽匪時,東林和鎳司衙門的意思有分歧,張問要靠孫千總恐怕靠不住,所以先要將這縣丞鎮住,好有幫手。


    張問想罷便對馬縣丞說道:“富陽縣的知縣因為瀆職,已經被查辦了……”


    馬縣丞聽罷腰彎得更弓了。


    “鹿山的鹽匪,影響極壞,不僅省裏震怒,馬縣丞,你知道抓知縣的是什麽人嗎?”


    馬縣丞擦了一把額頭,躬身道:“錦……錦衣衛……”


    張問點點頭道:“你明白就好,錦衣衛是誰的人?現在富陽縣沒有知縣,出了什麽事兒,就得縣丞頂著,你可得實心用事,把鹽匪捉了,好好的送到省裏,鹿山那檔子事,大夥都可以交差了不是。”


    “是、是,下官一切但聽張大人吩咐,一定實、實心辦差。縣衙現在能調出一百皂隸捕快,請張大人示下,是否要簽押牌票,從各地征調青壯協助?”


    張問坐在椅子上尋思著白天生的事,因鹽場在山下,無險可守,匪眾都集中前麵,不願舍棄鹽場,實際上很好打,隻需有一員猛將,加上一小隊官兵就可以衝破匪眾。缺的不是人,是帶頭的猛將。


    想罷便問道:“百餘弓手馬隊,已經夠了,縣裏可有勇士?”


    馬縣丞歪頭想了良久,搖搖頭道:“大人是知道的,眼下浙江鹽價已漲到了三兩一斤,私鹽也能賣到二兩,鹽匪玩命抵抗官兵,上回前任堂尊親提快手進剿,也不籌效,對付這般亡命之徒,實在難辦。”


    “難道一股鹽匪,還要去蘇州請總督府的兵馬來剿?”張問沒好氣地說道。


    “不敢、不敢……”馬縣丞額上冒出兩根黑線,皺眉苦思許久,忽然抬起頭來,麵有喜色道,“下官怎地把他們給忘了!”


    “誰?”


    “四川總兵官劉鋌,還有石砫宣撫使秦良玉!今兒剛到,都住在會館裏,大人何不請他們幫忙?”


    張問愕然道:“總兵?怎會在富陽縣?”


    馬縣丞道:“大人放心,絕不會假,下官接待時已看了邊防印信。劉鋌率四萬川軍,秦良玉率五千白杆軍,都是應朝廷明召,北調遼東的。聽說大軍正在長江上,因浙江調配給他們的糧草軍餉遲遲未到,人餓馬饑,劉鋌等人催促不來,便要親自去杭州布政司責問,路經富陽,天快黑了,就在這裏休息一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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