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3章 帝都風雲之四五


    第493章


    胡家雖然張羅著請客, 最終也隻擺了兩席酒, 倒不是胡家小氣, 舍不得宴席, 實在是, 來的人少, 無需大肆排場。女眷那裏, 沈氏何子衿母女,再者就是江氏帶著阿丹媳婦過來。官客那邊,阿念、何恭、沈素倒是都到了, 不過因胡家剛經官司,即便熱鬧也有限。


    要依沈素說,實無需設宴, 大家都是同鄉, 還沾著親,能幫的自然會幫。如今官司了了, 胡家還是想想接下來的日子比較好。


    大家吃過酒, 便也各回各家了。


    至於胡大老爺胡大太太想的胡大爺起複之事, 官司剛了, 沈江何三家雖都在帝都為官,但官高不過正四品, 哪裏有這樣的本事給胡大爺起複。三家都未應承此事, 胡家也隻得作罷。


    重陽回家都與妻子道, “真是羞死我了,祖父當真說得出口, 大伯剛罷了官兒,怎麽起複啊?你不曉得,祖父一說這話,我臉都覺著辣辣的。”


    宮媛跟著太婆婆忙了兩天,正坐妝台前拆頭上釵環呢,聞言手一滯,慢慢的取下一支金釵,道,“還有這事?”


    “是啊。”重陽道,“我想著,要不去勸勸大伯。”


    宮媛把金釵放回妝匣,道,“要怎麽勸呢?我看大伯娘準備宴席時極是用心,想來也是一樣想讓大伯起複的心,你去勸,怕就要討人嫌了。隻是大老爺大爺也不想想,就是你去大理寺,都是正經要考進去的。何況,幾位長輩多是翰林這上頭的官兒,又沒有在吏部當差。”


    重陽見家族長輩見得也比較少,再加上家族長輩與他三觀不大相合,重陽對長輩也有些個意見,覺著長輩這事兒做得不大對。可聽妻子這樣說,重陽又有些猶豫,擔心勸解不成反被長輩嫌棄。


    宮媛道,“還是等一等父親母親那裏的信兒,看父親母親怎麽說吧。”


    重陽隻得如此。


    重陽到底私下同阿曄念叨了一回,還說了些如果叫胡大太太知道包管要活剝了他的話。重陽道,“這不是我說,別說沒這個能為。就大爺這剛革了職,要是轉眼再謀了缺,大太太還隻當官兒是好當的,去了別處,還不一樣要收銀子。誰家也禁不住這樣兒,可千萬別叫姨丈管這事兒。大爺那裏也不隻是大太太一人的事兒,就說大太太收錢,我就不信大太太能做得這般機密,難道就無人能察?無非就是都裝做不知道,反正好處是進了自家,如今出了事,大太太這收銀子的自然是眾矢之地,可那些先時察覺沒阻止的人,比大太太又強到哪兒去。”


    就是因重陽看事情看得透,阿念才願意指點他入仕。


    其實,就重陽不說這話,阿念也不可能為胡大爺的差使出力。倒是重陽這樣明白,阿念很是欣慰。


    去胡家吃過酒後,何子衿就沒再與胡家來往,重陽宮媛這是沒法子,正經孫子孫媳婦。何子衿不一樣,何子衿正經與胡家不過是有三姑娘那些麽關聯,如今她忙的很,哪裏有空應酬胡家。


    何子衿自宮裏教學歸來,蘇冰過去服侍,何子衿笑,“雖說進了八月,這帝都天兒熱,秋老虎也厲害著呢。以後不用過來,待涼快些再過來,咱們娘們兒說說話是一樣的。”


    蘇冰笑道,“四時節氣,各有不同,也不能總在屋裏養著。母親放心,我過來時有丫環撐傘,咱們院子離得近,也不覺著熱。”看婆婆回家的時辰,想著婆婆定未用午膳,蘇冰先命人上了盞酸梅湯,何子衿一口飲盡,道,“好生痛快。”


    蘇冰道,“這天兒,就喝酸梅湯最開胃了。”命廚下端上飯菜,服侍婆婆吃飯。


    何子衿從來不必兒媳婦服侍,蘇冰現在有身孕,飯也沒準兒,說不得哪會兒就想吃了,故而,廚下一天十二個時辰有人當值。有一回蘇冰硬是半宿餓的睡不著,阿曄還起來讓丫環給煮了杏仁茶。因著天熱,家裏做的多是素菜,就一道湯是冬瓜火腿湯算是葷的,何子衿見桌間青菜碧綠,茄瓜紫紅,蓮藕潔白,再加上一絲淡淡醋香,不禁胃口大開。蘇冰聞著那絲醋味兒,也有些想吃了,索性讓丫環多擺幅碗筷,又陪著婆婆吃了半碗飯。蘇冰還說呢,“我這午飯才吃了沒一會兒,怎麽又餓了。”


    何子衿笑,“有身子就是這樣,說要吃立刻就得吃,我那會兒懷著阿曄阿曦時,一開始就是飯量大增,每天吃不飽似的。別人一天三頓,我得五頓。”


    蘇冰道,“我也是,口味兒還變得厲害,先時像妹妹一樣,偏愛甜的,這兩天,又聞著酸的開胃。”


    婆媳倆說著話,待吃過飯,何子衿打發了丫環,方與蘇冰道,“有件事,原不當說,隻是你娘家與太後娘娘是至親,我既知道,也不好瞞著。”


    蘇冰一聽,心就提起來了,生怕蘇太後是有什麽事。何子衿見她臉色都變了,連忙道,“不是什麽大事,就是我以往進宮去慈恩宮請安,都能見著蘇太後。這回竟沒見著,聽大公主說,我才知道,蘇太後有些身體不適。不過,我想著並不嚴重,不然,大公主就該去侍疾了。但既知道,要不,你打發個人回家說一聲吧。”


    蘇冰道,“是啊,母親與我都這般擔心娘娘的病情,要是叫伯娘知道,更不知如何記掛。雖不是大病,也當進宮請安探望。”


    蘇冰打發陪嫁的嬤嬤回家說了一聲,祖母蘇夫人卻是個見多識廣的,私下忖度一番,去承恩公府找了侄媳婦承恩公夫人說話。蘇夫人道,“我家那位親家太太,素來不是個多嘴的人,認識她這許多,從未聽她說過宮裏半個字,如今特意讓阿冰送信回來,想是娘娘那邊有事。要不,你明兒就遞牌去,進宮給娘娘請安。”


    蘇承恩公夫人一聽說閨女病了,就有些坐不住,恨不能立刻進宮去。隻是誥命進宮自然有規矩,得提前遞牌子申請。蘇承恩公夫人道,“娘娘一向體格兒好,千秋節見她還好著呢,如何突然病了?”


    蘇夫人連忙安慰她道,“你也莫要太急,倘真是急事,阿冰她婆婆沒有不直說的。想雖有事,卻也不是太要緊的事。她又是個好心的,就讓阿冰給咱們送個信兒。”


    “是啊。”蘇承恩公夫人道,“我以往進宮,娘娘也誇江太太為人好,正經書香門第的太太,為人有風骨。”隻看江家與曹家不對付,蘇承恩公夫人就看何子衿很順眼了,何況江蘇兩家亦是姻親。如今看蘇太後有事,還特意令蘇冰打發人來說一聲,要不說是正經姻親呢。不然,換個冷心腸的,哪裏會多說一句。


    蘇承恩公夫人與嬸子蘇夫人商量一二,第二天遞牌子進宮了。


    何子衿晚上方與阿念說了宮裏的事,何子衿道,“蘇太後生病倒是小事,我看蘇太後不似病重,隻是,蘇太後這一病,後宮之事就落到了曹太後手裏。”


    阿念道,“宮裏的事,難道不是太皇太後做主?”


    何子衿道,“太皇太後每天要與內閣議事,宮中之事,一向是蘇太後打理。”


    阿念尋思一二,“按理,讓曹太後接手,也是正常。”


    “是啊。”何子衿道,“曹太後一向心大,蓋個屋子都要最大的,這人,有野心。依我看,她早恨不能代掌後宮了,你沒瞧見,今兒我去慈恩宮請安,蘇太後不在,曹太後隻差眉飛色舞了。”


    阿念聽這話不禁道,“就是心裏喜悅,也該憋著些,叫人人都瞧出來,可不是什麽好事。再者,蘇太後不過小恙,將來蘇太後大安,難道她還能繼續執掌後宮?”


    “曹太後不見得是故意露出喜色,怕是心裏太過喜悅,反是藏不住。”何子衿道,“我隻擔心這後宮大權,於蘇太後是好放不好收啊。”雖說宮中之事與江家無幹,但,畢竟江家與曹家不睦,與蘇家是姻親,何子衿於情於理,都希望看到蘇太後執掌後宮。


    阿念道,“這後宮的事,到底得是太皇太後說了算。”


    翌日,蘇承恩公夫人進宮請安,就曉得這裏頭的緣故。


    蘇承恩公夫人先安慰了閨女,回家後沒有不與嬸子蘇夫人商議的。


    蘇家更不願意看到曹太後掌後宮,真是寧可太妃太嬪代為執掌,畢竟,待蘇太後大安,自太妃太嬪那裏取回後宮之權是順理成章之事,曹太後則不一樣,這是今上親娘,一樣是太後。就如何子衿說的,這權,是好放不好收啊。


    蘇承恩公夫人說起曹太後就不痛快,道,“嬸子是沒瞧見,那得色都寫臉上去了。一會兒打發人送參,一會兒打發人送燕窩,你送是一起送啊,哪裏有這剛送一樣,病人剛躺下,又打發人來送的。不曉得是顯擺她如今管著事兒,還是故意折騰咱們娘娘。咱們娘娘的性子,就是太好脾氣,要是有太皇太後一半的性子,怕也無人敢這般放肆!”太皇太後當初怎麽管仁宗皇帝後宮的,一個個的在太皇太後麵前貓兒一樣,就這樣,仁宗皇帝臨終前都要為發妻除了先帝生母。這樣一想,蘇承恩公夫人就覺著,閨女不若太皇太後有福氣。


    蘇夫人道,“你有沒有好生勸一勸娘娘,就那沒眼色的奴才,你堂堂一品公爵夫人,也該訓斥了去,哪裏有這樣送東西的。咱們娘娘才是陛下嫡母,那位再折騰,也不過是個妃妾扶正。”


    蘇承恩公夫人道,“內務司的人倒不是有意,送了東西並不叫打擾咱們娘娘,都是放下東西就走,隻是我知道哪裏有不生氣的。如今不過是令她代掌後宮事,就這般張狂,以後還不知要如何呢。”


    蘇夫人道,“必得想個法子才好。”


    “是啊。”


    這事兒,說是後宮內闈之事,可關係到的都是太後一級的人物了,要想個從曹太後手裏把後宮之權奪回來的法子,蘇夫人、蘇承恩公夫人還做不得主。


    蘇夫人私下與丈夫商議,“不為別個,我隻擔心咱們這裏一疏忽真叫曹太後坐穩了後宮之權,不說娘娘將來,恐怕曹家真要成第二個胡家了。”


    “不至於。”蘇不語垂眸思量半晌,說了這仨個字。


    “難不成,就坐視曹太後這般得意?”蘇夫人出身國公府,娘家戚國公,家裏五弟娶的是謝太後的妹妹。這樣顯赫的出身,蘇夫人平日裏眼界便高,她並不是輕視寒門,不然,也不能與江家聯姻。但,蘇夫人是打心眼兒裏瞧不上曹家。


    蘇不語道,“你想想,以前都是咱們娘娘管著後宮,先時娘娘是先帝正宮皇後,管得是理所當然。先帝過身,娘娘是嫡母太後,繼續執掌後宮也是情理之中。如今娘娘有恙,曹太後好端端的,難道不讓曹太後代掌,反讓妃嬪接手?天底下沒有這樣的道理。一旦如此,內閣必然發難。”


    蘇夫人小聲道,“太皇太後她老人家怕也不喜歡曹氏。”


    “你還是不明白,喜不喜歡對於太皇太後並不重要,太皇太後平生隻做正確的決斷,她是不會給內閣這個把柄的。”蘇不語與太皇太後少年相識,相交多年,彼此之間了解極深。


    “我是說,太皇太後可暫代後宮之事。”


    “要是太皇太後有這個意思,就不會讓曹太後接掌了。”


    蘇夫人看丈夫這閉目養神的模樣就著急,推他一記,“這就沒法子了。”


    “有。”蘇不語睜開眼睛,道,“你們婦人的法子,咱家娘娘雖有恙不能理事,端寧大長公主自幼養在太皇太後身邊,今上姑媽,兩位太後的小姑子,回娘家暫代宮務,誰也挑不出錯兒來。”


    “我跟侄媳婦也是這樣商議的。”


    “你們哪,你們能想到的事,太皇太後隻可能比你們更早想到。這法子不是不成,但太皇太後沒用。”


    “我們商量的是,倘再有永福、長泰兩位大長公主,再加上端寧大長公主,一道理事,也是好的。”


    “晚了,現在曹太後都接過後宮大權。”


    “依你的意思,難不成,太皇太後真心用曹氏?”蘇夫人自己說著都不大信,太皇太後一向極有性情,她老人家並非沒有心胸,但依她老人家的性子,是斷不會喜歡曹氏的。


    蘇不語道,“太皇太後的心思,不在大長公主這裏,更不在曹氏這裏。”


    “那在哪兒?”


    “在柳家。”蘇不語提醒妻子,“你不要忘了,柳家姑娘是先帝金口玉言寫進遺旨裏定下的皇後人選,不過是因著今上與柳姑娘皆年少,未到大婚禮的年紀,這大婚禮方未舉行。柳姑娘這皇後的身份,是絕無更改的。除了諸位大長公主,未來的皇後亦是主持宮務的合適人選,不是嗎?”


    蘇夫人道,“柳姑娘年紀尚小,她成嗎?”


    “別人斷然不成,但,想從曹太後這裏分權,必然隻有柳姑娘才成。年紀小怕什麽,身份地位是有的。”


    蘇夫人道,“柳姑娘的身份,自然無人敢說個‘不’字。隻是你也想想,柳家也不是傻的,能讓自家閨女這個時候進宮,還不得叫曹太後記恨。以後柳姑娘進宮,豈不難做?”


    “你呀你,難道曹太後就不想拉攏未來的皇後?”蘇不語淡淡道,“隻有這位柳姑娘,曹太後會歡歡喜喜的接受,畢竟,這是將來鳳儀宮之主,也是曹太後以後正經兒媳婦。何況,柳家顯赫,先帝臨終都不忘指柳氏女為後,曹太後便是不喜柳氏女,這會兒也不會表現出來,這可是千載難逢的拉攏柳國公的機會。”


    蘇夫人不禁皺眉,“原本隻是後宮小事,要是真叫曹氏拉攏了柳家,可是大大不妙。”


    “這話你也信,曹家要有這本事,早拉攏柳家了。柳國公要是這般容易被拉攏,也就不是柳國公了。”


    蘇夫人鬆口氣,又覺著太皇太後的心思叫人揣摩不清,道,“老爺能猜到柳家不會這麽容易被拉攏,難道太皇太後看不透?那為什麽太皇太後要讓柳姑娘進宮呢?”


    “太皇太後的心思,要是能叫人一眼看穿,韋相也就沒這諸多煩惱了。”蘇不語眼神晦暗不明,“便是韋相知道柳姑娘進宮,定會歡喜的。”


    “依你的意思,這倒是皆大歡喜之事。”


    蘇不語一歎,“是啊,皆大歡喜。”


    蘇夫人心下卻是覺著,她與太皇太後也算認識多年,怎麽想,都認為,太皇太後不是聖人哪。


    雖則太皇太後不是聖人,但,太皇太後辦的事,真個聖人都不一定辦得這樣人人歡喜。當然,這是事後,何子衿的個人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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