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4章 北昌行之六十二


    第374章


    何恭與沈氏形容還好, 幾個書吏身上有些傷, 餘鏢頭胳膊挨了一刀, 另有諸護衛府兵也都有些掛彩,可見當時都是盡了心的。如今相攜扶靠的重回到縣衙,餘鏢頭這等慣常在外行鏢的還好, 如何恭沈氏及幾位書吏,臉色都十分不好。倒是俊哥兒,雖額角有個大青包, 倒仍是神彩奕奕, 腰間還挎著把短刀,半個袖子削沒了, 俊哥兒卻是昂首闊步, 揚頭挺胸, 仿佛不是落難歸來, 而是得勝還家。


    何恭是個細心人,不忘與阿念道, “先不要讓人進去傳信, 莫要驚嚇著老太太。”生怕嚇著老娘。


    俊哥兒在一畔道, “爹,你與我娘先去裏頭歇一歇吧。姐夫,還是著人讀竇大夫過來,咱們這裏傷的傷,嚇得嚇,得診一診才好。”然後,俊哥兒對著大家夥道,“你們歇著,我把路上的情形與姐夫說一說。”


    大家本是被追殺的險丟了性命,給俊哥兒小大人似的這麽一通吩咐,倒叫人好笑。不要說餘鏢頭等這些素來悍勇之人,便是幾位年輕的書吏也心下覺著,學差大人家十五六歲的公子都能如此談笑風聲,咱們這把年歲,就是裝,也得裝出個體麵來。於是,紛紛也挺直了身子,拿出了讀書人的斯文淡定寵辱不驚來。因回到縣衙,沈氏這心總算是放了下來,嗔道,“你頭又不疼了,越發作怪。”


    俊哥兒正色道,“當然得先說正事,娘,你去後頭歇著吧。”


    沈氏自認為不算個膽小的,但也沒想到次子這般膽色足,沈氏原想攜小兒子一並去後宅將息的,不想小兒子死活不去,丈夫自然也不能丟下手下與自己去,沈氏便道,“你們把路上的事與阿念說一說,我去老太太那裏坐坐,以免她老人家擔心。”


    何恭拍拍妻子的手,見閨女出來了,便讓閨女扶妻子進去了。


    沈氏低聲同女兒道,“我先梳洗再去老太太房裏。”


    何子衿自是曉得,她這裏本就有沈氏的衣裳,命丫環找出來,沈氏裏裏外外都換過,重洗漱梳洗好。何子衿命把這身燒了,時人都有這風俗,倘是經了凶事,身上衣裳燒了,去去晦氣。丸子端上一盞桂圓茶,何子衿捧給母親吃了,讓丸子下去安排諸人的住宿飲食,以及這身上帶傷的,湯藥煎服,還有飲食注意之類。丸子領命去了,何子衿這才問起路上之事。沈氏呷口熱茶,這才定了心神,歎道,“真真是嚇死我了。以往來去都無事,我們走到半路,就遇上了強盜,虧得有餘鏢頭他們勇武,帶的幾個府兵也敢拚命,後頭又有行商經過,那強盜見路上來人,這才跑了。”


    何子衿道,“我爹既是公差,出門都會打出官府的旗子來,就是有強盜,一般也不敢搶官府的。”這其實算是強盜界不成文的規定了,因為,除非是末代亂世,不然,搶官府的風險遠遠比搶富商的風險大的多。一般來說,如果強盜敢對官府下手,那麽,整個官僚係統都不會姑息這件事的。沙河縣前任許縣尊遇刺便是一例。


    何況,他爹有什麽好搶的,一個文官,幾車年貨,又不是押官銀的銀差。


    沈氏道,“要不說也奇怪呢,從府裏到縣裏,常來常往的,從沒出過這樣的事。”


    何子衿道,“這幾年,尤其是自先許縣尊遇刺之後,治內安穩,強盜其實少見了。就是有強盜,打劫富商也比打劫娘你們有賺頭。”


    沈氏道,“那兩車年貨不值什麽,你那一車的胭脂水粉可是值大價錢的。”說著一歎,“估計得糟蹋些。”


    “隻要人沒事,東西就是全毀了也無妨。”何子衿又擔心她娘膽小,很是安慰了她娘幾句,沈氏笑道,“雖先時有些怕,可想著,俊哥兒才多大個人,都一點兒不怕,我這心裏也就不大怕了。”說著又誇起兒子來,“以往我總說他臭美愛講究,不想遇事半點兒不怯,還擋在我跟你爹的麵前,砍傷了一個強盜。你說,平日裏可看不出俊哥兒是這樣勇武的性子呢。”


    “還真是人不可貌相。”何子衿也笑,“就那刀,還是阿涵哥送阿冽的,給他死纏爛打的得了去。我還以為他就做個擺設呢,不想倒是有些膽量。”


    “可不是麽。”沈氏很有些驕傲,道,“起碼不是個窩囊孩子。”雖然受了驚嚇,但遇到危險,有丈夫兒子護著,對於一個女人,這自然是值得驕傲的一件事。


    “看娘你說的,這要叫窩囊,那就沒不窩囊的了。”何子衿很知道她娘這毛病,想誇誰不直接說,反是非要說不好,然後引得你說好,她便歡喜了。叫何子衿說,她娘跟她祖母這婆媳做久了,倆人某些地方也越發有些像了。


    何子衿說著話,竇大夫來了,請竇大夫先給她娘診了脈,無非就是有些受驚,開了兩劑安神的湯藥。何子衿又請竇大夫去前頭給她爹幾人看看,送竇大夫出門,何子衿方道,“這強盜來得有些稀奇,眼下我這裏離不得,您一會兒回去,同聞道師兄說一聲。”


    竇大夫出身太醫世家,其伯父就是上任太醫院院使,竇大夫又被宮裏派給朝雲道長,對於朝雲道長的身份,自然是心中有數的。竇大夫雖不知強盜事件到底因何而起,但想著方先生住在這裏,附近竟有強盜,而且,膽大包天的還敢來搶學差大人的車隊,這事,自然要知會方先生身邊的侍衛一聲的。


    竇大夫鄭重應了,又去前頭給何恭幾人診治。


    何恭隻是有些受驚,眼下也無妨了,畢竟身邊妻兒都沒傷著,而且,己方這些人,縱有些傷著的,好在沒有出人命,也是幸事中的幸事。


    餘鏢頭的傷有些厲害,好在他是個常出門的,身邊習慣性的會帶些創傷藥,已做過簡單處理。竇大夫另給開些外敷內服的藥。餘者,大傷小傷的,竇大夫都給看了看。俊哥兒額角那大包,別人都讓他先瞧,他還擺著手讓人,硬是最後一個看的,還央竇大夫,“竇叔你可得給我開些好藥啊,萬不能留疤,我還沒娶媳婦呢。”逗得人又是一樂。


    還有書吏道,“二爺這般英勇,想要什麽樣的閨秀,說出來,要是有配得上二爺的,給二爺做個大媒。”


    俊哥兒道,“要求也不高,長得好看就成。”


    何恭笑斥兒子,“真輕狂也。”


    大家都說,“大人這般說就不對了,咱們二爺要才有才,要貌有貌的,娶妻自然也要才貌雙全的。”大家哈哈大笑,紛紛說要給俊哥兒做媒,這一說笑,便把先前遇襲之事都丟開了。主要也是,這些書吏大都是北昌府當地人,北昌府民風彪悍,便是文人,也是有幾分膽色的。何況,這遇著強盜,也是多賴學差大人家的護衛相護,就是學差大人的公子都能挺身殺賊,並不是慫貨。道義未失,人心猶在,故而,很快就緩了過來。何況,經此盜匪之事,待得回了府裏,還能多上一筆談資。


    沈氏喝了幾口茶,廚下便送了湯麵過來,雞湯香蕈的銀絲麵,湯頭上還飄著幾根碧綠青菜,在這隆冬季節,很是勾人食欲。沈氏今已心安,聞著麵香便有些餓了,就一麵吃著麵,一麵尋思著這件事情如何說,才能不把老太太嚇著。


    待吃過麵,沈氏道,“這事要瞞過老太太也不是很難,隻是,路上既有強盜,我想著,還是把強盜的事說出來,以後家裏人都多份小心才好。一徑瞞著不說,倘再出事,豈不後悔。”


    “是這個理。”何子衿道,“就與祖母說是路上不小心遇著強盜,這走遠路,也是難免的。”


    沈氏點點頭,先叮囑閨女,“以後沒事不要出門,阿念也是一樣。”


    何子衿細與她娘打聽,“娘,強盜有多少人?”


    “總有二十來個的。”沈氏道,“要不是身邊有府兵,有餘鏢頭他們,怕是性命難保。”


    何子衿道,“二十個強盜,爹也就帶了十來個府兵,餘鏢頭他們也不過十來個人,要不是遇著那家商隊,怕是真要出事的。”


    “可不是麽。”沈氏道,“說來也是咱們有命,餘鏢頭他們身上帶著功夫,那些府兵也還頂用,大家拿命相搏,故而,一時強盜未曾得手。後來,有商隊經過,那些強盜一看咱們這裏不好對付,後頭又來了人,連忙跑了。不然,真不曉得是怎麽個了局?”


    何子衿又問,“不曉得是哪家商隊,怎麽著也得謝一謝人家?”


    沈氏道,“說是金家的。”


    何子衿想了想,“金家原是閻家姻親,後來閻家倒了,他家跟著也就不成了,今不過守著幾畝田地過日子。倒是他家族裏一個旁支行十五的,生意越發興旺。那遇到的就應該是這位金十五郎了。”


    沈氏道,“今天忙忙叨叨的,已是遲了,明兒個勿必備份禮送去。”


    “娘放心,我曉得。”


    母女倆說會兒話,這才去何老娘屋裏,何老娘聽說遇到了強盜,也是嚇一跳,立刻問兒孫情形。當知道人沒事,貨也沒折損,此方放下心來,又讓自家丫頭明兒個給金家備份禮,她老人家要親自去道謝。何老娘道,“眼瞅就要過年了,咱們過年,強盜們也想過個肥年呢。以後再出遠門,提前打聽了,多找幾家一並走才好。人多,強盜便不敢來了。”然後,何老娘還說了些她老人家小時候亂世打仗的事,何老娘道,“這會兒就算天下太平啦,以前我小時候,災荒不說,今兒個姓李的帶兵來了,明兒個又換了姓張的,出門不要說強盜,那兵們比強盜可厲害多了。鄉下莊子送東西進城,一經城門就能少上三成,恨得人牙根兒癢。”又與有些擔憂的女眷們道,“遇到強盜也不要怕,一般強盜就是搶東西,除非是喪心病狂的,不然,殺人的少。像出門,一定得多帶些人,帶足了人手,強盜一見你人多,自己就不敢搶。要是真倒黴遇著強盜,打也打不過,就先丟開財物,立刻逃命。倘被強盜追上,千萬不要裝好漢,立碼投降,再許下他們錢財叫家裏來贖。總之,保命要緊。”


    何老娘這套理論,當真令何子衿刮目相看。倘這話是別人說的,不以為奇,但這話是她祖母說的,她祖母是誰啊,一個銅板都要揣肋條骨的人哪竟然能說出,許下錢財,保命要緊的話來!所以說,人都是會變的,要是以前,估計她祖母肯定是舍財不舍命的主。


    不想,她祖母繼續道,“反正有阿幸她祖父,啥強盜抓不著啊。待把強盜抓了,銀子照樣能一分不差的拿回來。”說著,還很是滿意的看大孫媳婦一眼,深覺是給孫子結了門有權有勢的好親!當然,這會兒何老娘已是將先時被大孫媳婦從北昌府氣到沙河縣來的事了!


    何子衿表示:……她祖母果然是算計長遠啊!連有權有勢的親家都想到了!


    餘幸則是笑道,“是老太太說的這個理。”又問大姑姐,“姐夫那裏人手夠不夠使,要不去州府調些人手過來。”


    “眼下估計已派人去搜尋那起子強盜的下落去了,倘力有不逮,阿念會同府裏求援的。”何子衿道,“好幾年都是太太平平的,如今出現匪類,以後咱們出門也都要小心一些。”


    三姑娘也說,“這倒是,小心無大錯。”


    沈氏也這般說,何老娘道,“不論誰出門,都多帶幾個人。”又說,“孩子們上學放學,多派幾個侍衛去接。”


    大家商量著如何出門要小心的話題,何恭將前頭事情料理好,就到老太太屋裏來了,老太太見兒子也是個囫圇個兒,身上並沒有傷著,便問,“我俊哥兒呢。”二孫子呢?


    何恭道,“跟著莊典史阿冽他們查強盜去了。”


    沈氏忙道,“如何讓他出門,他腦袋上腫個包,該先把傷養好。”


    何老娘立刻問沈氏,“不是說都沒事麽,怎麽俊哥兒傷了腦袋?”


    何恭道,“腦門兒撞了一下,沒什麽大礙,我讓他與我一道過來,他還說查案要緊。他懂什麽查案,跟著湊熱鬧罷了。”


    見孫子還能查案,可見的確不要緊的。何老娘並不是太嬌慣孩子的性子,隻是,聽兒子這樣說,也有些不愛聽,道,“俊哥兒那孩子,機伶著呢。”


    一說這個,沈氏就來了精神頭兒,立刻把當時來了強盜,二兒子如何勇武的事兒說了一遍。沈氏道,“我一見有強盜就嚇的了不得,俊哥兒刷就把刀抽出來了,還護著我跟他爹呢。”


    何老娘很是擔心,道,“如何這般膽子足,以後可得告訴他,別強出頭,萬一碰著傷著,可如何是好?”二孫子咋這實誠啊,這打強盜的事,交給別人就好,自己當先藏起來才是。哎,真是太實誠啦!待二孫子回來,她可得好生同二孫子說一說這保命之道啊!


    何恭則不認同他娘的話,道,“男子漢大丈夫,若實在不能則罷了,倘身負勇武而不出頭,或膽小瑟縮,或漠視旁觀,這成什麽人了。”


    何老娘氣地,“我是膽小瑟縮的。”


    何恭不知道他娘剛剛發表的保命守則,不過,聽口氣也知道這一番言論顯然是得罪了老太太。何子衿笑道,“祖母,我爹跟你說的又不是一碼事,你說的是咱們這樣的婦孺,遇著強盜,不必以卵擊石,保命為先。我爹說的是男子漢大丈夫,自當奮勇凶賊。”說著,何子衿念叨老太太,“這可真是有了孫子就忘了兒子,我爹這受了驚,也沒得您老憐惜一二啊,光顧著孫子了。唉喲,您老這眼裏除了孫子還有誰呀!”


    何老娘傲嬌滴表示,“我們膽小瑟縮人就這樣兒,眼裏單隻有孫子。”


    何恭連忙拱手賠笑。


    何老娘雖則有一套保命守則,但對於很勇武的二孫子,也是極得意的。隻是,俊哥兒這除了勇武,也不知怎地又添了這好吹牛的毛病。或者是遺傳自祖母的吹牛基因作祟,俊哥兒傍晚與兄長回家時,額角頂著個大青包,也半點兒不耽擱他在祖母屋裏將如何勇鬥強盜的事說了十遍有餘。最後,把一家人都聽困倦了,俊哥兒這才有些遺憾的閉了嘴,深覺家裏人老的老弱的弱,以至於精神頭兒有限,這不,他還沒把勇鬥強盜的事兒說過癮呢,他們就先撐不住啦!


    不過,俊哥兒也收獲了一幫子小弟,以興哥兒為首的重陽啊、二郎啊、二寶啊、阿曦啊,都對俊哥兒祟拜的了不得。成天介找俊哥兒吃飯,巴結俊哥兒巴結的唯俊哥兒之命是從,隻要俊哥兒在家,這幾人必是圍著俊哥兒轉的。你說把阿珍急的,他覺著,他的阿曦妹妹要移情別戀啦!


    至於一向心眼兒密的大寶和阿曄,現在有事沒事的就愛腰上掛一把木頭刀去街上瞎轉,隻恨不能再遇到一撥強盜,好讓他們也出一出鋒頭啊!


    最忙的人,除了過去金家致謝與燒香拜佛的何老娘沈氏,就是阿念何子衿夫婦了。轄內出現強盜,阿念自不會輕忽,這幾天都在忙著搜捕強盜之事。而何子衿,在聞道師兄與阿念確認那撥人不是衝著朝雲師傅,而十之八九是衝著她爹娘來的情形下,心下不禁迷惑起來:她爹她娘祖上三代清清白白,既不富,也不貴,更沒得罪過什麽人,這些人要對她爹娘下手,圖得什麽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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