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章 得罪女人的最佳方法


    民間有句俗話,叫:人比人該死,貨比貨該扔。


    意思很明了,就是說,人啊物的,就怕比。


    當然,也沒到該死該扔的地步兒。那也忒誇張了。


    但,這話隻適用於一定的範圍,譬如,相同階層的人,相同的貨,這樣才有可比性。


    當何子衿在朝雲師傅這裏收到一套珍珠首飾做生辰禮時,整個都有些不知作何反應。她第一個反應是,對比一下她祖母摳摳索索的被她摳出一隻小小的金戒子做生辰禮,朝雲師傅出手就是一套珍珠首飾,這也忒爽快了吧!跟她家祖母開成鮮明對比啊!接著,何子衿的反應是,她整個人都不大好了。


    何子衿一生兩世的經曆,使得她一見到珍珠並沒有什麽特別的感覺,因為在她生活的年代,珍珠實現人工養殖,不算什麽貴重物,一百塊兩串都買得來。但,何子衿很快意識到,這不是她曾經的年代,在這個世間,珍珠不能人工養殖,這些珠子都是珠民從江河湖海一粒粒摸上來的。不要說一套珍珠首飾,就是不太勻淨的小珠子,都是極貴的價格。


    何況,這是一套珍珠首飾。


    珠花,珍珠簪,珍珠釵,項鏈,手串,一應俱全。


    而且,這些珠子粒粒勻淨滾圓,絕非凡品。


    而且,這不是白色的珍珠,皆是一粒粒粉潤圓珠。


    俄了個神哪,何子衿不算沒見識的人哪,此刻,將這珍珠首飾換算成等值貨幣,她整個人都不大好了。何子衿不能置信的望向朝雲道長,問,“師傅,這是給我的?”


    朝雲道長還是那幅雲淡風輕的模樣,點頭,“嗯,龍抬頭,你不是這日生辰麽。趕上個節日,想忘都忘不了。”


    何子衿有點兒不敢收,問,“師傅,忒貴重了吧?”上下打量朝雲師傅幾眼,雖然朝雲師傅不像沒錢的人,隻是,珍珠是最需保養的東西,有個成語怎麽說的,人老珠黃,就是說珍珠年久容易發黃的意思。像何子衿麵前這一匣珍珠首飾,明擺著是新的。朝雲師傅天天閑雲野鶴的,可不像會特意為她生辰打造首飾的人喲。去歲送她一枚玉佩,她還敢收,主要是那玉雖是羊脂玉,在這年代,玉不算特稀罕的東西,又是小件兒,收就收啦。這麽一套珍珠首飾可是不同,這不就想當於朝雲師傅送她一小匣金子麽。


    朝雲師傅慢半拍的說一句,“不是我備的,隻管收著就是。”


    何子衿挺機伶,“原來是有人想討好師傅啊。”嘿嘿笑兩聲,“那我就不客氣啦。”朝雲道長是個很難討好的人,起碼在何子衿看來是這樣的。朝雲道長不缺吃喝,生活考究,卻並不奢侈。朝雲道長在芙蓉山多年,能打動他的東西太少。倒不如退而求其次,討好朝雲道長身邊的人,何子衿這純粹算沾光。


    朝雲道長每每對何子衿這幅貪財樣就很是無語,何子衿本身很有意誌力,見著財物能保持理智,但是,又很貪財,見著好東西就喜笑顏開,兩眼放光,一點兒不知矜持。朝雲道長正想發表一下自己的看法,何子衿就對他說了,“師傅,東西咱們照收,要是有人求你什麽難事兒,一件都不要應。”接著,何子衿又為自己的行為做出解釋,“這不是咱們無情義,主要是得證明咱們富貴不能屈。”


    聞道笑彎了腰,端著茶果的手倒沒有一絲顫抖,將茶果擺上,知道,“唉喲,我如今才知道師妹還有古君子之風哪。”


    “可見你先時不了解我的過人之處啊。”何子衿大言不慚。


    朝雲道長忍俊不禁,“隻管放心戴去。”你看,她又能看出這不是平白得來的。


    何子衿樂嗬嗬地應了,她今天一身簇新粉裙,像一朵枝頭含苞的杏花,眼睛永遠亮晶晶,即使貪財的樣子也叫人喜歡。何子衿得了新首飾,又跟朝雲道長說,想請朝雲道長做個及第牌,朝雲道長道,“哦,阿念今年考秀才。”


    何子衿眉眼含笑,朝雲道長已知她心意,考中秀才有五十兩銀子的獎勵。


    天哪,朝雲道長揉一揉額角,他怎麽收了這麽個財迷的女弟子喲。


    朝雲道長答應給阿念做及第牌,開春天暖,何子衿去院子裏幫朝雲道長收拾花木。朝雲道長自己不大收拾花木,即使朝雲道長自己不收拾,也有朝雲觀的小道士們,譬如聞道聞法等人。不過,何子衿堅信世上沒有比自己更出眾的審美,不要說朝雲道長院裏的花木,有時朝雲道長房間的布置她也會委婉的發表下意見。譬如八寶閣裏的擺置,這個瓶子與那個罐子該換一下位置什麽的,至於換了後好看在哪兒,聞道聞法看不出來,朝雲道長自己也看不大出來,但何子衿堅持說這樣好看,朝雲道長不是個很堅持的人,也就隨她了。


    何子衿一麵修剪花木,一麵還傳授聞道一些審美,“其實這花草,任它自然生長是最美的。隻是,它生在庭院,已失自然,也就不能讓它隨興長了。不然,它隨興了,這院子可就成草場了。”


    聞道絮叨著,“師妹這花剪下的可真俐落,就這麽一叢迎春,可別給剪禿嘍。”


    “我這是剪禿麽?你也不看看,這花都要鋪滿大半院子了,你也不知道修一修。”何子衿當然有些誇張,不過,朝雲道長懶於花木也是真的。不要說院裏的花木,就是朝雲道長房間的盆栽,也隨興的很。真的隻是隨興,隻要不長荒了,朝雲道長對於花草就是任其瘋長的態度。但如果何子衿幫忙修剪,朝雲道長亦無甚意見。


    朝雲道長坐在院中石墩上,於梧桐樹下執一盞香茗問,“不知是山野的花木快活些,還是庭院中的花木快活些?”


    何子衿想,朝雲道長要生在她以前那年代,絕一錢鍾書的料啊。於是,何子衿拿出標準答案,道,“山野的花木羨慕庭院的花木,庭院的羨慕山野的。”


    朝雲道長一怔,繼而搖頭一笑,何子衿別的上頭天分有限,唯獨這胡扯上,那真是扯三天三夜不帶重樣的。有時,朝雲道長都覺著何子衿生錯年代,這丫頭倘生於魏晉,絕對是玄談的一把好手啊。


    師徒二人互相腹誹一番,何子衿將剪落的花枝收拾起來,挖個坑埋了,並與聞道說,“以前有個美女,就喜歡這樣葬花。”


    聞道笑言,“不想師妹還有東施效顰的雅興。”


    何子衿桃花眼一瞪,對聞道道,“以前聞法師兄說你是個瞎子,我都不信,如今看來,果然是個瞎子。我是東施?你去縣裏打聽打聽,誰見我不誇一聲美人來著。要是我這般美貌都算東施,天下女人都願意做東施啦!”


    聞道不過說句玩笑話,就一句何子衿醜罷了,何子衿就跟炸尾巴的貓似的恨不能撓他兩下子。聞道正欲補救,何子衿已稍稍氣平,進而對整個男性種族提出批評,“再說,東施怎麽啦!不就是相貌醜點兒麽?醜難道就是罪啊!就從這個詞裏,就能看出男人無知又短淺的內心世界來!平日裏道德君子一般,說什麽德容言工,以德為重。以德為重,能發明出東施效顰來?其實,男人不隻是對女人刻薄,他們對男人一樣刻薄,否然登徒子一詞從何而來?”


    原來,不隻是他刻薄,男人就是刻薄生物啊。聞道默默聽著,十分想反問何子衿一句,令尊何秀才可是個好人?就聽何子衿繼續道,“唉,聞道師兄,隻聽你說話就知道你連色相都沒看透。愛美之心,人皆有知。需知,美亦有不同境界,你隻看到色相之美,故此有東施效顰之論。就像這花,你隻看到花的美,隻能說你還不懂美。”


    何子衿這一通話下來,簡直把聞道從頭到腳,從眼光到內心,批評了個徹底,聞道啥都不想說了,他誠心誠意的表示歉意,“師妹,你就原諒師兄我這個瞎子吧。”


    何子衿自認心胸寬廣,於是道,“知過能改,善莫大焉。師兄平日裏守著師傅,近朱者赤,還算有的救。”


    聞道拭一拭額角虛汗,想著何子衿平日裏大大咧咧,原來這麽介意別人說她不是美女啊。我了個神誒,他如今才相信,何子衿真是個女人。


    朝雲道長笑,“子衿你別聽聞道戲言,世間如你這般相貌心靈共美者,寥寥無幾。”


    就這麽一句虛浮的讚美,何子衿便已喜形於色,假假謙辭,“還好還好啦。”不再計較先時聞道說她東施的事兒了。


    聞道:他可算知道自古昏君是怎麽來的了。


    中午,何子衿與朝雲道長一並用飯時還說呢,“男人還要求女人德容言工,工者,女紅廚工。到了男人這裏,就是君子遠庖廚。我覺著,男人可忒會給自己安排,把好事兒都安排給自己個兒,偏偏還幹不好。哎,這世間,如師傅,如我爹這樣的好男人有幾個呢?”


    朝雲道長不著痕跡的瞥一畔服侍的聞道一眼:你可算是把人給得罪狠了。


    何子衿喝口湯,再道,“還有不公道的事兒呢,男人死了老婆隔一年續弦,根本沒人說二話,好像天經地義一般。要是一個男人肯為女人守節,唉喲,那更是情深義重,情聖一般。倘是女人要死了丈夫再嫁,那閑言碎語積的比山還高。師傅說,這公道麽?”


    “不公道不公道。”


    “再者。”何子衿放下湯匙,繼續道,“這世上,男人做的事,沒一樣女人做不了的。女人做的事,男人多是沒那個本領。我實不知男人尊,尊於何處?女人卑,卑在何處?與其說男尊女卑,不如說權勢尊失勢卑。三皇五帝之前,是女人統禦男人,故此,姓氏的姓字,以女字為旁,是說,姓氏來源於女人。隻是,自三皇五帝起,女人權柄旁落,失勢而卑。”


    聞道真是愁死了,跟何子衿打聽,“師妹哪兒學來的這些見識喲。”


    “這些用學麽,有腦袋的思考一下也能知道啊。”


    被諷刺沒腦袋的聞道簡直是哀求,“師妹你就看在我與師傅都是男人的麵子上,閉嘴吧。”你這是說的什麽狗屁道理喲,真是的,剛過了年,找死不挑時候。


    何子衿道,“這跟是男是女沒關係,主要看有沒有心胸。”


    聞道:得,不讓她說廢話,還成沒心胸了。


    總而言之,就因為一句玩笑說何子衿是東施,於是,今日一整天,聞道收到何子衿對他諸如“無智慧”“無心胸”“無見識”“無眼光”的四無評價。


    於是,聞道終於總結出一個得罪女人最佳方法:批評她的容貌就足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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