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江管事


    如今縣裏即定了開辦書院的事兒,何恭對阿念阿冽的功課是一抓再抓,絕不是以往放牛吃草的鬆懈狀態了。誰要完不成功課,還要拿戒尺打板子。


    何冽抱怨,“屁股都打腫了。”聽說學堂上的先生都是打手板的,他爹卻打屁股,何冽倒是不怕打,他就是覺著麵子上有些過不去。年歲漸長,何冽也到了知道要麵子的年紀啦。


    抱怨也沒用,沈氏給他看看屁股,上些藥,安慰兩句作罷。親爹,又不會打壞,挨兩下挨兩下唄。挨兩下若能更用功,沈氏半點兒意見都沒有。沈氏還拿出沈素的例子做對比,與何冽道,“你爹心軟,你是不知道你外公當年,哪兒像你爹這樣打戒尺板子,那是拿這麽粗的棍子抽。”沈氏還跟兒子比劃了一回棍子粗細,道,“你命好,你爹舍不得跟你動大棍子,你就知足吧。”


    對比了一下他舅當年的淒慘生活,何冽找到了心理安慰,其實,除了麵子上有點兒過不去,他也不覺著啥。主要是這年頭兒,絕不是後世打孩子犯法的年代,這年頭兒,要誰家男孩子沒挨過揍,那才稀罕呢。


    鑒於家裏男孩子用功,何子衿怕他們營養跟不上,便叫周婆子每日去肉鋪子裏買兩幅新鮮豬腦,專門燉來給他們吃。何老娘還說了,“待明年新書院開張,要是你們都考進去念書,咱們一家子就去芙蓉樓吃一頓。”


    何恭糾正,“娘,書院不能用開張來說,得說招生。”


    何老娘一撇嘴,“還不是一個意思。”


    何冽問,“祖母,那是不是到芙蓉樓我們想吃什麽就能點什麽?”


    何老娘財大氣粗,“這是自然!”


    何冽道,“那我要吃芙蓉樓的大肘子,聽說可香可香了。”


    “成,成。”寶貝乖孫的話,何老娘沒有不應的。


    何恭道,“你先好生念書,考上再說。”


    何冽信心十足,“爹,你就放心吧,我跟阿念哥也念好幾年的書了。現在更加用功,要是年紀差不多的一起考試,也不一定就比別人不如呐!”


    何恭剛要說,有信心是好事,可也表忒自信了啊。奈何何老娘已接口,道,“這話很是。隻管用心念書,我看咱家就沒笨人。”


    祖孫幾個說了會兒話,何恭就帶著兩個小的去書房了。沈氏同何老娘道,“昨兒晚鹵的兩個大豬頭,早上周婆子說,骨頭都要酥了。咱家人少,一個也吃不了。我想著,前些日子,多得忻族兄照顧,李大嫂子倒是愛這一口,不如送一個去給李大嫂子嚐嚐。”天氣漸冷,已到了做醬肉的時節,沈氏如今不在肉鋪子養豬,她都是年初將豬寄養在佃戶家,她出養豬的糠料,每養五頭給佃戶一頭,佃戶也樂意的。這兩天把豬宰了,除了該醬的醬了,沈氏令周婆子鹵兩個豬頭,一個自家吃,一個走人情。


    何老娘點頭,“這也應該的。咱們兩家本就不錯,他們兩口子都是厚道人,去吧。”自杜氏一死,當初那事兒,何老娘便不大計較了。而且,鬥菊會的事兒還多虧了何忻照顧,何老娘便徹底釋然了。如今也願意兩家走動的,隻是,她輩份高,就是去了,與李氏也沒什麽話說。這就看出有媳婦的好處了,何況沈氏與李氏素來關係不差,由沈氏出麵兒走動最合適不過。


    沈氏笑,“叫兩個丫頭跟我一道去吧,她們也大了,該串串門子的。”


    “這也好。”


    沈氏便令三姑娘何子衿去換衣裳,待兩人換了出去作客的體麵衣裳,娘兒三個正要出門,繡坊那邊兒有人來找三姑娘。沈氏便與三姑娘道,“那你就先去繡坊,李大娘找你,興許有事。”吩咐翠兒與三姑娘一道同去。


    三姑娘道,“我與小芬一道也有伴。嬸嬸還要帶東西,沒翠兒跟著怎麽成。”


    沈氏笑,“放心吧,叫周婆子送我們一程就是。”


    三姑娘這才不說什麽,帶著翠兒與夏姑娘去了。


    三姑娘帶著翠兒去了繡坊,沈氏攜何子衿去何忻家,何子衿路上還說呢,“不知李大娘這會兒叫三姐姐去什麽事兒?”


    “總不會是壞事。”沈氏笑,“眼瞅著快過年了,繡坊這會兒最忙。”


    何子衿道,“上次去州府,我跟三姐姐還到李大娘的繡坊轉了一遭,比咱們縣的繡坊更大更闊氣。”


    沈氏點頭,“李大娘也是咱們縣數一數二的女人了。”


    何家小戶人家,平日裏沒啥大規矩,周婆子便插話道,“聽說當初李大娘的繡坊還繡過龍袍呢。”


    母女兩個皆是驚詫,何子衿道,“不會吧,倘有這樣的大事,怎麽能沒聽說過呢。”


    周婆子頗是自得,“李大娘不是那般張揚的人,這要不是我,碧水縣知道的沒幾個?”


    何子衿八卦之心頓起,“莫不是有啥內情?”


    “內情沒有,我是從羊肉鋪子的啞巴婆娘那裏聽來的……”


    啞巴還能傳個小道消息啥的?何子衿正納悶兒,就聽周婆子道,“真真正正咱們州府最紅的三喜戲班兒用的龍袍啊,那可不是一般的針線……”


    何子衿險沒叫周婆子這大喘氣噎死,周婆子憶起當年,“那年,太太剛生了咱們大姑奶奶,咱家老太太還在呢,咱們縣太爺偌大麵子,三喜戲班在咱們縣唱了三天大戲。唉喲喲,那個熱鬧喲。咱們老爺還給他家戲班子串了回琴師哪。”


    何子衿問,“難不成那麽早李大娘就開起繡坊了?”


    “說來她也十分不容易,以前賣過雜貨,在縣集出過攤子,後來才置起鋪子,轉眼三十來年,方有了這份家業。”周婆子感歎。


    聽周婆子絮叨著,就到了何家,何家門戶上的小子連忙上前接了周婆子手裏的食盒,沈氏道,“你先回去預備午飯吧。”周婆子便回家去了。


    沈氏是常來的,何忻家下人她大都認識,自從杜氏出了事兒,何忻不令兒媳婦理家,直接將家裏的事付與李氏管理,這家下人見著沈氏較往時便更加殷勤了。及至二門,便有婆子接手那食盒,一路將沈氏何子衿母女送到主院兒。


    李氏得了信兒,站在門前相迎,“我正想尋妹妹說話兒,妹妹倒先來了。這是帶了什麽來孝敬我不成?”


    何子衿給李氏見了禮,李氏忙扶起何子衿,一麵說著,親自引母女二人進屋。


    小丫環上茶,沈氏接了笑呷一口,道,“也沒什麽好的,昨兒個我做醬肉,這不是有豬頭鹵了兩個,我家裏一個,給嫂子帶一個來,記得嫂子最愛這一口的。”


    李氏出身小戶,喜歡的吃食也很平民化。李氏笑,“也就你年年記得我。”


    沈氏笑,“又不是什麽金貴東西。”


    何子衿問,“伯娘,康姐兒不在麽?”


    李氏笑,“非跟著你大伯去州府,你大伯架不住她歪纏,可不前兒就帶她一道去了。我兩天沒睡好了,心裏惦記。”


    何子衿笑,“您就放寬心吧,忻大伯再周全不過的人。”


    “老話說的好,兒行千裏母擔憂,母行千裏兒不愁。”李氏笑,“你那會去了州府你娘也一樣,你不過去了六七日,你娘來我這兒跑了三趟。”


    何子衿瞅著沈氏笑,“要不說是親娘呢。”


    “你們這些小姑娘,不知怎樣生的,個個都這樣嘴甜如蜜,叫人不愛都不行。”李氏打發了屋裏丫環,“我正有事想跟你們商量。”


    沈氏笑,“什麽事?嫂子直說就是。”


    李氏道,“就是子衿那菊花兒不是養的忒好麽,子衿還記得芙蓉坊麽?”


    “嗯,上次鬥菊會芙蓉坊一盆鳳凰振羽拔得頭籌。”


    “芙蓉坊也是咱州府的老店家了,他家東家與你大伯相識,就想問問你,明年你還要不要參加鬥菊會?”


    何子衿笑,“伯娘也知道,我就是隨便養兩盆花自己玩兒,今年是湊巧了有這個機緣,托忻大伯的福去開了眼界,有這一回,我也知足了。”


    李氏點頭,她打理鋪子也有些年頭兒了,外頭的事略知道些,與何子衿道,“那芙蓉坊的東家是想著,若便宜,你以後有了好花兒,他倒是可以代為寄賣。銀錢上你不必擔心,芙蓉坊不會虧了你。實話說吧,這素來好花兒難求,芙蓉坊是有名的胭脂鋪子,他家不靠鬥菊會上那竟花的銀錢活,對他家而言,名聲可比那競花錢有用的多,也是他家打聽出你的底細,知你也不是要靠賣菊花出名的人,才會通過你大伯與你商量這事兒。”


    何子衿想了想,這倒是不錯的法子,她不想總是出頭兒,一則物以稀為貴,年年弄出一大批,就是仙珍異草怕也賣不上價了;二則,這年頭,男人出名趁早有好處,女人可不一定,何子衿倒不是很樂意去出那大名兒。如今芙蓉坊這法子倒不賴,可悶聲發大財,不過,何子衿依舊道,“花草這種東西,不比別的,好不好的,一則在人力,一則在天意,這得看明年的花兒如何了?不然,倘沒養出好花兒,也是白坑了人家,沒什麽趣。”


    李氏微微頜首,讚許道,“一聽這話就知咱們子衿心思放的正。”


    何子衿笑一笑,與李氏打聽道,“我常聽芙蓉坊的名字,倒是知道他家是賣胭脂水粉的,具體的就不知道了,伯娘要是知道的多,不妨說一說,我也長些見識。”


    李氏笑,“要不是你大伯打聽清楚,也不會叫我問你。隻管放心,芙蓉坊是三百多年的老鋪子了,連帶本朝,也是經了三朝的老字號,現下靠著的是州府章家。他家主家姓李,在商行商,也是個有信義的人物。”


    何子衿笑,“章家?”這輩子她也隻去過一次州府,統共隻知一個寧家罷了。當然,偌大一州府,自然不可能隻一戶顯赫人家。


    “章家也是一等一的顯赫人家,我聽說,縱使如今或者不比寧家,皇帝時,章家也是出過尚書的人家兒。”李氏道,“對了,咱們縣裏胡家大姑娘,定的就是章家公子。”


    聽李氏說了一通胡家章家的八卦,及至將要晌午,沈氏方帶著何子衿告辭回家。


    三姑娘午飯沒回來,倒是打發翠兒回來說一聲,三姑娘在繡坊用飯了。三姑娘讓翠兒回家,待傍晚去接她就成了。


    直待傍晚,三姑娘帶回個比較震驚的消息,“繡莊裏管賬的夏姐姐要去州府的繡莊上做事,臨年事多,李大娘知道我識字,說叫我學著管些事。”


    何老娘立刻問,“那每月給你多少工錢?”


    三姑娘道,“二兩。”


    何老娘一拍大腿,“幹了!”如今家裏條件好了,一月花銷也不過二兩銀子。三姑娘一月掙二兩,比她繡花掙的也不少。先確定了薪水,何老娘又問,“現在叫你管啥?”


    三姑娘道,“就是繡娘們做的活計,每個人做多少活,記下來,算一下發多少錢就行。”


    何老娘問,“你算術成不?”拿了銀子,也得把事兒做好才成啊。


    三姑娘笑,“嬸嬸早教過我打算盤,子衿妹妹也教過我心算,我今天就是把先前夏姐姐管的賬接了過來,夏姐姐說我還成。”


    心算啥的,是何教育小能手子衿對每個家庭成員的訓練啦,何教育小能手子衿向來堅持認為,計算對於人類的邏輯有很好的幫助。家裏除了何老娘太笨沒學會外,連餘嬤嬤也會噠~不過,學的最好的並不是馬上要轉入會計工作的三姑娘,而是每天負責采買的周婆子。


    據傳,周婆子由於遠超眾生的心算能力,在菜場買菜時常把經年賣菜的老菜販子算到神經紊亂。


    三姑娘有了新工作,而且,貌似直接晉升到管理層。正趕上沈氏殺豬做醬肉的時節,家裏很是慶祝了一回。何子衿還露一手,做了個爆炒肥腸,直接被沈氏列為不能上桌的菜色之一。


    除了沈氏,大家都挺喜歡,用何冽的話說,“臭香臭香的,又臭又香。”


    三姑娘閑了與何子衿說,“子衿妹妹,我頭一遭知道世間有這等人物。”


    啥等人物?


    三姑娘道,“夏姐姐去州府繡莊是要頂一位江管事的缺,江管事原是芙蓉縣人,嫁了個秀才,不想秀才命短,江管事帶著閨女守了寡。要是尋常人,怕是一輩子也就是守著閨女過了。誰曉得江管事又再嫁了,還是州府大商戶,因江管事要嫁人,李大娘調夏姐姐過去,咱們縣繡莊才有了空缺,叫我暫且補上了。”


    何子衿道,“這世上,男人要求女人守節,可有哪個男人會給女人守節呢。有合適的人,當然可以再嫁。”


    “這話,也就咱們女人說說了。其實,再嫁不難,難的是似江管事這樣還能帶著閨女體體麵麵的再嫁人。”三姑娘感歎,“一則沒拋棄自己十月懷胎的骨肉,二則便是再嫁也能嫁得更好,起碼沒辱沒自己。做女人,到江管事這地步,也算沒白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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