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這也好


    田裏的大白菜剛收好,就到了胡老爺的壽辰。何家一家子都換了新衣,小福子在街上雇了兩輛車,男人一輛,女人一輛,帶著備好的壽禮,過去胡家赴宴。


    一進胡家主宅所在的胡家胡同,車便不得不停下來,實在是前頭的車一輛輛的堵滿了整條胡同。何恭道,“反正就幾步路,咱們走過去吧。”


    何老娘已然咋舌,在兒子的攙扶下下了車,往前望一眼,除了人就是車,讚歎,“我的乖乖,人可真多。”


    沈氏對一幹孩子們道,“阿念阿冽跟緊了相公,三丫頭子衿跟著我,都不許亂跑。”生怕人多把孩子丟了。


    好在外頭車輛人馬多,裏頭人也忙碌,卻並不顯得雜亂。何家人一到便被請了進去,男人去前院兒,女人去內宅,何子衿三姑娘跟著何老娘沈氏,由一個三十歲左右的媳婦引著到了正廳,胡太太帶著兩個兒媳婦一個孫媳婦招待來賓,見著何老娘還說,“您家孫女種的菊花實在好,咱們同在鄉梓,哪日閑了正可多說說話兒。”


    何老娘很實誠的表示,“成!您哪日閑了想找人說話,著人過去叫我一聲,我成日在家也是無事。”


    胡太太笑,請何家一家人往側廳坐了。


    側廳裏何老娘倒是見了三五熟人,起碼許舉人的媳婦許太太,何老娘是認得的。許太太也帶著兩個媳婦來了,何恭時常去許家請教學問,每至節下,都會給許家備禮,故此,沈氏與許太太與許家兩位奶奶亦是熟的。倒是三姑娘何子衿,被引去了姑娘們坐的地方。


    這裏是一處別廳了,一明兩暗的格局,相當寬敞,屋裏桌椅櫃榻一應俱全,牆上懸著書畫,百寶閣上擺置著光澤素雅的玩器,花幾上供著幾盆碧綠的水仙,此時剛進十月便已攏起炭盆,暖和的很,香爐裏燃著不知什麽香,暖暖的很是舒服。廳內穿紅著綠的大小姑娘也有二三十口子,講究些的又帶了自己的丫環,故此,頗是熱鬧。來做客的姑娘們由胡家四位姑娘招待,胡家大姑娘瞧著年歲與三姑娘相仿,一手拉著一個,親親熱熱的對三姑娘道,“妹妹是薛師傅的得意弟子,我向往已久。”又讚何子衿,“妹妹的花兒養的真好,可是叫我們姐妹開了眼界。”顯然是做足了功課的。


    三姑娘何子衿謙道,“不過些許小技,您見笑了。”


    胡二姑娘引了陳大妞陳二妞陳三妞陳四妞過來,笑,“你們表姐妹定是極熟的。”


    陳大妞瞟何子衿一眼,皮笑肉不笑,“要知妹妹們也來,就請你們乘我家的車一道來了。”


    何子衿不欲與她爭這口角令人笑話,隻淡淡一笑,“多謝表姐,我們雇車是一樣的。”


    陳二妞聽陳大妞的話很是不像,忙對何子衿三姑娘道,“這是二姑娘,三姑娘,四姑娘。”把胡家三位姑娘介紹給她們認識,還得安撫何子衿,道,“剛正說起子衿妹妹呢,我們誰家不養個花兒啊草的,卻都不如子衿妹妹養的好。”


    何子衿笑,“二妞姐過譽了。”


    陳二妞問,“妹妹在家做什麽呢?我前兒正想著哪天過去找妹妹說話兒。”


    “也沒什麽事,田裏剛收了白菜,我幫著我娘醃泡菜來著。”何子衿說著,就有個圓臉兒姑娘問,“何姑娘,你花兒養的那般好,在家還要你親自醃泡菜?你家裏沒丫環使喚麽?”


    何子衿笑,“雖有丫環,可家裏活兒多,也要自己做的。”


    “說來你家不論醬菜、泡菜做的都好,就是燒餅肘子的也香,表叔表嬸這生意是越發的好了。”陳大妞在一畔笑。


    何子衿瞅她一眼,道,“我爹是念書的秀才,哪裏懂生意不生意的事。大妞姐怕是誤會了,不過是我外家族人鬧著玩兒罷了。”


    陳大妞卻是不依不撓,“我怎麽聽說是嬸嬸的本錢。”


    何子衿笑一笑,“大妞姐聽誰說的?也與我說一說。早聽說大妞姐素來沒心計,果然是被小人給蒙騙了,不然,大妞姐回家問問大伯娘,是不是這個道理?”


    陳大妞的臉刷就下來了,陳二妞顧不得給她圓場了,死命拉著她往外走,也不知在陳大妞耳畔嘀咕兩句什麽,陳大妞總算沒當場發作。


    何子衿對胡家幾位姑娘一笑,道,“陳家與我家是老姑舅親,不算外處,故此,我們表姐妹都是隨意慣了的。賢姐妹是斯文人,讓你們見笑了。”


    胡大姑娘笑,“哪裏哪裏。兩位妹妹這邊兒坐吧。”心說,今日來的人多,她也是原以為兩家既是親戚,才想著讓陳家姐妹照顧一下何家這兩位姑娘的。倘知她們不睦,再不能叫她們碰到一塊兒的。


    倒是三姑娘,雖然她比何子衿年長,但每次見何子衿這笑麵虎的退敵方式,心下都是佩服的了不得,決心學習一二,想著,我要有子衿妹妹三四成的功力,以後也不必再動刀動槍的了。


    何康何歡手拉手的過來與何子衿三姑娘打招呼,這兩人,一個是何忻的幼女,一個是何氏族長嫡長子何恒的長女,兩人與何子衿關係都不差,且是同族,還介紹了相熟的姑娘給何子衿三姑娘認識。什麽司刑大爺家的千金、主簿大人家的姑娘、學諭家的小姐……反正何子衿三姑娘是認識了不少人。何子衿如今是碧水縣名人,小姑娘家聚在一處,難免說一回花啊草兒的。縣太爺家的千金可能傲氣些,但這三班六房出身人家兒的姑娘待何子衿三姑娘還是不錯的,這年頭,三班六房都屬吏,算不得官,可說句老實話,能在三班六房混個職位,比考秀才實在的多。


    當然,如胡老爺這等人物,請的也是三班六房的頭頭兒。


    餘者便是碧水縣鄉紳族長家的千金,還有胡家外地親眷過來赴宴賀壽的,如何子衿等碧水縣的姑娘們便不大熟了。胡家四位姑娘招待這些姑娘們,還有一位在胡家寄住的姓趙的表姑娘,亦頗是和善。再者便是胡氏族人家的姑娘了。


    大家不過略說些話,如陳大妞這般不識趣的再沒有的,待一時,壽宴的時辰便到了。姑娘們亦坐在一處,隻是胡姑娘早打發丫環下去調了位子,勿必令何陳兩家遠著些,不然真出了什麽不雅的事,掃的是胡家臉麵。


    胡家席麵兒備的也好,隻是人太多,許是廚子忙不過來,提前預備了許多菜色,上到席上時便溫涼不盞了,又是這樣大冷的天。這席麵兒是圍著戲台上下樓擺放的,還有大戲看。隻是到底進了十月,天氣寒涼,何子衿沒吃幾口,喝了一碗湯罷。


    一時,待沈氏差翠兒來叫她們,兩人便辭了胡家姑娘,與沈氏何老娘回家去了。


    一家子都沒吃好,何老娘到家便吩咐翠兒道,“去跟周婆子說,不拘什麽,快些整治出來墊墊肚子的好。”


    沈氏問丈夫,“你在席上吃了些不?”


    何恭道,“說是芙蓉樓的大廚掌勺,隻是天兒實在冷,菜上去都涼了,就喝了幾杯酒。”


    何老娘道,“還不如咱們小戶人家,在屋裏擺兩席,熱熱鬧鬧的吃一頓,實惠不說,也親香。他家是做官兒的人家,排場倒大,就是這席不大實在。我看哪,都沒吃好。”


    翠兒自廚下端了碗醒酒湯回來,道,“周嬤嬤也沒預備,這會兒趕著蒸飯,怕是要等一等了。”


    何恭酒並未喝多少,隻是他也餓了,接了醒酒湯喝半盞,酸的直皺眉,道,“去外頭叫一席酒菜來吧。”


    “那不一樣要等。”何老娘咕咚咕咚的灌杯溫水,“這等好年景兒,竟還要挨餓。”


    沈氏吩咐翠兒,“去鋪子裏瞧瞧,有燒餅拿幾個回來,肘子多切一些,先墊補墊補。”主要是沒去這大家大戶赴宴的經驗,偏生趕到大冷的天兒,老的少的都沒吃好,也不能這樣幹餓著等啊。


    何子衿想一家子的飯,立時叫周婆子整治,她一人也忙不過來,便道,“家裏小爐子上常年溫著骨頭湯,我去瞧瞧,起碼先做個湯出來,大家喝了暖暖身子。”


    沈氏點頭,“去吧。”甭管什麽,有吃的就行,大晌午的還沒吃東西,大家都餓了。


    何子衿與三姑娘去了廚下。


    何子衿三姑娘過去幫忙,家裏別個沒有,蘿卜白菜冬瓜南瓜盡有的,這些都是冬天能存放住的菜,另外家裏醃的雞蛋鴨蛋醬肉火腿亦是齊全,三人一齊動手,先切了冬瓜片與火腿絲擱骨頭湯裏煮。不大工夫,便炒了四樣菜,一樣醋溜白菜,一樣素炒白蘿卜,一樣蛋黃南瓜,再剝顆大蔥打上六個雞蛋攤倆雞蛋餅,待菜炒出來,湯也得了,正好熱騰騰的端上去。


    何老娘說周婆子,“要靠你一個,家裏老少爺們兒吃飯都難。”


    周婆子笑,“這回是沒預備,就煮了些醒酒湯備著,往時間,我可是哪頓飯也沒落下過的。”別的時候赴宴都是吃的很好的,回來最多喝些醒酒湯。哪似這回一家子老少赴宴,餓著肚子便回來了。


    其實是何家節儉,除非一日三餐,不然灶上鮮少備熟食的。


    翠兒也拿了熱燒餅熱肘子回來,大家坐下墊補了一頓總算填飽了肚子。


    待肚子飽了,這才有力氣說胡家壽宴的事兒,大人們是沒什麽事的,這個年紀,不管關係遠近關疏,總會顧個大麵兒的。何冽阿念也好,何冽道,“阿洛哥很照顧我們。”


    何子衿把陳大妞的事說了,“大妞姐無事生非,我給了她幾句,二妞姐把她勸走了。”


    沈氏對陳家早沒了耐心,道,“不要與她一般見識,她呀,分不清個好歹,這是因你大伯娘的事兒記恨上咱家了。”


    “早就是個糊塗蟲,理她呢。自個兒沒吃虧就成。”何老娘翻個白眼,“自個兒終身大事還沒個著落,倒出來丟人現眼,傻蛋。”


    甭看何老娘這話不中聽,卻是地地道道的實在話。


    陳二妞沒有不把陳大妞的事說與母親知道的,陳二妞直歎氣,“我與娘私下說幾句子衿的不是,也是私下說。大姐姐可真是的,那許多人呢,子衿又沒招她,張嘴就陰陽怪氣,她還以為別人聽不出來呢。哪怕因大伯娘的事心下不服,她畢竟是做姐姐的,再怎樣也不該在外頭這樣跟子衿拌嘴。別人都知咱兩家是姑舅親,以為咱兩家關係多好呢,叫大妞姐這一鬧,人家都知道咱兩家有嫌隙了。”


    “吵半天,還吵不過人家。”陳二妞簡直愁死了,“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們一家子姐妹都是大妞妞那樣兒的呢。”她心下並不是多為陳大妞著想,隻是,這年頭兒,一家子姐妹,縱有脾性不同,可一人忒丟臉了,餘者難保要受其連累的。


    “死丫頭!丟人現眼沒夠!”陳二奶奶亦是來氣,握拳狠狠一捶炕幾,心下思量一二,對閨女道,“這事兒不要再提了,我會跟你祖母說的,她再金貴,也不能為她一個,連累得你們都沒了名聲。”


    陳二奶奶為人精道,這等事,自不會敲鑼打鼓的同婆婆說,陳二奶奶是私下說的,且麵兒上十分為難,“大嫂子這樣,平日裏我隻擔心委屈了大侄女,可是,倘不教導一二,又怕她越走越偏。說句心裏話,我也知大侄女同大嫂子母女情深,可大嫂子那事,如何能怪到舅太太家呢?大侄女這樣,不是常法兒。倘次次見了子衿便要刺人家一刺,倘子衿是個麵性人,興許能忍一忍不說什麽。隻是那丫頭的性子母親還不知麽,甭看成天笑眯眯的說話也甜,心裏精著呢,大妞根本不是個兒。這次虧得二妞死攔著她大姐姐,不然在胡家鬧出事來,算是怎麽著呢。我心裏實在擔心,偏又沒主意,可不說又怕大妞哪天闖了大禍,豈不是我這做嬸子的過錯。”


    陳姑媽聽了陳二奶奶這一套話,怒到極處反是麵無表情,一時緩緩的籲出口氣來,道,“知道了,別再與人提這事兒了,好在隻是小孩子家的口角,不值什麽。你去吧。”


    陳二奶奶恭恭敬敬的退下。


    當晚,陳姑媽與陳姑丈商量,“你想讓大妞與胡家聯姻,怕是難了。”便將今日陳大妞的事兒說了。胡家不是傻子,在人家姑娘麵前辦的這事兒,便是瞎子也知道了。


    陳姑丈罵一聲,“這混賬丫頭!”


    陳姑媽長歎,“她這不識好歹的脾氣,不能高嫁,高嫁要出事的。在你手下挑個會哄人的孩子,好歹能哄住她,稀裏糊塗的過一輩子,也是幸事。”


    陳姑丈沒說話,問,“阿誌的聘禮預備如何了?”


    “都妥了。”


    “成,先把阿誌的親事定下來。”


    陳姑媽既氣陳大妞不懂事,又擔心丈夫拿陳大妞去做什麽交易,喝道,“你可別再生邪心!”


    陳姑丈一臉晦氣,“能生什麽邪心!她這樣的,連安分倆字都不知怎麽寫!我就是有邪心,她是能換關係,還是能換銀子!”


    “這樣兒的,嫁給誰家都是結仇!”陳姑丈道,“我去尋思尋思,誰與咱家有仇,把她嫁過去,隻當為我報仇了!”


    陳姑媽險一口氣上不來,陳姑丈忙給老妻順氣,無奈,“隨口說說罷了,你還當真不成。我是氣這丫頭無能,比子衿那丫頭長五歲,口齒還不如人家伶俐,真是白吃這些年的飯。這樣無能,偏又偌大脾氣,嫁予我手下管事,倒是沒人敢輕待她,隻是你也得想一想,她是大孫女,二妞三妞四妞五妞也得嫁人呢,難不成叫其他孫女婿與管事互稱連襟兒麽?尋個老實的鄉紳家吧。”


    陳姑丈又道,“胡太太那裏,你多帶二丫頭過去走動。”


    陳姑媽歎,“這也好。”


    轉天,何子衿又收到胡家姑娘差人送來的賞花會的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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