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雲壓城,雷聲陣陣,原本平靜的西湖上波濤翻滾,浪有千丈。蛟龍盤旋於波濤之上,攻向同樣立在浪尖的兩位青年男子,招招致命,咆哮聲更是驚天動地、攝人心魄。


    兩男子左避右趨,身上早已處處傷痕。當右那位手上長劍一招快過一招,在雷電光柱中咬緊牙關,終是找到蛟龍破綻,一劍劃破蛟龍七寸,卻引得蛟龍更是凶性大發,轉首便欲再向男子攻來;當左那位見狀,忙不迭施法設下屏障,阻了蛟龍這猛烈一擊。


    “紫宣,我這屏障阻不了蛟龍好久,它以西湖為據,得了優勢。”男子瞪向在巨浪間翻騰,不斷試圖衝破屏障的蛟龍,眼神憤憤。


    相較而言,那被喚作“紫宣”的男子,麵上雖同樣戰意堅決,眼神裏卻多了許多鎮定與淡然,那是多年修行沉澱下來的從容,雖是身處險境,氣度絲毫不亂,依舊飄然欲仙。他凝視著蛟龍,沉聲道:“我引開它注意,淩楚你去趁機斬斷蛟尾。失了尾巴,它便不能依水勢翻騰,要捉它便簡單了許多。”


    淩楚頷首,卻一眼瞥見紫宣額間浸出的鮮血,心頭一涼,麵上滿是關懷急切之意:“你額間的血……”這分明是元神之傷越發嚴重的症狀。


    紫宣輕聲一笑:“並不礙事,你無須擔心。”一邊說著,一邊運氣,準備再用手中天乩劍與蛟龍奮勇一搏,將其引來背向淩楚。


    淩楚趕緊拉住騰身欲起的他:“不可!你元神受損,如何與蛟龍正麵一戰!?”此去,怕是猶如送死……


    “上回東海一戰,我孤身一人血戰蛟龍三天三夜,都能安然無事,這回有你助我,難道擒不了蛟龍!?”紫宣望向淩楚,笑意淡然,仿佛此時隻是最稀鬆平常的時刻,甚至麵上神態還有些許少年氣息:“擒了蛟龍,咱們九奚山再較量一番。”


    就在此時,蛟龍衝破屏障,怒吼卷起萬千塵土,揚起漫天風雲,幾乎迷蒙了兩人雙眼。蛟龍施法,金色光芒直射而落,交錯成密密的網,朝紫宣襲來。紫宣忙用天乩劍劃破金網,卻不防被其纏住腳踝,直將其往西湖底拖。


    淩楚大驚,嘶喝一聲:“紫宣!”


    “別管我,斬下蛟尾!快!”


    紫宣奮力與金網纏鬥,蛟龍擺動身軀,烈焰衝天,淩楚一時根本無法靠近蛟龍半分。眼見紫宣力漸不支,淩楚心中急懼交織,低聲念道:“必須速戰速決,否則紫宣會有危險。”


    言罷,他眉間劃過一絲決然與狠辣,從懷中掏出法器——鎖妖塔,並催動術法,指尖凝血滴落其上。


    鎖妖塔一出,瞬間他們腳下的土地,俱是轟隆鼓動。紫宣為這巨大動靜吸引過目光,驚詫無比,著急大吼道:淩楚,你怎能以血為引來開啟鎖妖塔,如此一來,必須以生靈為祭,鎖妖塔才能停歇,否則將毀天滅地。


    淩楚急聲回道:“我正是要以蛟龍為祭,為久旱大地帶來甘霖。若不用血祭開啟,你身受重傷,我們兩根本不是蛟龍的對手。”


    “以蛟龍為祭,必引天下大亂,黎民蒼生將會飽受戰亂之苦,”紫宣眉間緊蹙,知道淩楚這下又惹下大禍,而他依舊不管不顧的樣子,讓人著惱,“況且,殺了蛟龍有違天道。”


    淩楚不服辯道:“眼下百姓流離失所,不收了蛟龍,日後也將引發戰亂!比起百姓之苦,殺了蛟龍為祭,算不上殺孽。況且這蛟龍替龍族殺了不少鮫人,生性殘酷……”


    淩楚不顧紫宣阻止,執意而為,何況箭已在弦上,不得不發。他揚手拋出鎖妖塔,頃刻間便是飛砂走石,黃土漫天,蛟龍失力,金網頓時落入西湖中,揚起驚天駭浪,紫宣趁機一躍而起。而他定睛一看,卻見鎖妖塔巨大的白色光芒中,竟隱隱出現一個人的身影,即刻大駭……


    “小白!你怎麽會在這裏?”


    紫宣飛身上前,從巨大光芒中,將那身影救下,護在懷中。隻見一白衣女子,身上盡是血痕,已是氣息微弱,半睜的雙眸凝視著紫宣,卻是情意連綿。


    紫宣既氣且慟:“我不是讓仙鶴看著你!”


    被喚作“小白”的白衣女子慌忙抓住紫宣衣角,氣息加急:“別怪仙鶴姐姐,是我求著她讓我來……”


    兩人說話間,蛟龍竟是掙脫了鎖妖塔的牽引,將將從旁閃過。淩楚大怒:“小白!全是怪你!你一身的妖氣,擾亂了鎖妖塔,若不是你,鎖妖塔早該收了蛟龍……”


    淩楚話還沒說完,隻見那蛟龍終是逃不過鎖妖塔的巨大神力,受了鎖妖塔一擊,已是重傷難治。它憤然嘶吼,拚了最後力氣,吐出熊熊烈火鋪天蓋地而來,洶湧澎湃之力要碎裂天地。紫宣慌忙將小白護於懷中,隻見那蛟龍低吟聲漸成長嘯,西湖之水沸騰而起。


    紫宣來不及細想,立馬用天乩劍劃過指尖,天乩劍受了他鮮血,旋即破空而出,直入蛟龍之腹,蛟龍吃痛翻騰,鮮血滴落於西湖,將整片湖水染得鮮紅。而當天乩劍回到紫宣手中時,蛟龍也重重跌落西湖,方才翻湧不息的西湖終是漸漸平靜,黑雲壓城、電閃雷鳴的天空,也逐步恢複清明。


    紫宣用天乩劍支在地上,撐著他已是無力的身子,長歎一聲:“我封了蛟龍的元神,讓他沉睡於西湖……”若不這樣,蛟龍拚盡全力的最後一擊,必會讓紅蓮烈火屠盡整個人間。


    小白眉間劇慟,手撫上他臉,清澈眸中已是盈滿淚光:“我是何其有幸,遇上了你,一次次的替我解決難題……而我,我卻一再闖禍,我究竟該怎麽做才能不令你為難?”


    紫宣唇邊泛出溫柔淺笑:“你從未令我為難,是我輕忽了人心,輕忽了你的善良。”


    他這寬撫之語卻令懷中女子神色更痛,淚如雨下:“對不起!對不起……我不該自以為是……都怪我擅自闖入丹藥房,放出蛟龍,這才釀下大禍……”若不是她,紫宣怎會先是元神受損,而今又在重傷之中拚盡一身修為封印蛟龍!


    紫宣拇指緩緩拭過她頰邊淚水,本還欲寬慰她,卻突然神色一凜。隻見狂風自天邊而來,方才恢複如常的日光又瞬間被烏雲密蓋。而淩楚撫住額頭,襲來的陣陣痛楚,令他不由蜷縮起身子,幾乎說不出話來。


    紫宣渾身一震,急道:“鎖妖塔已開始反嗜淩楚元神!”


    小白看著淩楚,莫名感到心慌與害怕,低聲倉促道:“鎖妖塔是天帝鑄煉的法器,一旦用血開啟,必須以生靈祭祀……”


    隻見那鎖妖塔紅光瀲豔,鍾鳴引發萬物悲鳴,一副天地俱毀的氣勢,而淩楚已是痛的渾身失力,一向驕傲的他也控製不住發出陣陣痛苦低吼。小白咬了咬唇,似是下定了決心,隨後猛然起身,一躍撲進鎖妖塔的紅蓮烈火中:“我來生祭鎖妖塔!”


    紫宣神色更變,劍眉死皺,急聲斥道:“你這是送死!以你的修為生祭鎖妖塔,你的元神將飽受紅蓮烈火蝕盡,直至灰飛煙滅!”


    一邊說著,他一邊大步踏進紅蓮烈火中,鼓起一身仙氣護住了小白。


    紅蓮烈火將天際灼的血紅,紫宣唇邊漸漸泛出絲絲血痕,小白緊緊抓住紫宣,神色慌張的幾近瘋狂,開口聲音嘶啞:“紫宣……求你了,我求你了……不要再散盡你的仙氣,你撐不住的。”


    紫宣看她著急,卻是從容低笑:“你是永遠學不會教訓嗎?你以為以你的修為能生祭鎖妖塔?不過是白白送死……”


    小白本是稚嫩清麗的臉上,此時卻淚汗交雜,幾盡痛苦:“你別騙我了,紫宣,我是妖啊……我是妖!恰恰能祭鎖妖塔!”她定了定神,唇角泛出絕美笑意,黑白分明的杏眼中透著十足的決絕,她伸手撫上紫宣的臉龐,輕聲道“紫宣,你身上全是冷的,還來得及,你有機會逃出去……”話音未落,她用力一推,而鎖妖塔恰在此時猛然一爆,烈火迅速襲卷過紫宣仙障,焚向他倆。紫宣抓住小白推他的手,趁勢將其緊緊擁在懷裏,那鎖妖塔爆出的紅蓮烈火,便被紫宣的背擋了個幹淨……


    小白痛不可當,撕心裂肺:“不!不要!”


    紅蓮烈火漸漸消失,淩楚一躍而上,將鎖妖塔收回。


    紫宣搖搖欲墜,小白匆匆上前,想要抱住他,卻見他的身軀竟在漸漸消散,小白慌亂無比,眼淚全然失控地大滴墜落,她隻知搖頭,不停喃喃喚道:“紫宣,紫宣……”


    相較於她的悲痛欲絕,紫宣卻依舊是淡然又鎮定,甚至如她初見他時,他從容撫琴時飄飄欲仙的模樣。唇角牽開一絲淺笑,紫宣輕聲歎道:“可惜我沒時間教你了,其實你一直很好,並不是我說的那樣懶惰,也不是你自覺的那樣呆傻……”


    紫宣身旁漸漸泛起白色雲煙,站在一邊的淩楚駭然:“難道你的劫數竟是今日?而非與饕餮一戰!”


    小白忽然意識到了什麽,慌亂搖頭:“不!紫宣,我馬上離開九奚山,離開你,不再出現在你麵前!沒有我,你就沒有什麽劫數了!你會順利飛升上仙!紫宣……我求你,你別灰飛煙滅!”


    紫宣緩緩搖了搖頭:“命中劫數不由你,亦不由我,終由天定……”


    小白下唇被她咬出了血,她淒聲苦道:“我不怕什麽火嗜元神之苦,對我來說,灰飛煙滅又算什麽?你為什麽要替我……紫宣,你告訴我,要如何才換回你一命?我什麽都願意做,隻求你好好的,好好的在九奚山生活……”


    她再度想去抱住紫宣,卻依舊撲了空,微風帶起她的發絲,揚在終複澄澈平靜的空中,淒美至極……紫宣眼帶憐惜,努力抬手,似是想撫她長發,可已近透明的手卻直接穿過發絲……他苦苦一笑:“讓我好好看看你……小白,其實在我眼中,你早就是一個真正的人,可惜這一世,我再護不了你……”


    “紫宣……”小白噙淚張口,這一喚卻嘶的全然無聲。


    紫宣凝視著她,眼底有壓抑克製的情意:“答應我,好好的活著。你愛桃花,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你不是一直想要個名字嗎?記住了,你的名字是白夭夭……”


    紫宣臉上有著從容的笑,而天乩劍卻忽然一落,跌在地上,撞出不絕於耳的低愴龍吟,紫宣卻如同一縷清煙,消失於天地間,清風一吹,便是毫無蹤跡。


    白夭夭撿起天乩劍,緊緊抱在懷裏,仰首朝著虛空淒聲嘶吼,目光急切搜索,一手五指張開,似是拚了命的想挽留,指間卻留不住分毫紫宣的氣息。


    “紫宣……紫宣……紫宣!你去了哪裏?”白夭夭狀若癲狂的左右尋找,急聲呼喚;“你告訴我,為什麽將我留下?我孤身活著的意義是什麽?你回答我啊!”


    語聲消散於蒼茫,再無記憶中那人清風般的音容笑貌來回應。


    白夭夭心無限地跌落,她拿起天乩劍意欲同歸於盡,卻被淩楚一把奪下。


    淩楚怒喝:“夠了!我們的命都是紫宣換來的,我們誰都沒有資格輕賤!你這麽做,也換不回紫宣!”


    白夭夭閉眼搖頭,隻倉惶慟道:“都怪我,都怪我!我不該來!甚至……甚至我一開始就不該出現於九奚山,是我害了他……”


    “那我呢?”淩楚自嘲一笑,若不是他疏於思慮,執意放出鎖妖塔,紫宣也不會用命生祭,“是我們兩人逼的紫宣魂飛魄散,這筆債,無論如何,是還不了了,你……唉,就以白夭夭的身份活下去,畢竟,這是他留下的最後一句話……”


    白夭夭聞言,握住天乩劍欲自刎的手終是漸漸放鬆,眼底水澤卻化成漫天大雨。初初放晴的西湖一時又複閃電交加,雷聲隆隆猶如悲鳴,潑天雨霧無邊無際,悲涼哀淒!


    “記住了,你的名字是白夭夭……”


    這是她喜歡的人,留在這世上的最後一句話。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白夭夭輕聲低吟,“下半句是‘之子於歸,宜其家室。’我知道的,你教過我的……我記得的,我記得的……”


    她會努力做一個宜家宜室的好女子,他卻永遠醒不過來了,更何談“之子於歸”呢?


    白夭夭跌坐在地,在暴雨侵襲中,卻突然憶起了百年前的九奚山,那時一片寧靜,尚是一條小蛇的她,初見畫中仙一般的他……


    而他,從來便待她很好……


    真的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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