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後的官兵卻沒有這些花花腸子, 那都是一心向戰,要保住皇上和禁衛軍的顏麵的。金桂見他們終於也頂上前去, 這才大大的鬆了口氣,又大聲喊道:“既然是騎兵, 想辦法砍他們的馬腳。”又轉過頭對薛蟠道:“別高興得太早,孫紹祖能不能頂住還是兩說呢,若真的頂不住,你我就真要死在這裏了,大家夥都要死在這裏,就算是死,也決不能落到這些混帳畜生的手裏。”


    最後一句話微微提高了音調, 其實就是說給馬車裏的人聽的, 她並非是因為愚昧的封建思想作祟,而是天生的這樣一股氣節,寧願力拚而死,絕不苟且偷生。而那些奶奶太太小姐們, 多半不是因為有她這樣的性體, 但是那森嚴的封建禮教,卻讓她們也沒有辦法選擇苟且偷生這條路,除非是還沒死成就被人家拿住了。


    時間好像停滯了一般,所有人都把頭探出車外,默默看著前麵那龐大的一團塵土人影,隻能聽到慘叫聲和喊殺聲震天,卻無法窺得真正的戰況。


    就這麽靜靜的等待著, 對於這裏的所有人來說,過去多少年難受的事情加起來,也沒有這一刻難熬。


    也不知過了多長時間,忽見那一團塵土人影裏飛出幾騎,隻見他們一身黑衣,身上是淋漓血跡,向著這邊奔馬而來。


    “娘子,完了,他們……他們殺過來了……”薛蟠麵色慘白,但是看到金桂坐在馬上鎮定如恒,也不好意思就癱坐下去,隻是一個高大的身子抖的如篩糠一般,眼睛望著金桂,茫然而慌亂。


    金桂麵色略白了一白,忽然道:“不對,他們的馬步毫無章法,身上毫無氣勢,他們……他們是要潰逃。”話音未落,已是精神大振,一把將車夫手中的馬鞭子奪過來,對薛蟠大聲道:“快,守住了馬車,他們要逃了,隻要撐過這一會兒,咱們就安全了。”


    話音一落,群情振奮,就連賈蓉和那些小廝車夫都站起來,做出一副威風凜凜的樣子站在馬車上。薛蟠也不抖了,正要也學金桂的模樣奪過一根鞭子,就看見站在一旁的寶玉,不由得急道:“寶兄弟,你怎麽還不進車去,快快快,當心那些賊子把你當姑娘般擄去了,快進馬車,把你弄丟了,我可怎麽和姨娘交代。”


    寶玉麵色慘白,卻是咬著牙不說話,想了想,忽然也跳上一輛馬車,拿起一根馬鞭子站在那裏。金桂有些詫異的看了他一眼,暗道原來這水做的寶二爺骨子裏還有點兒血性,大概是想到了林妹妹一旦被擄走,自己卻隻能在旁邊袖手旁觀,所以觸動了神經吧。唔,要這樣說來,還不是完全沒救的。


    她在這裏想著,那邊幾個黑衣悍匪已經到了近前,身後孫紹祖領著幾個騎兵和四五十個步兵緊追不舍,以至於那些家夥隻顧著逃命,眼見著馬車隊就在旁邊,竟也隻能白白放過這送到嘴邊的鮮美肥肉。這一次他們前所未有的踢到了鐵板,又見高大英俊的薛蟠和神色嚴厲的金桂騎在馬上威風凜凜手持長鞭的戒備著,他們不知這其實就是富貴家的少爺奶奶,還以為是什麽厲害人物留守在大後方,巾幗不讓須眉這句話也聽說過的,因此竟沒敢停留,快如閃電般的奔了過去。


    至此,金桂知道危機總算解除了,身子一陣陣泛上酸軟來。旁邊的薛蟠早就靠在了馬車壁上,額頭上臉上的汗小溪般流下來,喃喃道:“我的媽呀,可嚇死我了,嚇死我了……”


    孫紹祖帶著兵丁也追到了這裏來,眼見那些賊子已經越過了馬車隊尾,他們也就放慢了速度,孫紹祖咳了一聲道:“那個……窮寇莫追……當心有什麽埋伏……”其實哪裏是什麽謹慎,不過是他見這些貴人已經護下了,就等於高官厚祿到手,倒不用再積極上前,賠上性命罷了。


    眾人都鬆懈下來,薛蟠剛要和金桂笑說點什麽,忽然就聽一聲驚叫想起,回頭一看,隻見那賊子們竟然調轉了馬頭,到底將最後一輛馬車廂給劈開了,從裏麵抓了兩個女孩子出來,橫在馬上揚長而去。


    雖然隻有短短一瞬,金桂眼尖,卻已經認出了那是香菱和寶蟾,也不知道她們怎麽竟然落到了最後麵,隻是這個時候也不容她多想,剛要催促著孫紹祖去救人,便聽他歎氣道:“罷了罷了,這一次是僥幸,讓他們擄走兩個人,已經算是不錯了。”他已經看出最後那輛馬車並不華麗,且是薛府的馬車,想來也不是什麽重要的人物,因此打定了主意放那些賊子逃走。


    金桂隻聽了他這一句話,便知道指望他是不成了,賊子馬快,也不容她多想猶豫,一下子撥轉了馬頭,對孫紹祖冷笑著丟下一句:“你這輩子,也就這點兒出息了。”話音未落,她雙腿一夾馬肚子,那匹大馬長嘶一聲,轉眼間就絕塵而去。


    “娘……娘子……你別……”薛蟠的臉色都變了,也顧不上想其他的,哭叫著就追了上去,這裏孫紹祖麵色轉了幾轉,忽聽寶玉氣憤道:“你還是個官軍嗎?連個女流之輩都比不上,你若不去,把馬給我……”


    一句話激得孫紹祖心頭火起,心想那個潑婦看不上我也就罷了,她的確勇猛如夜叉。他媽的你一個嬌滴滴的少爺,成日裏隻在閨閣廝混,竟然也看不上我?心裏罵著,卻也被金桂那毫不猶豫的行為激起了心底那一腔還未退卻的血勇之氣,大聲叫道:“奶奶的,今兒就不信了,咱們這麽些老爺們兒,竟然要讓一個女人搶了風頭,兄弟們,給我追。”


    金桂其實不太會騎馬,隻是動作伶俐,所以剛才上馬也毫不費勁。好在她前世裏看的小說電視夠多,知道騎馬最要緊的是握緊韁繩,而薛蟠這匹馬又是良種好馬,經過了訓練之後才給人騎的,馬性通靈,這匹馬也認得這是自家女主人,主人在她麵前還矮半頭呢,因此十分配合的撒了歡兒開跑,倒沒讓金桂操多少心。


    那些悍匪的馬奔襲而來,此時又潰逃而去,且多數受了輕傷,腳力如何與薛蟠精心挑選的良種馬相比,不到一會兒功夫,已經被金桂追上。這時候金桂血性上來,一心隻要救香菱寶蟾,也不管自己的安危了,追上去後便是沒頭沒腦的一頓馬鞭子,那悍匪不妨身後有人追來,頓時吃了一記,大叫一聲,回頭擎起大刀就砍向金桂。


    難得這女人彪悍至此,這個時候也沒慌神兒,眼看著那大刀砍下來,卻不是什麽力劈華山之勢,便知這人大概胳膊受傷,以至於本該大開大合的一刀都沒有砍出氣勢。她抓住了機會,一把扔了馬鞭子,說時遲那時快,一眨眼的功夫,她就抓住了那刀柄,然後在馬上一抬腳,竟正中對方心窩,將那受了傷的悍匪從馬上踹飛出去。


    隻是這一個動作的幅度也夠大的,金桂踢中了對方,自己竟也險些栽下馬去,連忙死死握著那韁繩,好不容易將身體調穩了,她生怕香菱和寶蟾知道落在敵手會咬舌自盡,於是忙高喊道:“香菱寶蟾莫怕,我來救你們……”


    那香菱寶蟾被橫在馬上,的確以為是必死的。隻是被顛的頭暈眼花,沒辦法咬舌頭,此時忽然聽見自家奶奶的喊聲,還以為是自己在做夢呢,然而須臾間,就聽頭上的悍匪咕嚕著罵了一句,竟是她們聽不懂的語言,接著那馬就更加顛簸起來。


    孫紹祖和薛蟠等人趕來時,看見的便是這樣一副情形:金桂披頭散發,拿著一把大砍刀纏住那幾個悍匪,在小小的一個馬隊裏橫衝直撞。身上的淺藍色緞子衣服被血染紅了大半,也不知道是別人的血還是她自己受了傷。


    這一副宛如修羅在世的模樣震的這些大男人們連話都說不出來,忽見薛蟠紅著眼睛舉著馬鞭子就往前衝,一邊大叫道:“拚了,你們這些畜生敢傷我娘子,我和你們拚了。”話音未落,竟然已經衝進了馬隊裏,孫紹祖這才醒過神來,大叫道:“兄弟們,他們不行了,立功機會就在眼前,衝啊。”


    官兵一衝上來,這場戰鬥立刻就沒有了懸念。金桂還好,她畢竟有功夫在身,雖然受了傷,但很會躲避,倒不至於都是致命傷。但那薛蟠,自小養尊處優,半點功夫不會,上來了也隻是送死罷了,一個亂砍的招數都沒使完呢,就差點兒被人家削了腦袋,幸虧是金桂看見了,拚死將他的馬尾巴一拉,才讓他險險避過這一刀。


    那馬尾巴吃痛,卻受了驚,胡亂顛了一圈,恰好出了戰鬥圈子,官兵們這時候想到功勞,想到之前戰死在地上的同袍,一個個紅了眼睛似的一擁而上,夠不著馬上的人,便專砍馬腿,何況還有幾個騎兵對付人呢,因此很快便把幾個人收拾幹淨,香菱和寶蟾本是橫在馬上,此時沒人抓著,便掉了下來。


    金桂連忙下馬,搶上前去將香菱和寶蟾緊緊抱住,披散著的頭發傾瀉下來,於她平日裏高貴美麗的模樣實在有些妨礙,她卻顧不上這個,感覺到懷裏的兩個身子抖得厲害,連忙拍撫著笑道:“好了好了,沒事兒,沒事兒了,沒被他們搶走……”


    “奶奶……奶奶……”香菱和寶蟾這才“哇”的一聲哭出來,緊緊抓著金桂的衣服,宛如兩隻差點兒被老鷹叼走了的小雞終於被母雞給救了下來,死抱著她不肯放手,也說不出什麽來,隻知道一個勁兒的叫著“奶奶”,哭了個昏天暗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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