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桂狠狠的一捶桌子, 怒罵道:“真真是禽獸不如,二姑娘也倒黴, 就攤上了這麽個父親,大太太更不用提了, 對她自己的外甥女兒都是那麽個樣子,何況對著這麽個姨娘生的庶女?”說完了薛蟠也感歎道:“說的是啊,二姑娘這命忒不濟了些。若那孫二愣子真因為你一番教訓,收斂一些,也就算是她時來運轉。罷了,那也是別人的事情,你昨兒讓我打聽羅方哥哥的事, 今天上午已經給你問到了, 如何?娘子要如何獎勵我?”


    “少廢話,快說來給我聽。”金桂眼睛一亮,順勢坐在椅子上。薛蟠已經習慣了自家娘子這目無夫君的所作所為,訕訕一笑, 就拖了張椅子坐到金桂對麵來, 正色道:“那個羅涼的確不是羅老爺親生的,和羅家沒什麽關係,不過他娘卻很得羅老爺寵愛。據說他從小就愛做些稀奇古怪出格的事情,也闖了兩次禍,有一次差點兒把房子都燒了。羅老爺氣得不行,就給了他一座莊子讓他搬出去住,不料兩三個月後, 這羅涼給了家裏一封信,說要和朋友們坐大船去那個什麽列什麽顛簸的地方……”


    “是大不列顛。”金桂接過話頭,薛蟠聽了,雞啄米般的點頭道:“沒錯沒錯,就是那個什麽……大不列顛……你說這也奇了,怎麽好好一個國家叫了這麽個名兒啊?大概是個孤島,天天在海上顛簸著,才有了這個叫法兒……”他自以為分析的絲絲入扣,卻讓金桂笑不可抑,好容易止住了笑,看見薛蟠呆頭呆腦的樣子,她忙掩嘴道:“對不住,你繼續說繼續說,那羅涼真的就去了大不列顛嗎?”


    薛蟠道:“這還有假?羅老爺和羅方趕去碼頭的時候,船都沒影兒了。聽說那羅夫人還為此大病一場,以為這輩子見不到兒子了。誰知過了三年,這羅涼還真的就回來了,隻是性子仍然不改,且索性連莊子都不去住了,隻在洋人鎮裏租了間房子,每日和那些洋人們廝混,不過和羅家的關係倒似緩和了一些。說句公道話,羅方那小子雖然精明厲害,對他這個沒有半點血親的哥哥,還真是著實不錯的。”


    金桂慢慢點頭,又低走思忖了一會兒,半晌方歎氣道:“我明白了,隻怕這羅涼,還真有可能就是我需要的人才,罷了,有舍才能有得。爺,你去通知那羅方一聲,就說三日後,我們在入雲樓請他吃飯。”


    薛蟠愣愣道:“請……請他吃飯?娘子,分明是他們求著我們合作,怎麽還要請他吃飯?”


    金桂笑道:“往後舍出去的東西還能少了?這時候卻在乎這一頓飯做什麽?”一語未完,薛蟠更不幹了,跳起來道:“娘子,憑什麽要舍給他們?大不了就不合作了,這可是咱們家辛辛苦苦掙下的產業,哪能讓他們撿現成的?”


    金桂氣的站起來戳著他腦門道:“你啊你啊,能不能把眼光放長遠些?忘了我昨兒和你說的話了?之所以舍給他們一些東西,自然是要從他們那裏拿更多,不然我是傻子不成?你給我沉住氣,就按我說的去做,橫豎有我呢,這商場上的道道兒多了去了,以後你可真要用心,不然我就教你一輩子也不中用。”


    薛蟠雖然還沒太明白,但聽見金桂說是為了拿更多,怎麽算自家都是要占便宜的,於是其他的也就不理論了。


    接下來兩天,薛蟠和金桂就都泡在廠子中,金桂每日在府中處理完雜事才過去,薛蟠就根本連府裏都不回去了。這原本是一個可以興風作浪的好機會,然而一來事情太繁雜忙亂,很難抽出時間。二來心裏也懼怕金桂,總覺著親親老婆大人似乎都快成無所不知的神仙了,因此行動不敢太出格兒。再來最重要的一個原因就是,如今細細回思,隻覺著那些青樓紅粉比之金桂,其嫵媚美豔風情竟如螢火蟲和皓月爭輝一般,似乎也不值得自己怎麽追求了。因著這三樣原因,竟老老實實在廠子裏守了兩天空房,隻把那些仆人小廝都驚得下巴差點兒脫了臼,一邊又慶幸,暗道爺不肯去勾欄瓦舍廝混更好,省的我們勸不好,還得罪了奶奶,又開罪了爺,受那兩頭的夾板氣。


    到第三日,金桂和薛蟠便按照約定的時間來到入雲樓,卻見掌櫃的親自迎出來,嗬嗬笑著攀交情道:“薛大爺可是許久沒過來了,我說今兒一早喜鵲叫,原來果然是有貴客臨門。這位便是大奶奶吧?”一邊說著,就給金桂見禮,金桂也還了禮,見那掌櫃的將他二人往樓上讓,一邊笑道:“羅公子早早兒就來了,包了整座二樓的雅間,這時候就等著大爺和大奶奶駕臨呢。”


    薛蟠笑道:“嘿,這羅方還挺上道兒的。”一語未完,忽然想起金桂說的話,便小聲對金桂道:“壞了娘子,他既然不肯占咱們的便宜,該不會就是要從咱們這裏占大便宜吧?娘子你說過,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舍不得飯局套不著機器啊……”


    金桂看著他那緊張的表情,又好氣又好笑,又覺著這個呆霸王真真是有些可愛。搖頭道:“你多什麽心?一頓飯而已,比起將來我們各自得的好處,這能算得了什麽?既然他羅方要表現誠意,就讓他表現好了。”話音落,就來到了二樓,隻見臨窗的座位上,羅方正看著麵前的酒壺發呆,聽到腳步聲,忙抬起頭來看,同時身子也站起來,搶前幾步抱拳道:“薛大爺和大奶奶真是準時,快請這邊坐。”


    金桂笑道:“我們雖是準時,卻比不得羅公子提前到啊,聽說您把這二樓都包了下來,真是好大的手筆。”


    羅方微笑道:“讓大爺和奶奶見笑了,隻是在下為了表示一番誠意,才行此舉動。況且我們所談之事,總是涉及一些機密,為防隔牆有耳,這個錢還是不該吝嗇的。”一邊說著,便先從茶壺裏倒了兩杯茶,分別遞給薛蟠和金桂,笑道:“來,先以茶代酒,敬賢伉儷一杯。”


    薛蟠和金桂一飲而盡,於是招呼掌櫃的上席麵,席上三人隻撿一些閑話來說,那羅方顯然是個厲害角色,一番交談下來,薛蟠已恨不得把他引為知己了,若非金桂在旁邊,酒酣耳熱之際說不定就能和對方拜了把子。好容易酒足飯飽,令小二們斂去席麵,金桂吩咐小二將剩下的飯菜都散給外麵幾個或老或小的乞丐吃。接著拿出帕子擦了擦嘴角,便開門見山道:“吃喝完了,咱們說正事兒吧。”


    薛蟠覺著自家娘子這也太直接了,怎麽著還不得應酬兩句?卻不料羅方麵上已是露出欣喜神色,顯然就等著金桂這句話。他這才知道商人們和自己以往結交的那些紈絝公子不同,人家是講究效率的,因此一聲不吭的挪到金桂身邊,非常識相的將主位讓給了自家娘子大人。


    羅方有些失望,他當然知道薛蟠是什麽樣人,若是這場談判能讓他來主導,則自己便可以輕而易舉的占大便宜,說不定還能給對方挖一個不大不小的坑來跳,但現在既然是金桂出手,少不得便要把那些太過分的貪心收一收了。


    金桂也不和他玩虛招,直接就對羅方道:“我們的情況你心裏很清楚,五彩緞現在奇貨可居,皇上也插了一腳進來,且出了大價錢的。可以說,即便是日後擴建了廠子,我們全力生產五彩緞,怕也都要進貢到宮中去,可以流到市場上的定是少之又少。因此我現在不但是需要人手織機,更需要卓有成效的機器,我也在洋人鎮找過了,目前還沒找到這樣的人才。你聽到這裏,大概就應該明白我為什麽會答應與你合作,本來我們有皇家支持,是完全可以一家獨大的。”


    羅方這才恍然大悟,微笑道:“原來如此,莫非奶奶是要借用我哥哥的力量?這也是他的運氣到了,以往他研究這些東西,人都說他是不務正業,沒一個瞧得起,卻不料奶奶今日竟慧眼識珠,既這樣,我必定求他盡力。”


    金桂笑道:“說我是慧眼識珠麽?這可不一定,若說慧眼,公子才是真正的慧眼,那麽多人還不理解大公子的時候,您就已經看到了他的長處。上次那架織機,真真令我歎為觀止,不然我也不會今天坐在這裏和你談了。”


    羅方笑道:“奶奶別看當日他說的頭頭是道,究竟這種東西我還沒見過,誰知道是否真能有這麽大的作用呢?西洋的玩意兒,難道還能好過我天國上朝?我卻是有些不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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