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真是電視劇誤人。這是此刻金桂心中唯一的想法。


    眼前這個薛蟠,許是在獄中吃了苦頭的緣故,高大挺拔的身材竟十分瘦削,一張清減麵孔竟也十分的俊美,完全不似電視劇中那副混世魔王的模樣。


    金桂心裏悵然,暗道是了,書中也沒寫薛蟠容貌醜惡,不過是依照他素日行徑,令一眾讀者不自禁的就在心裏將他醜化而已。若說起來,寶釵既是這樣一副閉月羞花沉魚落雁的形容,她哥哥又能差去哪裏?總是人多為他不齒,不肯將他想的俊美瀟灑罷了。


    此時鶯兒和寶蟾也都小聲啜泣起來,這位大爺雖然是呆霸王,沒有半點心機,但對家人,對她們這些下人,卻是真心維護的,有他在,誰也別想欺負到這孤兒寡母,如今他要去了,縱然姑娘冰雪聰明,也畢竟是個女兒家,家業將傾之際,又有誰能來一力承擔?


    “姑娘且別忙著哭,咱們時間不多,可不能都用在哭上麵去。”金桂拉住了寶釵,讓鶯兒和寶蟾扶著,自己這裏一回頭,就對上薛蟠的目光。


    那目光中大有情意,隻讓金桂這個和他其實並無交集的穿越女子,也不禁心中一顫,暗歎這薛蟠雖然生性風流,但對夏金桂,應當是真喜歡吧,不然隻依靠對方的潑婦手段,在家裏也不至於就能把這男人給降服住,別的不說,人人都叫他呆霸王,這年代對女子又那麽嚴格,薛蟠隻要狠狠打夏金桂一頓,也就沒有對方的飛揚跋扈了。


    一念及此,也覺心情複雜,有心想說什麽,又不知道該如何說起。忽覺扶在欄上的手被輕輕握住,又見薛蟠滿臉的愧疚之色,沙啞著聲音道:“都是我沒用,娶了你回來,如今竟就讓你成了寡婦。我……真是對你不住……”


    金桂就覺眼睛一熱,饒是她兩世為人,聽見這滿懷情意愧疚的話,也覺心中酸楚。於是連忙擦了擦眼角,強笑說道:“莫要說這樣的話,你素日裏待我的那些情意,我都記著呢。”


    薛蟠搖頭苦笑,喃喃道:“我是個沒知識的,又粗俗,可憐你和香菱兩個才貌雙全的女子跟著我,如今又要守寡。你且聽我一句話,雖然妹子如今還未出閣,然而非常時期,倒也顧不上這話她聽得聽不得了。”


    聽見薛蟠這樣說,寶釵也勉強止了淚,細聽他怎麽說。


    卻聽薛蟠道:“待我死後,你們幫我收了屍身,也不必送回老家,路途遙遠,你們幾個女人哪裏能走得了?就在附近將我埋下來,我平日裏也不忌諱這些的,好男人何處不可為家,更別提一個葬身之地了。”


    寶釵未料到他說出的是這樣話,益發傷心,和寶蟾鶯兒三個又抱著哭泣不止,隻哭得聲堵氣噎珠淚如線,金桂又勸了好一會兒,方收住了。


    又聽薛蟠接著道“第二則,我死後,你也別苦了自己,我知道你是個性子飛揚的人,把你禁在大院裏,與活埋了你無異。等到過了百日,你便使你娘給你另找個人家嫁了吧。聽我的話,別再隻把眼睛盯在那些名門望族富貴之家上,我如今在都中呆了幾年,這些族中的子弟什麽德行,沒有我不知道的,除了寶玉衛若蘭等幾個好的外,竟沒有一個可以托付終身,你是聰明人,知道那些好的無不是眼高於頂,也輪不到你,倒不如找個殷實人家的老實男人嫁了,他既不會惹禍,害你每日裏提心吊膽,更不會拈花惹草流連青樓勾欄,你也就終身有靠了。”


    金桂看著薛蟠,隻覺得自己雖然此前連麵都沒和這個男人見過,然而此時他這一番話,竟無不是為自己著想,一時竟是百味雜陳,隻呆呆望著這個男人,眼角也濕潤了。


    薛蟠又對寶釵道:“妹子剛剛也聽見了我的話,回去你就告訴媽一聲吧。日後咱們家,少不得要妹子獨立支起,在娘麵前替我盡孝,都是哥哥沒用,連累的……”說到這裏,也不禁滾下淚來,隻低頭羞慚不語。


    金桂手指緊緊抓著欄杆,她從來都不是一個肯向命運低頭的人,心思更是大膽細膩,不然在現代,也不可能隻憑一個初中畢業的鄉村女孩,做下那麽大的事業。此時見這薛蟠和自己所認識的那個根本就是兩個人,又聽他那番自慚深情的話,腦海中猛然就有一個大膽的念頭冒出來。


    “且別忙著哭,我隻問你,那人真不是你殺的?”想到就做,向來都是金桂的行事作風,此時心意已定,立刻就收了酸楚心情,擦去眼角邊那滴淚水,鄭重問起薛蟠來。


    之前在家套香菱話的時候,對方說過這次薛蟠是給人誣告陷害了,明明人不是他殺的,不過口角之間推了一把,誰知回到房裏很長時間後,便有人喊打死人了,又衝進來幾個彪形大漢將他拖出去,那店家和小二護院等人一口咬定就是薛蟠殺了人,當時薛蟠身邊隻有一個汪直,原是把小廝們都打發回來報信,主仆兩個想著在外麵再快活兩天再回家來,結果此時百口莫辯,見官不到兩天,就被押送到刑部來。又不過兩天,薛蟠便熬不過刑,把殺人的事兒都招認了。


    此時薛蟠聽金桂這樣問,便苦笑道:“我雖不是什麽好東西,但那傷天害理殺人放火的事情是不敢做下的,我自己一個人有罪孽擔著就罷了,怕就怕連累的爹娘祖宗聲名也不好。那人當時雖被我推到地上,但分明都站起來又罵了好幾句,我們方各自走了,哪知道他過後就死了。你還不知道我?無非一點花拳繡腿,那一拳連隻耗子也不知道揍不揍得死,怎可能就把一個大男人砸死了。”


    金桂氣的一跺腳,咬牙道:“既不是你殺的,怎麽就招了?隻要你不招認,再有姨老爺那邊幫著活動一下,未必就敢給你判了死刑,哪至於就到今日這個地步?”


    薛蟠苦笑道:“有些事情,說了你們女人家也不懂,什麽也別說了,今時不比往日,我從進來了,受了兩遍刑,便知道他們是鐵了心要我招認了,那些刑具既狠且毒,我從小兒就是富貴身子,哪裏熬得過去?還不如招了,少吃點苦頭,直接伸脖子挨一刀就算了。若是有法子可想,便是我招認,姨夫也是有法子的。”


    金桂明白薛蟠指的便是朝廷上那些黨派傾軋爭鬥,之前她也聽說了,審理這件案子的人是忠順王府那邊的,那和賈家所依附的北靜王府是對立的兩個派係,要不然賈家雖然不比以前,但虎死不倒架,怎也淪落不到親戚被人屈打成招的地步。


    “不管如何,法子總是人想出來的,何況咱們這樣人家,未必就真的隻能坐以待斃,千不該萬不該,你不該因為受刑不過就供認了,不然拖一天,便有一天的希望,那刑部的批文就下不來,更沒辦法送上去禦筆朱批。”


    金桂瞪著薛蟠,眉宇間全是堅定之色,恨恨道:“更何況,他們冤枉你也就罷了,卻讓那真凶逍遙法外,這點如何能讓人甘心,你堂堂一個薛家大爺,倒是給別人頂罪的麽?不拚著性命豁出去一把,就那麽等著引頸挨刀,你還有臉自稱好男兒呢,呸!”


    “那又能怎麽辦?事情已成定局了啊。”薛蟠從來就是個沒什麽主意的,雖然明白黨派爭鬥,但那是從小兒耳濡目染就接觸著的東西,都算是他們這些富貴子弟的本能了。卻是和才智扯不上一點兒關係,因此此時聽見金桂說的這些話,頓時就又有些發懵。


    “什麽叫已成定局?但凡是還沒禦筆朱批,就不能成定局。”金桂壓低了聲音,目光灼灼看著薛蟠:“你平日裏呆霸王都是讓人白叫了嗎?這個時候正該做滾刀肉,任他們如何用刑也不該招供的。”


    寶釵這時慢慢已停了哭聲,聽著金桂和薛蟠說話,聽到此處,連忙道:“嫂嫂可是有了什麽主意嗎?”其實她知道這件事情已經沒什麽扭轉可能,然而金桂語氣沉著,說的話又條理分明,讓她一顆女兒心不由得就升起幾絲希望。


    金桂皺起柳眉,搖頭道:“我一時間也想不出什麽好辦法,總之,離禦筆朱批還有五天,這五天時間,定要去拚一把。最重要的,便是這罪不能認,要翻供……”話音未落,見薛蟠麵上變色,不由氣得抬起那三寸金蓮,在柵欄上踢了一腳,惡狠狠道:“怎麽著,你可是又怕了?怕也無妨,你就好好想想娘親和妹妹,你若死了,這偌大一個家還要怎麽支撐下去?難道你忍心就讓她們寄人簷下?雖說姨太太對我們好,但那麽一大家子,可不都隨著姨太太的心思。”


    薛蟠麵色變幻不定,忽紅忽白,金桂知道他是意動了,但又懼怕那些酷刑,因柳眉倒豎起來,小聲嗬斥道:“這個時候你還沒有一點兒血性嗎?不過是酷刑,死熬下去,大不了就是昏倒了再來,他們知道你將來還要明正典刑,不敢把你弄死弄殘廢。你心裏隻想著,你要是死了,家就散了,娘親無人送終,妹子的終身還沒有著落,難道就讓她嫁了中山狼孫家那樣的虎狼之人麽?賈府裏二姑娘現在是個什麽光景你心裏不清楚?還有我,和你沒過幾天好日子,就要去嫁個村野鄙夫,你……你自己想想,你若伸腿走了,這世上你有多少心思?就是死,也不得清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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