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潛是在那天的深夜裏醒來的。


    病房的窗簾似乎被拉上了,加上沒有開燈,所以房內顯得特別黑暗,龍潛剛睜開眼那會兒什麽都看不見,腦子裏的程序還沒重新開始運行,他費力地一點點抬起手,企圖看清自己的手指以此告訴自己並不是失明才看不見任何東西。


    有雙手不知從哪裏伸出來,握住了他好不容易抬起來的手,隨即一個親吻落在他的指尖上,那人的聲音溫柔得完全不是他該有的風格:“阿潛,你是不是醒了?”


    龍潛睜著眼一動不動地盯著上方,很久,他的眼睛才適應黑暗,看見了一個模糊的麵容,他張了張嘴,喉嚨裏的聲音嘶啞得太可怕了。


    “……渴……”他費盡力氣才發出聲音。


    唐嘯“啪”地一聲打開了病房裏的燈,那燈的顏色是馨黃的,看起來特別溫暖,龍潛的眼珠隨著唐嘯倒水的動作在動,可能是燈光的緣故,這一刻的唐嘯看起來一點殺傷力都沒有,但從他的角度看隻能看到唐嘯的側臉,沒看見他眼底正在氤氳起來的情緒,不然,他不會覺得他溫柔的。


    “別動,爸爸喂你。”


    龍潛試圖稍微抬起身體的時候牽扯到了傷口,疼得悶哼了一聲,一頭汗霎時冒了出來,唐嘯輕易製止了他的動作,扶起他的頭把杯口放在他的唇邊,用杯口抵開他的牙齒,溫水進入他的嘴唇,順著他的口腔滑進喉嚨裏,吞咽的時候他的喉結輕微地滑動了一下,唐嘯死死地盯著他喝水的動作,直到他喝得差不多了,他重新讓兒子躺回床上。


    然後,出乎意料的,唐嘯抬起手一巴掌打在龍潛臉上。


    方才看起來還算溫馨的場麵一瞬間支離破碎,病房裏一片緊張的死寂。


    龍潛甚至還有點懵,茫然地看著空氣,他挨得這一巴掌不算輕但也不重,唐嘯存了火氣在心口,是真心要打他的,每天坐在這裏等待他睜眼的時候他都想狠狠地揍他,但下手的時候還是留了力,舍不得,他舍不得讓兒子痛,但瞧瞧吧,他都做了些什麽。


    有能耐了,翅膀長硬了,敢拿自己的命當賭注隨便玩了。


    “阿潛,你比爸爸狠呐。”唐嘯的情緒這時候才完全爆發出來,他的臉色與其說是難看,不如說是痛心,他沉著臉上前一步,強硬地把龍潛別過去的臉扳回來,他的皮膚本來就白又薄,重傷後又憔悴得厲害,這一巴掌下去,臉上的指印觸目驚心,就像被狠狠虐待過一般。


    興許是他掐著下巴的手勁太大,龍潛j□j了一聲要躲,唐嘯哪容得了他避開自己的觸碰,單單是聽他那哼聲就要命了,手指正渴望著往兒子的臉撫上去,他輕撫著龍潛的臉頰,垂眼盯著他,聲音裏本來是帶著怒意的,怎料一出口卻滿是怨恨:“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是怎麽想的,為了證明些什麽破事你必須拿命去試?你不怕死,難道沒想過爸爸怕不怕你死嗎?你怎麽、你怎麽忍心拿命開玩笑——”


    這麽說的時候,唐嘯的手指甚至在極其輕微地顫抖,是生氣還是什麽無從考究。


    這是唐嘯嗎?他怎麽會用這種語氣說話,就好像他們根本不是父子,而是……而是……


    而是什麽龍潛沒想出來,他的身體很虛弱,連帶著說話也失了幾分力氣,嘶啞的喉嚨經過水的滋潤已經好了一些,聲音聽起來到給人一種色厲內荏的尖銳錯覺:“你知道我為什麽這麽決定就知道那不是什麽破事,也不是開玩笑的事!”


    “值得你拿命去證明?”唐嘯眼角的肌肉抽搐了一下,惡狠狠地瞪著他。


    “是,讓我看清這世界上全是一群混蛋,”龍潛針鋒相對地怒視回去,“可以把親生兒子送進監獄的你也一樣!”


    唐嘯聞言,不怒反笑了,他忽然彎下腰,沉靜地凝視著小兒子憤怒的表情:“這樣就混蛋了?阿潛,你太不了解爸爸了,爸爸真的要對你做混蛋的事,隻怕你哭到斷氣都嫌不夠。”


    龍潛不理解他的話,但這話卻是十分狎昵了,讓他沒來由地抖了一下。


    “你、你什麽意思?”


    “什麽意思?”唐嘯自虐般欣賞著他臉上的警惕,他的兩條手臂都放在自己身側,就好像要把他抱在懷裏似的,他一字一頓地在龍潛耳邊說,“你不會願意知道那是什麽意思的。”


    他的語氣甚至還帶了些疼愛的成分,但適得其反的是,龍潛因為他這句話全身的肌肉都僵硬了,他甚至不知道那話是什麽意思,自然而然地產生了條件反射般地恐懼。


    龍潛問過自己,他怕唐嘯嗎?答案是怕的,這個人當初那麽疼他一轉眼可以輕易拋棄他,他的心情瞬息萬變,方才溫柔相對下一秒就一個巴掌扇過來,這會兒又不知羞恥地和他玩親密的父子遊戲,他永遠摸不清唐嘯在想什麽,這樣的人他怎麽可能不怕。


    也許是身體遇到危險時的本能反應,龍潛不由地往旁邊躲了一下,唐嘯似乎極愛看他不堪忍受自己親近的樣子,忍不住在他的左臉上吻了一下。


    親吻的滋味兒太美妙了,我們的黑道老大幾乎按捺不住把人就這樣摁在懷裏徹徹底底地索要一個晚安吻,但他的阿潛現在太虛弱了,隻怕這番嚇就足夠他受了,再多做些事,不知道他會不會支撐不住昏過去。


    “你剛醒不要浪費太多力氣,再睡一會兒,白天爸爸再來看你。”唐嘯摸了摸他的頭發,硬是壓下了心頭燒得旺盛的火苗,直起身。


    龍潛大概也是累了,閉著眼睛沒有出聲。


    “爸爸剛才打了你,但你記住,阿潛,下次你如果再拿自己的命開玩笑,爸爸不會那麽簡單饒過你的。”最後這句話帶著無法猜透的深意,但殘酷是真真實實的,“你要相信,我非常願意抓住這次機會,所以怕爸爸做出更混蛋的事你就要愛惜自己的性命。”


    龍潛轉過頭,睜開眼看著他,平靜地說:“至少我這次沒死,而且我也確實知道了一些事實,看清了一些人。”說著,他又轉過頭去,歎了口氣,輕輕地說,“爸爸,我太失望了,現在讓我回到那個家,我會惡心地吐出來,但我還是會回去的,畢竟那也是我的家不是嗎?”


    “是,那當然是你的家,有爸爸在,你不會再出事了。”


    “……我不相信你,我要自己保護自己。”


    最後的聲音漸漸低下來,唐嘯凝神看了他一會兒,龍潛已經閉上眼休息,他身體太累了,不多時就聽到他的呼吸聲變得平穩起來,已經安穩地入睡了。


    唐嘯半夜從醫院裏出來,吳銃還盡職地等在車子裏,和他爺爺吳叔一樣,年紀輕輕的他察顏觀色的能力是一流的,他開著車隻從後視鏡裏稍稍地看了當家幾眼,就琢磨到意思,輕聲問:“唐爺,要不要找人?”


    唐嘯到笑了:“怎麽?我現在看起來像是很想要女人的樣子?”


    吳銃跟著笑:“……隻是唐爺您看起來好像很高興。”他要麽不怕死了敢直接說因為您看起來欲|火高漲急需發泄。


    “你的眼睛到尖,像你爺爺。”誰都知道吳叔當初在唐家的地位有多高,從唐老爺子的心腹到唐嘯的心腹,可以說,在唐家能稱得上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唐嘯這麽說對吳銃來說無疑是高到不能再高的評價了。


    吳銃欣喜之餘方向盤一晃,車扭了一下,他趕緊賠笑好好開著:“唐爺這麽高興,難不成是小少爺他醒了?”


    ……唐嘯盯著他的後腦勺,沒有正麵回答,反而突然問道:“難道在你看來阿潛有那麽能耐?”


    “那當然,唐爺您自己中伏擊的時候都不皺一下眉,但是小少爺中槍的時候就、就好像您心髒上被打了一槍似的。”吳銃到底年輕,說話也不拐彎抹角的,直到說完,才意識到自己可能說得太多了,小心翼翼地看後視鏡……


    意外的,唐嘯在笑。


    阿潛啊阿潛,你看旁人都看出來了,你什麽時候才能意識到自己的特別呢,唐嘯想。


    “連這一方麵,你也和你爺爺一樣敏銳。”


    “謝謝唐爺誇獎!”


    “這句話到不是在誇你。”現在想起來曾經敢維護阿潛不被他欺負的人也隻有吳叔了,那時候他甚至沒弄明白究竟為什麽自己想那樣對待阿潛。


    臨下車,吳銃又盡職地問了一下:“唐爺,那個……人要找嗎?”


    唐嘯擺擺手,淡淡地說:“不用,以後也不用再在意這件事。”


    吳銃百思不得其解地看著唐嘯的背影,這是什麽意思?難不成唐爺修煉了什麽長生不老的神功,不能貪戀女色?但男人憋久了身體也會出毛病的吧?


    要不下次問問看要不要找男人……


    龍潛再一次醒來是因為臉上的異物感,他下意識地想到唐嘯在他臉頰上印上的親吻,於是陡然睜開了眼。


    程姝“哎呀”了一聲,微笑地賠罪:“對不起,吵醒你了?”


    原來是她手上的鮮花不小心觸碰到他的臉,龍潛看著她把一束顏色淡雅的花插|進花瓶裏,淡聲說:“你坐吧。”


    程姝看著他的臉關切地問:“這幾天我手頭上正好有要緊,一時半會兒也走不開,沒時間來看你真是不好意思。”


    “別這麽說,有事要忙沒辦法的。”龍潛笑笑表示無礙,開她的玩笑:“我到是還好,你和大哥老這麽見不著麵也不怕他出去花心。”


    “他敢!”程姝瞪眼,佯怒。


    “你們差不多也要結婚了吧?”


    “恩,也沒幾天了,正好這段時間我們手頭上的事都忙得差不多了,總算有空休息一下,順便把婚結了。”程姝長得很漂亮,說話的時候眉眼生動得不得了,“怎麽突然這麽關心我和你大哥的婚事,不會是你九死一生後看開了也想拐個漂亮女人逍遙去了?”


    “……”龍潛抿著嘴唇想了想,說,“好像我確實該找個女朋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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