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廣播裏再度傳來柳雪原的聲音。


    “對不起,剛才我哭了,但我猜,你們也應該和我一樣吧!能在大戰之前,還沒開始流血先跟弟兄們流一場淚也算是我柳雪原的榮幸。不過,請你們放心,我雖然是一個弱質女流,但也是中華之人,你們不退,那我就一直在這裏,陪著你們戰鬥到最後,你們用槍炮殺鬼子,雪原就用手中的筆記錄我鬆江全體軍民抗敵之英勇。當然了,我的文章裏或許會出現郭軍長,劉師長,蕭參謀長的名字,但我的故事,絕對會是你們的故事,哪怕我現在並不知道你們的名字。”


    “我叫馮有田,柳記者,我一定會讓你知道我的名字的。”年輕士兵聽到這兒縱聲大喊。


    仿佛,他的聲音一定會傳到幾裏地外的柳雪原耳中一樣。


    “個瓜皮,等柳記者知道你名字的時候,你狗日的都死硬了。”那邊光著大光頭一臉痞子相的楊鬆林一巴掌打到自己這個腦袋明顯缺根弦的新兵腦袋上。回頭看看自己手下的兵,“別學這個瓜皮,能不讓柳記者曉得名字還是不曉得名字的好。老子娃娃滿月酒還等著你們這幫龜兒子上禮呢!”


    “連長,要是你回不去了,嫂子帶著娃娃改嫁了,那老子是送還是不送啊!”一個少尉排長估計和楊鬆林很熟悉,開起玩笑來也沒什麽禁忌。


    楊鬆林卻是一瞪眼珠子:“日你個仙人板板,那也得送,那怎麽說也是我老楊的種,最好,你們誰有本事幫老子連婆娘娃娃一起養,那你們可以省上禮的錢。哦!對了,我家裏還有個瞎了眼的老娘,也歸得了便宜的狗日的養了。”


    “得了,連長,你還是好好的活著吧!這一送二的,養不起。”開玩笑的少尉排長縮縮脖子,一臉害怕。


    “活個錘子,小鬼子一來都是十萬人,活不了了。”兵痞連長這回卻沒笑,默默低下頭以所有人都聽不到的聲音喃喃低語道。


    誰也沒看到,這個兵痞排長眼裏閃爍的隱隱淚光。但他的手,卻緊緊抓住了手裏的鐵鎬把,前所未有的緊。


    再怎麽樣,他也要和鬼子拚一把的,不會因為想活,不會因為家裏等著他的婆娘娃娃和老娘就這麽跑了。


    “對了,說了半天故事,還是給大家夥兒來點兒實際的吧!郭軍長剛才給我透露了,為了此戰,他籌集了20萬大洋,不論是第43軍官兵還是鬆江保安團官兵,士兵和壯丁每人10塊,尉官每人20塊,校官每人30塊,將官每人50塊,參與挖掘戰壕的民眾每人一塊,剩餘的大洋就保存於軍部指揮部,以充第43軍往後的軍餉。大洋將會在下午傍晚左右分發至各團團部,到晚間應該就會發放各人手中。”


    這話一出,甚至比剛才講故事引起的轟動還要大。尤其是對於那些老兵來說,那都是經曆過生死的兵油子,自己都是從生死線上掙紮出來的,聽別人的故事還不如聽自己的,但這大洋獎勵卻是實實在在的,揣在身上比啥都暖和。


    別看一名士兵10塊大洋並不算多,但對於這個時期絕大部分的川軍來說,可不算少。這個時代,普通士兵的軍餉大約都在8塊到10塊銀洋的水平,但那是中央軍,像桂軍、湘軍、川軍這樣的雜牌軍可達不到這樣的水平,就算是43軍陸軍中將也提前抱上了光頭大佬的粗腿,但43軍這種雜牌軍在光頭大佬眼裏又能占據多少分量?第43軍士兵軍餉大約隻有中央係的一半,而且發放的軍餉大多也是法幣,那可沒有在川省屬於硬通貨的現大洋值錢,這樣一來,這10塊大洋可足足抵三月軍餉,真的不少了。


    幹勁兒十足啊!這精神和物質雙重刺激之後,包括早已準備白當勞動力的鬆江青壯在內,這用出的力氣比先前最少多了三分之一。人家當兵的又流汗又流血,現在幹活兒還給錢,他們又有什麽理由留力呢!


    已經重新開始熱火朝天的工地上又響起柳雪原的聲音:“四行倉庫之戰,有我華夏女子為四行倉庫英雄守軍踏鼓而歌高唱“大刀歌”,今日雪原也學上一學,為諸兄弟送上新學的一首歌,以酬此戰,並預祝鬆江此戰功成。”


    沒有音樂配樂,田野裏隻有柳雪原的輕聲哼唱。


    “我和我的祖國


    一刻也不能分割


    無論我走到哪裏


    都流出一首讚歌


    我歌唱每一座高山


    我歌唱每一條河


    嫋嫋炊煙小小村落


    路上一道轍


    啦啦啦


    你用你那母親的溫情


    和我訴說


    我的祖國和我


    像海和浪花一朵


    浪是海的赤子


    海是那浪的依托


    每當大海在微笑


    我就是笑的漩渦


    我分擔著海的憂愁


    分享海的歡樂


    啦啦啦


    永遠給我碧浪清波


    。。。。。。。”


    柳雪原勇敢而智慧,文筆也屬上佳,相貌身材更屬一流,絕對算得上極為優秀的女子,但沒有人是完美無缺的。而柳大記者的缺點放在平常倒無所謂,但放在這裏本應該很要命。


    她並不通音律,唱的歌跑調為居多,如果教她唱這首歌的劉團座聽了,估計這會兒大多是在擦冷汗吧!


    但,這首歌的原有曲調是什麽,鬆江軍民知道嗎?不知道,柳雪原唱成什麽樣,那就是什麽樣。更重要的是,這個時候,曲調,有那麽重要嗎?


    一點都不重要。


    所有人,被這首在未來也感動無數國人,哪怕是應和而歌都能落淚的“祖國之歌”感動了。


    尤其是43軍的官兵們,這一路行來,他們唱過很多軍歌用以鼓舞士氣,但大都慷慨激昂充滿金戈之氣,他們恐怕也從未想過,一首帶著柔美的“我和我的祖國”竟然能帶著他們的思緒,回到家鄉,回到飄蕩著嫋嫋炊煙的小小村落。


    每個人,都想家了。


    可家,在哪裏?在遙遠的西南嗎?


    不,不光是在西南,也在淞滬,也在鬆江。


    徹底戳中想家的個性堅韌的川軍淚點。他們含著熱淚,揮動著手中的工具奮力掘土的同時,跟著廣播裏的柳雪原一起哼唱。


    “我和我的祖國,一刻也不能分割,我歌唱每一座高山,我歌唱每一條河。。。。。。”


    歌聲響徹曠野,響徹城池。


    那也是他們,對即將到來日寇大軍最堅定的回答。


    鬆江軍民們倒是在歌聲中堅定了,但坐在廣播站裏的陸軍中將卻是呆如泥塑。


    當然不是被柳大記者的愛國歌驚呆的。雖然他也佩服於柳大記者的文采斐然,不光講出了金山衛前線正在和日寇鏖戰的62師以及自己堂弟的動人故事,更是唱出了動人心弦的歌詞,但他更欽佩的,卻是某大記者“信口胡謅”。


    二十萬大洋?他去搶?整個43軍軍部目前的現大洋絕不會超過5000塊,就那,還是他43軍抵達南京,因為沒有火車運送他們道淞滬前線,軍政部額外撥付給他的一萬大洋“路費”,被他一路省吃儉用外加有民眾沿途送點兒吃喝給省下來的。


    這會出大事的啊!陸軍中將現在已經聽不進任何歌聲,哪怕響徹全城的歌聲如此壯烈,他現在滿腦子都是20萬銀洋,如果到晚上不能兌付的話,全軍官兵的怨氣可想而知,那不光是會把下午所有宣傳方麵的努力全部付諸東流,更有可能還起了反作用。


    還好,柳雪原不是那種管挖不管埋的“綠林好漢”,在帶著官兵們連續高歌兩遍“我和我的祖國”之後,看著心亂如麻的陸軍中將嫣然一笑,離開座位肅手相請。


    大樓指揮部裏,一眾軍官正圍著十來口大箱子笑逐顏開。大踏步擠進去的陸軍中將被白花花的大洋差點兒閃花了眼。


    還是在外麵的劉中將給他解釋,他才明白。原來,十分鍾前,就在柳雪原宣布現金獎勵的時候,十幾口大箱子就在鬆江保安司令帶著一個步兵排的護送下送到了指揮部。


    而這二十萬現洋也不是憑空飛出來的,而是柳雪原花了整整一個上午在鬆江全城遊說的結果。


    鬆江處於吳地江南水鄉,自古以來,都算是膏腴之地,到了近代因為40公裏外上海的崛起,商業更甚以往。富戶不僅多,而且身家不菲,不說都是藏銀十萬的巨富之家,三四萬的並不少見。


    此次戰前撤離,無論是市井小民還是富裕之家都是一視同仁,錢財不是不可以攜帶,隻要你有力氣,想帶多少帶多少。可是,以這些富戶喜歡建銀窟將大洋金條藏於地下的特點,累死他們,也帶不了多少走。


    更何況,現在處處兵荒馬亂,帶著銀錢箱子四處晃悠,就安全了?說不定會更慘。


    柳雪原遊說的重點就是,大家夥兒集資捐款給大軍將士用以鼓舞士氣,或許能守住鬆江城,那大家夥兒藏在地下的銀子或許還可保存,比都留在哪兒被日本人挖去要強得多了,而且還能落個好名聲不是?


    遊說很有效,咬著後槽牙的富戶們短短的兩個小時就共同捐出了十八萬大洋,還有兩萬大洋是柳雪原用手上的鐲頭抵的一萬五以及鬆江保安司令王公嶼自己捐的五千給湊了整整二十萬。


    在場的第43軍軍官們感動之餘,隻能以軍禮向柳雪原和這批他們並不怎麽看得上的保安團軍人們致謝。


    王公嶼笑眯眯地以軍禮還之。


    柳雪原以舊時女子之禮而還。


    這一戰,本就是鬆江全體軍民之事,如此而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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