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雄!”


    “有!”


    “告訴弟兄們,機槍子彈省著點,不到要緊關頭盡量別用機槍,盡可能地用步槍,打不準就把小鬼子放近了再打,這樣目標大,命中率也高!”謝晉元高聲下令道。“還有,空下來的弟兄也別閑著,給我繼續堆沙包,把窗口工事弄得再堅固點兒!”


    “是!日嫩良的,一連和機槍連的弟兄們,機槍停火,都把招子擦亮點兒,把小鬼子放近了給俺再打!其餘弟兄們都來給俺修工事!”被硝煙熏出一張大黑臉的雷雄的吼聲幾乎壓過了激烈的槍炮聲。


    “是!”官兵們轟然應諾,幾個機槍手也紛紛抄起了旁邊的中正式步槍,透過射擊孔朝外麵打起冷槍來。


    其餘士兵則是拚命的砸開地板挖土裝沙包。別以為裝沙包是個容易事兒,泥土得是幹的才能阻擋住穿透力極強的步槍和機槍子彈。淞滬這地形,尤其是四行倉庫在蘇州河邊上,往下挖不了多久泥土就濕得幾乎一把能捏出水來。士兵們隻能用洋鎬辛辛苦苦的將堅硬的地板大量刨開再進行取土。


    日軍的進攻不可謂不堅決,頂著中國守軍的機槍、衝鋒槍、步槍,最近的甚至衝進了倉庫第一道防線街壘中。不過,那也就是他們前進的最終位置了。


    實在是哪裏是最佳投彈位置,雖然幾乎已經位於射擊徹底的死角,但中國守軍根本不用槍,甚至連看都不用看,隻需要從二樓三樓將冒著青煙的手榴彈丟下去就行了。


    從上午十時,一直激戰到下午黃昏,日軍的進攻一波接著一波,四行倉庫守軍竟然連續打退了日軍超過十二次進攻!


    四行倉庫東西兩側以及大樓正麵的街道和空地包括廢墟中已經是橫屍累累、血流成河了,當然,這些都是曰軍的屍體。幾乎已經將麾下所有步兵中隊都輪了兩遍投入進攻的第36步兵聯隊差點兒沒被打殘了。


    脅板次郎大佐有數次都要脫下軍裝光著膀子要上前線親自督戰,都被北島剛雄中佐拚命給拉回來了。


    可憐的日軍中佐心裏實際上是千肯萬肯自己這位已經快要瘋狂的上司去前線,然後分分鍾和麾下的士兵一樣被中國人海量從不見減少的槍彈打成蜂窩。


    還特娘的說什麽消耗中國人的彈藥,現在傻逼了吧!一天時間,整個聯隊傷亡超過700,也沒見中國人的彈藥少多少,迫擊炮依舊炸得歡不說,機槍步槍一到己方步兵接近就跟瓢潑的大雨一樣。尤其是那幾乎都不枯竭從樓上丟下來的手榴彈,炸得日軍從上到下幾乎都懷疑人生。八嘎的,這座大樓不會是中國人曾經的軍火庫吧!北島剛雄無比懷疑。


    很顯然,脅板次郎大佐的計劃在付出了700餘帝國勇士的傷亡過後,是徹底破產了。


    不過,北島剛雄中佐可很理智,他拉腦袋明顯不太清醒的大佐閣下其實也是在救自己,大佐閣下都赤膊上陣了,他這個聯隊副還能穩坐釣魚台就在指揮部看著?那必須得陪著一起去啊!必須不能和這個傻叉一樣做出如此傻叉的行為。


    當然了,做樣子這事兒,誰不會呢?從聯隊長閣下掙紮的力度來看,北島剛雄知道自己其實不過是給了羞憤的聯隊長閣下一個不用破腹向天皇陛下謝罪的台階罷了。


    說實話,那一刻北島剛雄還略微有點兒後悔,早知道就不該給這個老奸巨猾的傻叉台階下的。可惜,他沒膽,萬一沒給台階,這老貨拽著他一起去的話,兩個人可就都得硬著頭皮上前線了,而他這個當屬下的,很有可能被指使到更前麵。權衡之下,還是互相給個台階下吧!


    日軍這邊傷亡慘重,兩個正副聯隊長互相給台階才能繼續坐在指揮部無言淚眼相對。當然了,連續兩天的戰鬥也充分證明了兩個人都蠢得看不見,大哥別說二哥,整個步兵聯隊被他們倆你一計來我一計玩得隻剩下一半人了。


    到了這個黃昏,日軍拋開普通士兵不提,少佐大隊長戰死一人,大尉中隊長戰死四人,少尉小隊長更不用說,還能活著的,都快追上中隊長人數了。最少有十幾個曹長臨陣提拔升了官,距離死亡又近了一步。


    而反觀中國守軍這邊,雖然日軍的步兵炮凶猛,整個白天時間,連毀七個沙包工事,但由於還是有堅固的水泥大廈作為依托,傷亡不說微乎其微,還是在能接受的範圍之內,戰死士兵9人,還有十幾名士兵被跳彈所傷。


    相對於三麵陣地上數百日軍的遺屍,這一天的戰鬥可謂是大獲全勝。巨大的戰損比能讓日軍所有指揮官都有破腹之心。


    9名戰死者的遺體和四名重傷員被迅速通過地道轉移至杜大佬的私宅,遺體按照謝晉元的要求被秘密火化記好士兵姓名番號及家鄉地址存放好,以待戰後由542團幸存者幫助運回其家鄉。而杜大佬不光是一口承諾必不負所托,更是承諾,凡是四行倉庫守軍戰死犧牲者,他每人必奉送500大洋以供家屬贍養。


    見到自己戰友死有所葬,傷有所醫,又經過連續兩日的勝利,四行倉庫守軍的士氣達到頂峰。


    死亡,其實,在戰場上,並沒有那麽可怕,尤其是看到自己的同袍血染沙場之後。甚至,在受到如此巨大的刺激後,還有種淡淡的渴望死亡的來臨。不能同年同月生,但能同年同月死的這種情感,沒有一起扛著槍上過戰場的人,是無法理解的。


    在戰場上,戰友,就是超越親情超越愛情的存在。


    聚集在蘇州河南岸觀戰的民眾們幾乎就要瘋了!


    看到小鬼子的凶猛的攻勢在自己軍隊更加猛烈的還擊下一次又一次地瓦解,民眾的情緒逐漸高漲到了極點,這時候,人群中不知道是誰首先呐喊了一聲,頓時間,成千上萬的民眾便自覺不自覺地跟著呐喊起來,不到片刻功夫,現場便匯聚成了浩瀚的聲浪。


    “打倒日本帝國主義!”


    “中華民族萬歲!”


    “起來,不願做奴隸的人們!”


    “大刀,向鬼子們的頭上砍去!”


    。。。。。。


    各種口號聲,歌聲,搞得就像廣西民眾最愛的對山歌一樣,這邊唱來那邊和。


    四行倉庫的槍聲炮聲響了多久,民眾們的呐喊聲就響徹這片天空多久,甚至直到日軍終於承認失敗頹然結束了進攻,這由中國民眾呐喊出的巨大聲浪依舊未有停歇,其民情之激憤,甚至還超過了第一天。


    因為,聚集在南岸的民眾,甚至已經高達五六萬人,人多的讓租界駐軍都出動了近千人來維持秩序。但這些荷槍實彈的西洋人,也第一次沒有將槍口對準這些或西裝革履或衣衫襤褸或青衣長袍平日裏他們看不起的中國人。


    他們不光是怕,怕數萬情緒激昂腎上腺素已經快爆炸的中國人會瘋狂,他們同樣也尊敬。這群平日裏在警棍和步槍下渾渾噩噩度日的普通中國平民眼裏閃著一種光,那是民族覺醒的光。


    尤其是百米外的中國孤軍,他們用生命和自己的槍,在向全世界證明,中國,麵對強權,不會退縮,他們會反抗,哪怕是死亡。


    任何一個能用生命守護自己民族的人,都是值得被尊敬的,不管他是販夫還是走卒。


    數百裏外的南京。


    一身戎裝的劉浪坐在收音機前,聽到的是廣播電台將設備搬到現場進行的現場播報。不過,他幾乎聽不到聲音甜美的廣播電台主持人的聲音,也聽不到光憑想象就知道的激烈槍炮聲,而是震耳欲聾的民眾們的聲音。


    民眾的口號和慷慨激昂的歌聲,透過簡易的設備,穿越數百裏乃至數千裏的空間,傳遍了全中國。


    所有坐在收音機前的中國人,無不捏緊拳頭,眼含熱淚。


    那,不光是上海的民眾,更是他們自己。麵對強敵,數百萬、數千萬乃至四萬萬同胞如果都能無所畏懼的高聲歌唱,勇敢的拿起槍守衛家園,那又有什麽好怕的呢?


    劉浪對喊口號、搞遊行一貫缺乏好感,認為這不過是書生之舉,但是今天,他卻能夠感覺得到,河對岸的上萬民眾絕不僅僅隻是為了喊口號而喊口號,更不是因為書生意氣,那是一種怨念的釋放,更是一種情緒的瘋狂渲泄!


    自九一八事變以來,中華民族已經壓抑太久太久了。


    自兩次鴉片戰爭以來,中華民族已經在苦難的深淵中掙紮太久太久了,當某種怨念積累到極點,當某種情緒鬱結到極點的時候,外界稍有觸動,立刻就會被引爆,而謝晉元這支孤軍在四行倉庫的抗戰無疑就是這個觸發點。


    雖然知道,在曾經的時空中,四行倉庫“800壯士”之戰激勵起了無數抗日誌士投入抗戰的決心,但劉浪依舊被耳中傳來的隆隆聲響震撼了。


    這,就是他的同胞,他的同族。他們曾經麻木,他們也曾經懦弱,但,他們骨子裏依舊有中華民族特有的壯烈。是誰說“崖山之後無中國,明亡之後無華夏”了?這裏,就是曾經的崖山,這裏,就是我們的華夏。


    這裏,不是孤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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