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獵手,請匯報飛機受損情況,我馬上就會過來。”周大鵬卻沒有那幫沒看到情況的戰友們那麽樂觀,臉色依舊很凝重。


    “雄鷹一號,座艙玻璃全碎,尾翼全失,我感覺頭很暈,幾乎什麽都看不到了。”陳不平虛弱的聲音再度響起。


    陳不平並沒有匯報,他的胸前還插著一塊比成人手掌還要大得多的玻璃。


    他不是膽小不敢撞擊日機,而是就算他撞上去,很有可能的結果是三機相撞,以尾翼做刀將日機帶偏是最明智的選擇。


    但飛行技巧再高,他也無法保證在那個交錯的瞬間他的座艙還能距離日機一米。為了提高成功率,他隻能以最近的距離從日機腹下高速掠過。因為劇烈的碰撞,座艙破碎的玻璃在高速狀態下猶如子彈,破開厚厚的飛行服,插進了他的胸膛。


    血液在大量流失,呼吸變得困難,他雖然努力睜著眼,還拉下了擋風鏡,但依舊幾乎看不清前方。


    通話器裏一片寂然。


    座艙玻璃全碎不是大事,但尾翼缺失,對於飛機來說,卻是極為要命的事。飛機偏航和俯仰,靠的可都是尾翼上的尾舵。


    “獵手,我命令你跳傘,你現在正在我方陣地上空,重複命令,可以跳傘。”周大鵬的聲音突然抬高了八度。


    “不,雄鷹1號,我要將飛機開回去,這是屬於我的座機。”陳不平哀求的聲音在通話器中響起。


    “聽我說,獵手,尾舵缺失,你很難控製飛機,甚至你連拉升都做不到,再有十秒,你會由現在的高度降到400米,那時候連跳傘的機會都沒有了,我保證,回到四川基地,會給你再配一架最新的飛機。”周大鵬耐心勸道。


    “雄鷹1號,我知道我會有新飛機,可是,我們中國沒有,我們的飛機隻能靠進口,沒了,就永遠沒了。淞滬,我們已經損失了300多架,中國空軍,都快打沒了。求你,讓我再試試。”


    通話器裏又是一片沉默。


    在人們目光所不能及的飛行座艙裏,防風鏡下,盡是一片瑩然。


    做為飛行員,他們懂。戰機,就是飛行員的第二生命。沒了戰機,他們拿什麽翱翔藍天,拿什麽保衛藍天。美國教官給他們傳授的宗旨是,飛行員永遠比飛機重要,寧願不要戰機也要保證飛行員的安全。


    可是,在中國,為了飛機,飛行員卻往往要舍生忘死。是飛行員不知道自己的重要性嗎?是他們不愛惜自己的生命嗎?不是,並不是。是沒了飛機,就真的再沒有飛機了。


    現在的中國,除了紅色北極熊通過新疆援助的一批飛機在遙遠的西北等待轉運,就再無其他任何通道了。但中國的藍天,需要中國空軍的守衛。


    唯有,冒死保衛飛機。


    劉浪沒有說話,隻是靜靜地傾聽。


    這個時代的軍人,不管陸軍還是空軍,都無愧於這個悲慘但卻波瀾壯闊的時代。他們,遠比他想象的更堅強。


    “獵手,我看見你了,我看見你了,你的機頭太靠下了,把飛機拉起來,拉升至800米。如果拉杆不行的話,放襟翼。減速,將速度減到280碼。”周大鵬的聲音再度在通話器中響起。


    “好的,我拉升了。減速。”陳不平有些艱難的在周大鵬的指揮下操作著飛機。


    “很好,試試不用尾舵,用襟翼,能控製飛機轉向嗎?”


    “應該能!我試試。”


    “好的,兄弟,我來了,我會陪著你一起把飛機開回去的。但你答應我,在聽到我再次跳傘的命令後,必須遵守命令。”已經飛到編號119戰機身邊不過三十米遠的周大鵬強忍著眼中的淚水遙遙的衝陳不平比劃了一個大拇指手勢。“弟兄們,你們先回去,我陪獵手回機場,咱們機場見。”


    “獵手,我們機場見。”


    “雄鷹1號,一定要帶獵手回來。”


    。。。。。。


    陳不平艱難的笑了,也比了一個ok的手勢。


    誰也看不到,他胸前的血,在高空寒風的吹拂下,越流越快。


    “雄鷹1號,獵手,以及所有聽得到我聲音的空中勇士們,請你們接受第十八集團軍386旅,第二十二集團軍獨立團全體指戰員最崇高的敬禮。”未來大將在劉浪的提示下按下通話器開關,肅穆的說道。


    “敬禮!”劉浪的聲音也隨之響起。


    隨著劉浪的吼聲,指揮部門前以及周邊所有的警衛戰士,全部將槍放置胸前,仰望天空,肅穆行禮。


    這是獨立團全體官兵在戰時第一次行軍禮,違背了劉浪先前製定的軍令。但劉浪覺得,天空上的他們,有這個資格。


    0比24的記錄,雖說不上後無來者,但絕對前無古人,哪怕是在歐洲戰場。


    他們這狠狠一巴掌,不光是扇得華北派遣軍日軍一堆大將中將滿眼金花,更是將步兵第40旅團扇進了地獄。


    日軍如果想再派飛機來援助,絕不是幾小時就能解決的事。


    可是,任何事情都不存在完美。


    所有人的目光中,空中正在轉向東方的屬於獵手的那架已經破破爛爛的中國戰機再次失去控製,重新拉起的機頭爬升了沒兩百米,再度進入俯衝狀態。


    周大鵬猛然一驚,側首向自己身邊不過三十多米的陳不平望去,看見他的頭正逐漸的垂了下去。


    “獵手,獵手,呼叫獵手,飛機正在俯衝,拉升,拉升。”


    可是,卻並沒有得到回應。


    “獵手,獵手,飛機已經失控,我命令你,跳傘,立刻跳傘。”周大鵬也壓下機頭,隨著陳不平一起進入俯衝狀態。


    兩架飛機像利箭一樣,不斷的降低高度。


    揪心的一幕讓地麵上正在參戰的中國軍人仿佛都忘記了自己身處在槍林彈雨的戰場,不少人甚至仰首看向了天空,就連他們的長官也忘記了斥責,因為他們也在看。


    就連日本人,也在看。


    中國飛行員,先是用無與倫比的勇氣救了自己的戰友,接著,以更大的勇氣搶救自己的飛機。拋開雙方的仇恨暫且不談,光是勇氣這一點,就算是日軍,也是佩服的。


    剛剛重燃戰火的戰場,竟然因為一架飛機的安危,除了零星響起的槍聲,再度沉寂下來,堪稱戰爭的奇跡。


    “對不起,1號,我恐怕不能和你一起回家了,咳咳!”陳不平垂下的頭稍稍抬起,很艱難的道。


    “混蛋,我命令你立刻跳傘。我會接你回家。”周大鵬的淚水再也控製不住,狠狠地流了下來。


    三十多米的距離,已經讓他很清晰的看到陳不平大口噴出的鮮血。


    原來,他的傷是那麽重。


    他無比後悔沒有第一時間命令自己這位勇敢的僚機飛行員跳傘,如果在一分鍾之前跳傘,飛機沒了,但他或許能活。


    可是現在,他還能有力氣站起來爬出座艙嗎?周大鵬一點兒把握也沒有。


    “對不起,隊長,我騙了你,我已經沒力氣了。我的本名叫陳懷明,請轉告我的父母和妹妹,說我愛他們,也請轉告我的未婚妻,另擇他人,勿以我為念。懷明死得其所,今生不悔!”


    通話器裏,陳不平的聲音越來越弱。


    周大鵬的視野裏,他的頭越垂越低。


    在誰也看不見的破碎座艙裏,年輕飛行員的手,輕輕撫摸在胸前口袋裏已經被鮮血染紅看不清眉眼的一張黑白照片上,喃喃低語:“美毓,我愛你!”


    聲音輕至終不可聞。


    蒼白的手指停在黑白老照片裏那張清秀而年輕的臉上再也未動。


    失去所有控製的飛機就像一匹狂奔的野馬,向著地麵狂衝。


    “混蛋,我不會轉告,我不會轉告的,你自己去告訴他們啊!你混蛋啊!你混蛋。。。。。。”周大鵬的聲音撕心裂肺,猶如一頭困獸。


    扯下防風鏡年輕的臉上,淚水四溢。


    陸軍少將和陸軍上校的眼中,亦是滿滿水色。


    做為心智遠超常人的陸軍指揮官,他們兩人亦難掩悲傷,誰也未想到,這個敬禮,竟然是告別。


    那個年輕而勇敢的飛行員,竟再也不能回禮了嗎?


    陳懷明,那個無比熟悉的名字,讓劉浪終於記起了他是誰。


    那個本應該在半年後武漢保衛戰裏和日機在大漢口的藍天上空戰,身中數槍卻不跳傘,以飛機當長槍,以自己當彈藥,狠狠撞上日機的22歲小夥兒,雖然因為他這個來自未來小蝴蝶的攪局,沒去大武漢卻來到了山西,但終究沒有逃脫他的宿命。


    曾經的時空中,他把自己葬在了祖國的藍天,這個時代,他幾乎是用同樣的方式,將中國空軍的榮耀鐫刻在了華夏曆史的天空上,熠熠生輝。


    “轟!”的一聲巨響。


    悲情落幕。


    “劉大哥,請您替我收斂好獵手的遺骨,我一定會帶他回家,一定會!”周大鵬無比蒼涼的聲音在通話器中響起。


    編號001的中國戰機從墜毀的119戰機殘骸的上空50米處呼嘯著一掠而過,躍上高空,箭一般地遠離。


    再未回頭。


    他不是不想憑吊戰友,但,已經逝去戰友的在天之靈會因為他這個愚蠢的舉動而憤怒的,他寧願死也要保存的戰機,絕不能因為懷念就要浪費更多的油料。


    將戰機順利開回機場,不停地在機身上凃上一顆顆紅星,才是對戰友最好的紀念。


    從此以後,周大鵬的堅守裏,又多了另一份堅守。活著的人替已經死去的人活著,直到自己生命的終結,看似平常,卻是生死之諾。


    與此同時,因為戰爭有些蕭瑟的大武漢的街頭。


    兩個穿著青藍色旗袍的女子仿佛心有所感,不約而同的看了一眼西北方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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