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說那是年少逢緣,其實這也是不為過的。


    那年山花爛漫,坡上草兒青青,貝母花躲進荊棘叢中低著腦袋默默的開放著。17歲的呂丫頭灰不溜秋的活像個小泥鰍似的來來回回的跑著,“四哥,四哥……”的滿山遍野的喊著,那年的四哥沉悶的向那日頭火毒的大太陽似的惹人厭,山裏人都說那趙家老四活像個悶鱉似的,幾腳跺不出個屁來。老四終日苦著臉上山挖藥草,一則趙老四的娘終日生病,二來這山上的藥草能賣幾個錢,也好填補家用。17歲的呂丫頭那懂這些,夏天天熱,她可不管這些,拎著水壺跟著趙老四也就上了山,呂丫頭好心給趙老四水喝,哪知老四根本不領情,說白了,是鱉似的老四對這個灰不溜秋的姑娘不感興趣,呂丫頭在這邊山坳裏找他,他在那邊山坳裏專心的挖藥,呂丫頭氣喘籲籲的找到他,老四的眼睛從不看她一眼,轉身又去了下一個山坳,呂丫頭在後麵跌跌撞撞的跟著,似乎那年的夏天在呂丫頭的回憶中總是這樣隨著老四跑著,老四在前,她在後,老四是沉悶的,呂丫頭總是像隻小山雀嘰嘰喳喳的,老四家是貧窮的,呂丫頭的家也隻是比老四家稍強些,隻是呂丫頭是家裏的唯一的孩子,自然不會讓她吃太多苦,而老四家兄弟姐妹好幾個,呂丫頭在鎮上讀書,而老四則早早的在家務農,呂丫頭17歲,老四比其大6歲。


    呂丫頭的娘帶著閨女的衣物隨著也來到了這山裏,女兒的心娘是明白的,可是丫頭還在上學,這就成了她娘的心病,不過話又說回來,農家姑娘認得幾個字已經了不得了,讀的再多不也是要嫁漢過日子的嗎,呂丫頭的娘思來想去決定過來瞧瞧老四家的情況,知道他家裏窮,捎帶著些雞子過來養,呂丫頭的娘到的第一天,老四的娘從床上起來,親親熱熱的拉著呂丫頭的娘的手好生哭訴了番,客客氣氣的宰了隻雞端上了桌,正當一家人圍坐在飯桌旁的時候,老四進了門,呂丫頭的娘左瞅瞅,右瞅瞅,愣是沒見她家閨女,不禁有些急了,老四隻管扒飯,一屋子的人著急的都在瞅著他,等著他告訴大家呂丫頭現在在哪兒,可等老四扒完了飯,就隻悶悶的說了句“你們看著我做什麽”,那呂丫頭的娘豈是好惹的,大喇喇的摔了筷子道:“她就跟你出去了,我們不找你找誰,說,你把她給弄哪去了……”老四的娘一看這架勢,二話沒說推了老四一把道:“去,還不快把呂丫頭給找回來。”哪知老四悶悶的說了句:“我哪知道她去哪了。”眼瞅著呂丫頭的娘又要發火,老四他娘的額頭上都滲出汗來,不覺大力踢了老四幾腳,老四那牛脾氣又上來了,“我說不知道就是不知道。”頭一扭,進了裏間。


    呂丫頭從山上跌跌撞撞的進了門,門一開,一屋子人的眼睛都直直的看著她,呂丫頭娘一把把呂丫頭攔在懷裏,心肝寶貝的叫著,老四的娘在一旁勸慰著,其他老四家幾個兄妹互相使了個眼色,也都默然的笑了,呂丫頭生來就是個活潑模樣,不一會兒屋子裏的氣氛就緩和了下來,一屋子的歡笑聲直直的戳進了老四的耳朵,自此,老四心裏便於呂丫頭接了怨,他的理由無非就是我又沒讓你跟著我,自己走磨磨蹭蹭跟在後麵,回到家,氣兒都沒喘勻呢,好不端得就惹了一肚子的火。可在呂丫頭那裏一切都是照舊的,四哥,四哥的喊個沒完,呂丫頭的娘起初也沒太在意,後來就有些不高興了,“丫頭家,沒羞沒臊的整天。”嘴上是這麽說著,心裏卻越發的覺著呂丫頭跟著老四是不妥的,老四木訥呆板,老四的娘每天守著油鍋,兒媳婦往鍋裏倒的油都是由她而定,一次,呂丫頭的娘想給丫頭單獨炒個菜,老四的娘一看鍋底,臉色頓時沉了下去,半推半就的竟將鍋底的油倒去大半,呂丫頭的娘也有些不好意思,想著她家裏窮,孩子又多,這樣也正常,可巧,那天的飯桌上,老四的娘,臉拉是老長,此後,呂丫頭的娘才發現他家的兒媳不太好做,兒媳婦從早忙到晚,歇會兒,老四的娘就不高興,嘴巴裏有些不幹不淨的罵著,暗地裏可沒少責怪她。呂丫頭的娘看在眼裏,憂在心裏,呂丫頭又單純又傻氣的,他家兄弟又多,這往後妯娌又多,紛爭也多,伺候完小的又得伺候老的。呂丫頭的娘喂著雞子想著這一切,不覺有些頭疼,她就是想不通,呂丫頭咋就看上趙老四了呢。


    這天,呂丫頭跟在老四後麵,老四忙著挖藥,沒太在意,身子一轉,竟把身後蹲著的呂丫頭給蹭倒了,待老四反應過來,朝身後看時,竟發現呂丫頭不見了,想起那天的事兒,老四一下子氣兒不打一處來,罵罵咧咧的說了幾句,丟了手中的活兒,山上山下的找了半天,竟然沒找著,老四一下子也有些慌了神,誰知道,不遠處傳來了聲救命,老四跑到跟前,一眼就看到呂丫頭抱了個水壺躺在地上,呂丫頭可不知道老四的想法,嘴上忙著叫“四哥,四哥,我起不來了。老四一看這景,頓時有些生氣,心想:“這丫頭裝什麽嬌貴,好不端的就這樣摔了下來了,灰不溜秋的,一看就野。”他哪知道呂丫頭天生就那活泛性子,在家裏可是嬌貴的要緊,丫頭這麽大沒下過地,沒做過飯,天冷就按在炕上待著,天熱就在地頭涼影裏坐著學習,丫頭爹娘不時的過去瞅瞅,給點零嘴什麽的,要是真能嫁給老四那是他的福分。老四還是有些笨拙的把呂丫頭給扶起來,可是呂丫頭從那樣高的山上滾下來,那裏還能支撐的住身體,自然站不完,趙老四是徹底沒法子了,隻好勉強著把呂丫頭背了起來,呂丫頭那天的叫聲震天,話說,那也要怪趙老四,扛麻袋似的根本不顧呂丫頭的狀況,可是沒有人發現趙老四的臉紅了,呂丫頭趴在他背上,吧嗒吧嗒的掉著眼淚,那眼淚順著呂丫頭的臉頰落落在老四的脖頸上,同時也打在趙老四木訥的心靈上。快到家門時,老四悶悶的來了句,“你到底那傷著了,哭得那麽凶。”呂丫頭悶悶的沒敢出聲,呂丫頭的娘一看趙老四背著呂丫頭回來了,忙上前去問長問短的,老四這會兒才知道呂丫頭從山上給摔下來的事兒,大概是腳給扭了,連忙跟著呂丫頭的娘去了老醫生哪兒。


    從那天開始,趙老四開始有意無意的注意著身後的這個小人,生怕再給摔下去了,所以自己也就很少再往遠道兒跑,隻盼望著呂丫頭能盡早開學,這才是正事兒,送走了這個瘟神,自己才能好做事兒,好容易熬到快開學了,可曾想這天夜裏,呂丫頭又發起燒來,老四的娘裝著腿疼,頭兒都沒露,說句實在話,趙老四的娘不是很看好呂丫頭,嬌生慣養的,模樣又生的不很好,灰不溜秋的每個正經模樣,沒羞沒臊的。呂丫頭的娘著急的掉了幾顆淚珠子,老四磨磨蹭蹭的從床上起來,在呂丫頭娘的幫助下,呂丫頭迷迷糊糊的總算爬上了趙老四的背,路過趙老四娘睡得那間房時,呂丫頭的娘清晰的聽到啐了一口痰的聲音,呂丫頭的娘心裏一沉,不覺悲從中來,一下子放聲大哭了起來,嘴裏大罵著呂丫頭的不爭氣,好好的書不讀,跑這裏來受罪,又罵呂丫頭的爹不在這裏,這姑娘生個病啥的也每個人照應,那天夜裏趙老四的娘心裏不舒服到一宿沒睡,一向木訥的趙老四也一下子似懂非懂的像是明白的什麽似的,呂丫頭抓著趙老四,一個勁的叫著四哥、四哥的,鄉間的那位老醫生說,幸好送的及時,要麽呂丫頭的命有可能就沒了,這鎮上醫院離這裏可有40、50裏地呢,等送到哪兒呂丫頭的命可就真沒了。趙老四在一旁吧嗒吧嗒的抽著支土煙,眼睛沒什麽焦距,呂丫頭的娘眼裏含著淚兒,坐在床頭看著昏睡中的呂丫頭,她想了又想,要盡快帶著呂丫頭回家。


    趙老四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的想著呂丫頭昏迷中對他說的話,那一聲聲四哥、四哥的,直叫道了他的心裏,他也不知道為什麽呂丫頭灰不溜秋的模樣會在老會出現在他的眼前,思來想去大概是自己病了吧。呂丫頭的燒一褪,呂丫頭的娘就開始收拾準備走,呂丫頭托著腮望著窗戶發呆,這天夜裏,呂丫頭盯著的那扇窗戶上出現了個人影,衝呂丫頭笑笑,要她出來,呂丫頭望著眼前的木訥主兒,不知道他要做什麽,趙老四的心裏跳得厲害,慢騰騰的從懷裏摸出個信封來,裏麵一遝錢,塞進了呂丫頭的懷裏,悶悶的說了句:“要好好學習。轉頭就走了,呂丫頭頭一遭大腦不靈光,一下子有些蒙了,呂丫頭的娘站在暗影裏,看的清楚,頭也沒回的偷偷的鑽進了房裏,待呂丫頭回去後,站在娘身旁支支吾吾的半天說不出話來,呂丫頭的娘頭一遭發了火,“支支吾吾的想說啥,多大的姑娘家話都說部好麽整天沒羞沒臊的。拿那錢做什麽,啊!”呂丫頭的臉一紅又哭了,呂丫頭的娘喊了聲:“站住”。呂丫頭沒敢回頭,定定的站在哪兒,“把錢給我。”那天晚上呂丫頭的娘在趙老四的房裏將錢還給了他,也很清晰的告訴了趙老四她的觀點,趙老四也在他20多年的生命裏第一次明白了男女之間的另一種情愫。


    呂丫頭的娘帶著呂丫頭離開的那一天,趙老四的娘拎著個草籃子,籃子裏臥著幾個熟雞蛋,那是呂丫頭的娘帶來的雞子生的蛋,呂丫頭的娘看到趙老四家的窘境,最終還是把那些雞子留在了他家,趙老四的娘總覺著有些過意不去,最後還是打算來送送她們,趙老四那天的模樣更加像個悶鱉了,提拎著她們的包裹,悶著頭走路,呂丫頭也沒了平常的鬼精樣,耷拉個腦袋不吭聲,趙老四的娘倒是笑臉盈盈的話很多,呂丫頭的娘也隻是幹幹的應上幾句,趙家其他兄妹倒也熱心,又是打問路線,又是給呂丫頭送小禮物的,趙老四的娘眼神示意了他們好多次,臉也又往下沉了沉,就這樣,呂丫頭在17的夏天裏,與一個叫做趙老四的度過了她眼中的最獨特的夏天。


    呂丫頭考上大學的那天,呂丫頭的娘逢人便說:“哎呀,那年多虧沒把丫頭許配給趙老四,要不咋會有今天。”好多的人都來祝賀呂丫頭,村裏出個大學生多不容易啊,呂丫頭暗地裏哭了幾次,這哭不是因為趙老四,而是因為一段因青春而逝去的回憶。


    趙家兄妹在此後的歲月裏,陸陸續續的也都成了家,而趙老四30歲那年,依然委屈,有人說是因為他的木訥,也有人說是因為他家的貧窮,趙老四他娘在這一年的某一天聽說到關於呂丫頭的消息,不禁喜自心來,要拉趙老四去向呂丫頭家提親,木訥的趙老四第一次同意了娘的說辭。此時的呂丫頭已經有了穩定的工作,穩定的生活。趙老四的娘一進門,就被眼前的一切給驚住了,趙老四更是頭都不敢抬,呂丫頭家的陳設變化很大,這完全超出了趙老四他娘的想象,眼前的人兒出水芙蓉的模樣,烏黑的長發,皮膚白皙,穿著時下流行的大衣,裙裝,長靴,趙老四的娘一見,自然喜上眉梢,上上下下的打量了好幾遍,突然間也改了口:“大嫂子,這是你閨女麽,喲,都長這麽大了,好福氣喲,真比那年更漂亮。”說著,又下意識的拉了一把趙老四,老實木訥的趙老四這會子更加木訥了,呂丫頭笑語盈盈,睜眼人一瞧,就是個文化人,趙老四自覺配不上人家,自然也不敢開口,倒是趙老四的娘更眼急手快些,強扯著趙老四站到呂丫頭近旁,呂丫頭的娘那哪是吃虧的主兒,與呂丫頭說:你看,你嬸子一來,你那活泛性兒,又來了,你不是還有許多工作沒做,這會兒趕緊去屋裏去忙吧,你嬸子他們都是自家人,也不會有太多責怪的。”待呂丫頭走後,呂丫頭的娘沏了壺茶,將趙老四和他娘讓進客廳,家長裏短的說了一氣,不覺趙老四的娘開口說道:“唉,我家老四


    都30好幾了,眼看著家裏其他娃兒都陸陸續續結了婚,就這個木頭,真讓人頭疼。”呂丫頭的娘立馬會了意,立時開口道:“我家那丫頭打小呀,就嬌生慣養的,沒吃過啥苦,一直就呆在這學堂裏,這不大學畢業後,給找了份工作,看著一切也都妥當了,給她尋個近鄰的,誰知道現在的年輕人主張自由戀愛,前不久,給帶回來了一個,我瞅著還行,就那,她還是挑三揀四的,唉,現在的孩子,提不成。”趙老四的娘一聽這話,也就明白了幾分,再說她家老四那個木訥像……唉。趙老四聽完這些,心裏也就有些沉,明知道自己本是配不上的,這次來本就造次,這種結果也是預料之中的,隻是看到現在的呂丫頭過的這般好,心下也就多年的石頭落了地,也就在這時,他才知道自己是一直愛著呂丫頭的,隻希望她過的好就行,這些年裏他腦海裏時時出現的灰不溜秋的呂丫頭,終於有一天活生生的站在了他的麵前,見一麵便好。


    趙老四與他娘走出呂丫頭家時,猛然聽到有人叫“四哥”,趙老四最為耳熟的聲音,趙老四回頭的時候,正對著那張笑語盈盈的臉,“嬸子,四哥,你們不在坐會了。”趙老四頭一遭這樣細致的看呂丫頭,一雙會笑的眸子,引的他的心都亂了半截,趙老四的娘連忙笑著說:不了,不了,嗬嗬……


    此後不久,不久傳來趙老四結婚的消息,喜帖發到呂丫頭家的時候,那天夜裏,呂丫頭發現自己的枕巾濕了一片,呂丫頭看著照片中17歲那年灰不溜秋的自己和一旁木訥的趙老四,也就在那個時候,她就知道,四哥是不喜歡她的,她咋咋忽忽的性子,她山上山下來來回回跑的模樣,都是四哥最討厭的,她都知道,他挖藥時躲著她,她遞給他水他從來不喝,她從山上摔下去,他走過來,一臉厭惡的表情,他背她時,粗魯的動作,臨別時,送給她的也隻是悶悶的一句“好好學習”然後就是一遝錢,就連這張照片也是她強迫他一起照的,眉宇間也是一臉的嫌惡,她知道他是不喜歡她的,就她那性子就是令人極其厭惡的,呂丫頭翻來覆去的想著趙老四的種種,最後,也就迷迷糊糊的睡了。


    趙老四結婚那天,不知怎地,呂丫頭很想去看看他的新娘,她癡迷的想知道到底是多美的,多能幹的女子呢。那天,呂丫頭隨著母親一起去了,呂丫頭站在人群中,看著他的婚車緩緩開進院落,四哥吃力的抱著一個身體肥胖,臉很長的新娘,盡管化了妝,也一樣能看出那女子的醜陋,也就在這時,她第一次看到四哥的劍眉星眸裏的黯淡但還是透著喜氣的,忻長的背影透著滄桑,四哥抱著新娘走過,她的青色衣裙隨著風兒舞動,她一回頭,就看到四哥家低矮的土培房,和遠處連綿不斷是青山,她終於明白了他的選擇,是的,她那咋胡的性子又怎麽能夠忍受的了四哥家裏的一切,一滴淚順著臉滑了下去,旁邊有人說道:“這誰家的閨女,咋長的這般標致來著。“人群中的議論聲漸漸小了下去。直到母親拉了拉她,她才回過神來。


    四哥端著酒杯在人群中看到她時,酒杯碎在地上的破裂聲兒,新娘的賠笑聲兒,一切都靜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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