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淮安打了許多年的架, 和江懷南這種花架子比起來強了不是一點半點。江懷南完全被他壓著打,他白天本來就受過傷,現在江淮安每一拳落在傷口上, 都讓他覺得疼痛加倍。


    許青青尖叫著指揮著人上去拉開江淮安, 江淮安卻像一隻瘋狗一樣,死抓著江懷南不放。好不容易才把江淮安拉開一點,江淮安一腳踹翻一個又撲過去,抓著江懷南一陣狂砸。


    尖叫聲和規勸聲混雜在一起, 許青青又急又怒,旁邊仆人不敢對江淮安動手太過, 隻是虛虛拉著。這樣象征性的阻攔對於江淮安而言根本沒用, 江懷南被他追著滿屋打, 打得滿臉是血, 身上被砸得全是青紫, 最後實在是跑不動了, 被江淮安按在地上蜷著身子踹,抱著頭一把鼻涕一把淚喊著:“媽,救我啊媽!”


    許青青聽見江懷南的喊聲,看旁邊人攔不住,鼓足了勇氣, 尖叫著衝上去, 撲在江懷南身上。江淮安見許青青撲過來, 停住手, 冷聲道:“你給我讓開。”


    “不讓!”


    許青青紅著眼, 提高了嗓音:“你有什麽火衝我發,我知道你看不起我們母子兩,你因為你媽的事對我心懷怨恨,那你就找我的麻煩啊!你打懷南算什麽?!”


    “你兒子做了什麽事兒你自個兒心裏不清楚?”江淮安冷笑出聲來:“他今個兒出去打了人家夏家的兒子,我當哥哥的回來教育一下他,好歹是我們江家的子孫,總不能學得像外麵那些坑爹貨一樣,是吧?”


    說話間,外麵傳來汽車進院子的聲音,許青青知道是江城回來了,抱緊了江懷南,提著聲音道:“懷南一向乖巧,你要管教他,也不看看自個兒的樣子?你拿什麽管教?”


    “許青青。”


    江瀾在外麵聽了一陣子,聽到這話,走了進來,冷聲道:“你這像個長輩樣嗎?”


    “我說呢,”許青青看見江瀾走進來,陰陽怪氣道:“淮安是哪兒來的靠山,一下子就進來砸天摔地的,原來是大姐來給淮安撐腰了。您今天可看見了,是他打懷南!我們懷南一根指頭都沒碰到他的!”


    江瀾沒說話,她皺起眉頭,今天的事兒的確是江淮安衝動了,但她相信江淮安一定有自己的原因。


    外麵傳來人聲,江瀾有些擔憂道:“淮安,你先和我回祖宅……”


    這裏是江城的地盤,江城橫了心要辦江淮安的話,她怕江淮安吃虧。


    “姑姑,您先回去吧。”


    江淮安揉了揉手腕,走到趴在地上一動不動的江懷南麵前,蹲下身子,抓起他的頭發,迫使著他看著他。


    “江淮安你……”


    “你再他媽多說一句我就打死他!”


    江淮安大吼出聲,許青青被嚇得一愣,竟是一句話都不敢說了。


    江懷南臉上已經沒有一個完好的地方,的確是江城都不一定認得出他,江淮安注視著他,平靜道:“讀書的年紀就好好讀書,要比橫,總有人比你橫。打你這頓是教訓,下次再打著江家的名義在外麵為非作歹,就不是這麽一頓揍的事兒,明白了嗎?”


    “明……明白了。”江懷南虛弱開口:“我……我再也不敢了,江哥。”


    聽到江懷南叫他江哥,江淮安嘲諷開口。


    算起來江懷南也算他弟弟,但叫他居然和外麵一樣,叫他江哥,如何不嘲諷?


    江淮安不確定江懷南這是被打到沒意識還是故意的,反正他也不在意,直接放了手,站起身往外走去。


    江城已經進屋了,他懶得和江城見麵,便繞道從另一邊的樓梯下去。


    然而江城站在客廳已經看見了江淮安,皺著眉頭道:“江淮安,你又闖什麽禍了?!”


    聽到這話,江淮安步子頓了頓,江瀾在後麵聽著,不滿道:“江城,你問都不問發生了什麽就說淮安闖禍,有你這麽當爹的嗎?”


    “就他的脾氣,我還不知道他?”


    江城直接開口,從腰上解下皮帶,指著江淮安道:“你給我滾下來!”


    江瀾皺起眉頭,在江淮安即將動作前,一把拉住他道:“你別離他,跟我回你爺爺那兒去。”


    “大姑,”江淮安抬頭看向江瀾,笑了笑道:“您別擔心,這終究是我們家的家事,他也終究是我爹,我去和他好好說。”


    聽到這話,江瀾心裏舒了口氣,她覺得江淮安似乎是成熟了許多,便放心讓江淮安下樓去。


    江淮安這次是不怕的,他覺得自己占著理,江懷南作弊打人,他這麽教訓一把不算錯。


    他自己都沒察覺,自己對江城終究是有那麽一份期望的,他從骨子裏相信著江城,相信這位父親,在了解真正的事實後,會給他一份公正。


    於是他從容走下去,站在江城麵前,江城從宴會上趕回來,身上還帶著酒氣,看著江淮安那副平靜的模樣就來氣。剛才許青青才給他打了電話,說夏家那個叫夏天眷的小子把江懷南打了,江淮安和夏天眷的姐姐走得近,很可能就是江淮安指使的,緊接沒多久,他還在車上,就聽許青青打電話來哭,說江淮安打到家裏來,快把江懷南打死了。


    江城心裏有些煩躁,江淮安以前就經常打架,他以前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這一次居然囂張打到家裏來,是當他死了嗎?


    他爸和他姐一向看許青青母子不順眼,慣著江淮安,現在江淮安這幅有恃無恐的樣子,明顯是因為江瀾在。江城覺得,這已經不止是教訓江淮安的事,還事關他在江淮安心中父親的尊嚴的事。


    他捏緊了手裏的皮帶,看著江淮安走到他麵前,冷聲道:“跪著。”


    “我沒錯。”江淮安平靜道:“這一次打他,我覺得……”


    話沒說完,江城的皮帶朝著他劈頭蓋臉就抽了過來。


    江淮安被打得措手不及,江瀾驚叫出聲:“江城!”


    那一皮帶狠狠抽在他臉上,江淮安扭過頭去,感覺鼻血滴了下來。


    臉紅腫起來,江城沒想到江淮安居然沒躲,心裏一下有些慌,但打已經打了,他隻能強硬道:“你不要以為你大姑在這裏給你撐腰,你就無法無天了。我還沒死,這裏就還是我當家。你對你母親有什麽不滿,你就當著我們的麵說清楚,沒必要去拿你弟弟出氣。你平時當流氓地痞,我已經放縱著你。你還想把混社會那套拿到家裏來,你別想……”


    江城數落著江淮安,江淮安靜靜聽著。


    他覺得周邊似乎聲音都在慢慢消失,他也不知道怎麽,內心特別安寧。


    他抬手捂上傷口,以前不是沒被打過,但從來沒有一次,讓他覺得這麽疼。


    以前被他,總是他故意激怒江城,總是他做錯事。


    然而這一次,他卻突然發現,無論他做的是對是錯,對於江城而言,或許都是錯的。


    他覺得特別累,感覺有無數東西,壓在他的脊梁之上,如有千鈞。


    江城和江淮安在下麵鬧著,許青青給江懷南上著藥,一麵上一麵道:“懷南,你實話和我說,江淮安到底為什麽打你?我不怪你,你和我說實話。”


    “我……我期末作弊了。”


    江懷南說得有些擔憂,抬頭看了一眼許青青,在許青青鼓勵的眼神下,接著道:“是夏天眷告的,我……我把他打了。江淮安現在和夏天眷他姐關係好……大概……是因為這個吧。”


    許青青其實也早已經猜得八九不離十,聽到江懷南肯定,許青青點了點頭道:“好,等一會兒你就說,是江淮安考試作弊,還讓你幫夏天眷考試作弊,你沒答應,他們就報複你,知道嗎?”


    “好。”


    江懷南迅速點頭。


    許青青帶著江懷南走了下去的時候,江瀾和江城還在爭吵,許青青帶著江懷南走到江城身後,紅著眼道:“姐,我知道您疼淮安,可您也不看看懷南被打成什麽樣了!”


    “淮安打他自然有他的理由,你兒子在學校幹那些偷雞摸狗的事兒別以為我不知道!”


    “姐,你這心就偏得太過了,”許青青臉色冷了下來:“這世上沒有被打的人還有罪的道理,我們懷南在學校裏從來規規矩矩,每次考試都穩穩在年級前十,怎麽會做出這種事來?”


    “你……”


    “別吵了!”江城怒吼出聲來,扭頭去看江懷南。看見這個一向乖巧的兒子,江城被打成這樣,江城心裏疼得不行,但手心手背都是肉,打已經打了,他總不能再把江淮安打成這樣。


    他保持著理智,問了一下江懷南的傷勢,許青青哭著說現在沒什麽大問題,但還是要送到醫院去看看,指不定有腦震蕩什麽的。


    江瀾被許青青惡心得不行,拉著江淮安就要走,江城扭過頭來,冷聲道:“站住。”


    兩人頓住腳步,江城抿了抿唇:“回都回來了,在外麵也鬧夠了,給你弟弟和你媽道個歉,就回來住吧。”


    聽到這話,江淮安嘲諷笑開。


    “兩件事,”他冷著聲音:“第一,她不是我媽,不要用這個稱呼惡心我。”


    江城臉色難看了幾分,許青青到一副意料之中的樣子。


    “第二,”江淮安抬眼看向江城:“當初我走的時候你說的,你說的,你要找我,你叫我爹。”


    “你!”江城提手就想打,江瀾趕緊拉住江城,示意江淮安別鬧。江淮安雙手插在褲袋裏,勾著嘴角,冷聲道:“叫爹。”


    “小兔崽子!”


    江城被江瀾拉著,拚命想要去打江淮安,江淮安就靜靜站在那裏,一動不動看著這場鬧劇。


    江瀾終於忍不了了,狠狠推了一把江城,提高了聲音:“江城,有你這麽教孩子的嗎?!”


    “我怎麽了?”江城喘著粗氣,盯著江淮安道:“你看他說的話,有一句人話嘛?!”


    “江城,”江瀾平靜下來:“孩子都是人教的,你見著他不是打就是罵,他打架,你問都不問為什麽,就直接上來動手,你要他怎麽對你有好話?”


    聽到這話,江城也冷靜了些,畢竟是成年人,他很快明白江瀾的話是有道理的,可他麵子上掛不住,僵著聲道:“那你說,你為什麽打架?”


    “江懷南作弊,被夏天眷告了老師,他帶人把夏天眷打了,還放話說讓他們夏家在南城混不下去。”


    江淮安說得很快,簡要描述的事實。


    江城沒想到是這樣的事,愣了愣,正要說什麽,江懷南就嘶吼出聲:“你撒謊!你騙人!作弊的明明是你!”


    所有人都愣了,江淮安抬頭看向江懷南,眼神冷得駭人。江懷南被他眼神嚇住,聲音小了許多,卻還是撐著頭皮,繼續道:“是你作弊……你和夏天眷玩得好,還慫恿我幫他作弊,我不答應,夏天眷報複我,就誣陷我作弊。你們這樣還不算,下午夏天眷還來打我,他沒占到便宜,你就來幫他……”


    說著,江懷南仿佛是委屈極了一般,低低哭了起來:“我才是你弟弟啊,哪裏有你這樣的啊?我不讓你作弊,也是為你好啊……”


    江懷南這一出,讓所有人都愣了,江城皺著眉,打量著兩個孩子:“你們到底是誰作弊?”


    “我說呢……”旁邊許青青歎了口氣:“這次淮安的成績……的確不太對勁。”


    “把成績單給我。”


    江城立刻和許青青要了成績單,許青青將手機拿過來,把老師發的信息遞給他道:“你看,淮安期中考的時候,成績還是三十多分,這一次其他科都還正常,數學和物理幾乎滿分,考了年級第一呢!”


    聽到這話,江城臉色難看極了。


    他翻看著信息,江淮安的成績的確一貫不好,這一次卻考得格外出色,尤其是物理和化學。許青青在旁邊歎氣道:“再聰明的人,也不可能兩個月時間一下成績這麽好吧?你說這孩子,我們又沒要他要當第一第二什麽的,成績隻要有進步就好……”


    “別說了!”


    江城打斷許青青,抬頭看向江淮安:“你給我個解釋。”


    “什麽解釋?”


    江淮安麵色平靜,眼裏卻全是譏諷:“我好好讀書,努力學習,憑實力考出來的成績,我要給你什麽解釋?”


    “你敢說你自己考得出這種成績來?”


    江城被江淮安的態度徹底激怒:“江淮安,你以前打架歸打架,好歹算條漢子,現在自己做的事,連承認都不敢了?!作弊出來做出來的成績,你考滿分也是垃圾!”


    “我沒作弊。”江淮安冷聲開口,看上去很平靜,身體卻微微顫抖。


    許青青歎了口氣:“淮安,這麽明顯的事兒就不用說了,誰能兩個月考這麽高的分啊……”


    “我沒作弊。”


    “江淮安,你真是死不悔改了是吧?”


    “我沒作弊。”


    “淮安……”江瀾歎息出聲:“我們回去……”


    “我沒作弊!我沒作弊!我沒作弊!”


    江淮安終於控製不住,爆發出聲來,紅著眼眶,提高了聲音,怒吼道:“我他媽說了,我沒作弊!”


    所有人都被他吼愣了,江淮安看著江城,嘶吼道:“題是我一道一道做的,卷子是我一張一張寫的,我沒作弊!我沒作弊!你聽明白了嗎!”


    “沒作弊,這麽心虛幹嘛?”許青青嘲諷開口:“沒作弊就沒作弊,我們也不在意。算了,老江,這事兒就這麽過吧……”


    “不行,”江城轉頭看著江淮安,冷聲道:“這事兒必須說清楚!這是人品問題!”


    江淮安沒說話,爆發之後,他似乎用盡了所有力氣,他高高飛到空中,又急速落下。


    他滿腦子隻有那句話——我們也不在意。


    是啊,他們並不在意。


    他考多少分,他是怎樣的人,他想做什麽事,他們都不在意。


    他的爸爸,早已經不是他記憶裏那個,每天檢查他作業,會把他放在肩膀上,會給他折千紙鶴的男人了。


    他不在意他。


    因為不在意,所以根本不知道,自己兒子,到底是怎樣的人,所以能在第一時間,無條件相信,他是個壞人。


    江懷南被打了,一定是江淮安的錯。


    江淮安考得好,一定是江淮安作弊。


    江淮安是什麽人呢?


    就是一個打架鬧事,倒數幾名的小混混。


    他不會努力,不可能考高分,他頹廢、墮落、沒有任何夢想和期望。


    他就活該活在沼澤裏,甚至連掙紮都不該掙紮。


    江淮安突然覺得自己特別可笑,為什麽要努力呢?為什麽要在深夜困得不行的時候喝著咖啡做題,為什麽要在清晨困頓時還要掙紮著爬起來?


    明明,在大家心裏,他就不是這樣的人,不需要做這樣的人。


    世界對他毫無期待,他最期望的那個人,對他的印象,早已根深蒂固,全是偏見。


    那就做那樣的人吧。


    不會有期望,不會去嚐試等待著那個人突然的誇獎。


    之前夏啾啾問他,他爸知不知道他成績的時候,他假裝無所謂,但其實心裏卻一直在等。


    他知道江瀾會把他的成績告訴江城,他就在等,等江城主動給他電話,主動和他說,淮安,你這次考得很好啊。


    他知道江城是個愛麵子的人,不善於表達自己的感情,所以他想過,隻要江城服個軟,他就接受,不用太為難他。


    可是這時候,這些曾經的想法都變得特別可笑。


    他被黑暗吞噬淹沒,忍不住笑了起來。


    江城還在數落他,見他突然笑了,忍不住道:“你笑什麽?”


    “沒什麽。”


    江淮安抬眼,眼裏帶著水光:“我就是覺得,自己特別可笑。”


    “我居然覺得你會誇我。”


    “我居然覺得,以前你討厭我,是我不努力。”


    “我居然覺得,有一天我努力了,你大概就不會再這麽打我罵我。”


    “江城,”江淮安吸了吸鼻子:“我他媽,居然會覺得,你也算個爹。”


    江城被江淮安的話說愣了。


    江淮安和他已經劍拔弩張太多年,他從來沒見過江淮安服軟的模樣,頭一次服軟,他卻就覺得,特別害怕。


    可他習慣了將所有情緒掩藏於凶惡的外表下,他沒有說話,江淮安抬手抹了眼淚,轉身道:“大姑,走吧。”


    這一次,江城沒有攔他,江瀾追著江淮安走了出去,江淮安沒有上車,同江瀾道:“大姑,今晚就不去看爺爺了,我改天自己去。”


    江瀾知道江淮安沒有這個心情,坐在車上,抿了抿唇道:“你爸這個人是這樣,你別往心上去,沒事兒常回來,我和你爺爺都盼著你過來。你還小,總一個人在外麵不是個事兒,我們不缺你這口飯,要是你願意,還是回來吧……”


    這不是江淮安第一次聽江瀾說這些話了。


    可以前他不樂意,因為他私心裏,總是將江城當成父親的。哪怕愛恨兼具。


    如今他不樂意,是因為他私心裏,不願意再讓江瀾和他爺爺看到他如今的模樣。


    他覺得自己仿佛是墮入苦海之中,苦苦掙紮。


    他自己也不知道在掙紮什麽,隻是拚命的想要浮出水麵,想要離開。


    他搖了搖頭,隻是道:“大姑,好好回家,我先走了。”


    說完,他轉過身,便朝著夏啾啾給他的公寓去了。


    他一個人回到家中,沒有任何和別人溝通的意思,就這麽靜靜坐著,低頭看著滿屋子亂扔的書,他直起身子,開始收拾書。


    他將所有書全都收拾到一起,扔進雜物間,然後鎖上。


    接著,他癱倒沙發上,他本來想拿出手機,翻開那個人的號碼。


    像以前一樣,一次、兩次,那個人總會在這一刻,將他從黑暗裏拉回來。


    可是這一次他不想被拉回來了,每一次被拉回來,充滿希望,然後又被拖回黑暗的感覺,太絕望,太痛苦,太難堪。


    不如就這樣算了。


    算了。


    他閉上眼睛,將手機放在一邊,安靜睡了過去。


    夏天眷和人打架這事兒,夏啾啾就當翻篇了。夏元寶和何琳琳專門審問了他,將夏天眷批得頭腦發暈才放他離開。


    等第二天早上,夏啾啾照慣例去補習班,結果卻發現江淮安不在。


    他一貫都是來得最早的,補習班的門都是他開,今天卻沒來,反而是保潔人員來開的門,夏啾啾有些奇怪,給他發了信息,他也沒回,夏啾啾琢磨著可能是睡過去了,於是也沒太在意。


    等到八點的時候,所有人陸陸續續來了,這一次期末考給大家信心提了一個台階,大家鬥誌高昂,有種分分鍾就能上清華北大的錯覺。


    夏啾啾心裏開始有點不安,同宋哲道:“你知道江淮安為什麽沒來嗎?”


    “不知道。” 宋哲聳了聳肩,隨後突然笑起來:“不去被江懷南打趴下了吧?”


    說完,宋哲自己都覺得好笑,擺了擺手:“我說個笑話,你別介意。”


    夏啾啾卻放在了心上,皺著眉頭道:“江淮安回家了?”


    “應該回了一趟,”宋哲說得漫不經心:“你弟被江懷南打了,他怎麽可能不回去?”


    “你說什麽?!”夏啾啾猛地抬頭,滿臉不可置信,宋哲愣了愣:“你不知道啊?”


    “我弟昨天被江懷南打了?”


    “是啊,”宋哲點頭:“還是江哥叫我查的。”


    夏啾啾站起身來,直接往外走去,開始撥江淮安的電話。一次又一次,江淮安都沒有接。


    她想了想,回到教室裏去,同宋哲道:“我找不著江淮安了,你幫我找一下。”


    宋哲滿不在乎擺了擺手:“你別擔心,可能就還沒睡醒。”


    夏啾啾抿了抿唇,心裏還是不放心,幹脆打了電話給夏天眷。


    夏天眷打了一夜遊戲,還在睡覺,被夏啾啾吵醒,迷糊道:“喂,幹嘛?”


    “昨天是江懷南打的你?”


    夏啾啾開門見山,夏天眷立刻清醒了,趕緊道:“哪兒啊,我沒被打啊,夏啾啾你可別亂說,小爺我會被人打嗎?”


    “是不是江懷南?”


    “嗨,不是,不是說了嗎,就打乒乓球……”


    “江淮安去打江懷南了。”


    聽到這話,夏天眷頓時就沒聲了,夏啾啾深吸了口氣:“夏天眷你能耐了啊?江懷南是被你舉報了懷恨在心是吧?你怎麽被打了回來還不吭聲還瞞著,打不過就告家長啊,家長不管有老師,老師不管有警察,你占著理你怕什麽?”


    “咱爸,不和江家還有合作嗎?”


    夏天眷艱難出聲:“我不想給家裏惹麻煩……”


    夏啾啾沒說話,她突然想起當初將江淮安從雨裏撿回來的時候,哪怕並不具體了解江淮安經曆了什麽,卻也大約知道他家人是怎樣的。


    她曾被何琳琳不理解,她明白那份被人誤解的委屈。夏天眷怕給家裏惹麻煩,所以被誤會也沒有說出來自己被欺負的事。


    她歎了口氣,慢慢道:“天眷,對不起。”


    夏天眷微微一愣,隨後就聽到夏啾啾道:“昨天沒有第一時間想到我的弟弟不可能是那樣的人,對不起。沒有足夠相信你,對不起。”


    夏家人一向是很直白表達自己感情的人,可是這樣正式直白的表達,夏天眷也還是第一次經曆。他有些倉皇無措,支吾了半天,終於道:“沒……沒事啦,我知道,比起很多人來,有你這樣的姐姐和爸媽,我覺得很幸運了。”


    夏啾啾笑了笑,沒有多說,夏天眷有些猶豫道:“江哥……真的去打江懷南了啊?”


    “還不確定,我現在去找他。”


    夏啾啾歎了口氣:“你先好好休息,今天媽帶你到醫院裏檢查。”


    “嗯……”


    夏天眷應了聲:“確認江哥沒事兒了,和我說一聲。”


    “好。”


    夏啾啾回了話,和夏天眷道別後,就開始拚命給江淮安打電話。


    江淮安一開始沒有接她電話,沒多久後,她再打,就一直是忙音。


    夏啾啾很快意識到,江淮安將她拉入了黑名單,趕緊回到補習班道:“你們輪流打江淮安電話,我去找他。”


    “怎麽了?”


    楊薇站起來,麵上有些擔心,夏啾啾收拾著東西道:“他電話打不通。”


    “夏啾啾你不用這麽緊張,他真的可能隻是睡過去了。”


    宋哲站起身,追著夏啾啾出去道:“你不用……唉?”


    話沒說完,夏啾啾已經跑出去了,宋哲有些無奈,看著楊薇回到位置上,拿出手機。他挑起眉頭:“你不是真打吧?”


    楊薇麵色平靜:“如果沒事兒,打了也沒什麽。如果出了事兒,不打就後悔一輩子。”


    說著,她已經撥通了對方電話。


    電話響了一陣子,再打,就是忙音。


    宋哲終於意識到不對了,和武邑輪流著打過去,結果都是忙音。宋哲趕緊給江淮安發信息:“江淮安,你怎麽了?”


    “江淮安,回個聲,不然我們報警了。”


    “夏啾啾去找你了,你到底怎麽了吭一聲。”


    許久後,江淮安終於回了宋哲信息。


    “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宋哲皺了皺眉頭,他知道江淮安的脾氣,也沒多說什麽,隻回複一句:“安全就好。”


    “嗯。”


    江淮安簡短回了話,宋哲想了想,繼續道:“夏啾啾去找你了,她很擔心。”


    江淮安久久沒回話,宋哲都以為他不會回話的時候,他突然道:“和她說,不用找我了,我很好。”


    宋哲沒回複,低低罵了聲媽的,就出門給夏啾啾打電話。


    夏啾啾坐在去自己公寓的出租車上接到宋哲的電話,聽了他的話後,鎮定道:“我知道了,謝謝。”


    聽了這些話,她大概就猜出來,江淮安一定是在他爸爸那裏又吃了虧。


    她覺得現在的江淮安,和未來相遇的時候真的很不一樣。未來的江淮安永遠很平靜,很溫和,仿佛是刀槍不入,沒有任何弱點。


    然而現在的江淮安,就像一隻渾身帶刺的刺蝟,看上去又凶又狠,但誰都知道,你將他翻開,就是大片大片柔軟的腹部,任人宰割。


    他帶著少年人的棱角和青澀,在這世界艱難行走。他對世界還充滿著期望,還懷著熱情與愛,去麵對這個其實冷漠殘酷的世界。


    他還不懂得成人的矜貴自持其實是一種保護,他還以為,自己期盼、渴望、努力、掙紮,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那份回饋。


    這樣的江淮安,雖然遠不如夏啾啾記憶中那個江淮安那樣強大可靠,卻有著另外一種魅力,讓她不由自主放在心上,心疼。


    夏啾啾跑到公寓門口,開始敲門。敲了許久也沒見人回應,便拿出鑰匙開了門。


    開門之後是酒氣撲麵而來,桌子上全是酒,夏啾啾匆匆忙忙進去,隻見屋裏亂成一片,沒有那個人半點蹤影。


    她忙給宋哲打電話,焦急道:“宋哲,他不在公寓裏,到教室了嗎?”


    “沒有。”


    宋哲走出教室,壓著聲音道:“夏啾啾,他脾氣我清楚,他說想靜一靜,就是真的想靜靜,你不用找他了,給他點時間,他想明白了,就回來了。”


    夏啾啾沒說話,她抿了抿唇,最後隻是道:“如果他聯係你,第一時間告訴我。”


    宋哲應了聲,夏啾啾坐在屋裏,有些茫然。


    她和宋哲想的不一樣,宋哲想的是,江淮安有能力處理好這一切,然而她腦海裏隻有那天晚上,江淮安哭著和她說,“雨太大了,沒人給她送傘”的時候。


    江淮安從來不是宋哲想的那樣冷靜強大。


    他如今還不到十七歲,他也怕下雨,也會在下雨時,嚎啕哭著,希望有人給他送傘。


    夏啾啾心裏有點亂,也不知道該怎麽辦,隻能在屋裏等著。


    她開始打掃屋裏,將屋裏打掃得纖塵不染。這些事她也沒怎麽做過,但卻做得格外有耐心。


    打掃完屋子後,她就開始坐在屋裏等著江淮安,一麵等一麵做作業。


    等到十一點後,她實在熬不住,隻能先回家了。


    江淮安是晚上兩點回來的,他找到了之前的朋友,在網吧裏玩了一天,晚上又去酒吧鬧了一晚上,喝酒喝到頭疼。


    一回到家,他就發現家裏仿佛是被人打劫過一樣,幹幹淨淨整整齊齊,嚇得他退了一步,抬頭看了看門牌號,終於才放下心來。


    他小心翼翼回到屋裏,看見桌子上留了便簽,是夏啾啾歪歪扭扭的字:“冰箱裏是我叫的外賣,如果沒吃飯,熱一下還能吃。酒被我扔了,換了牛奶,記得喝。明天來上課吧。> <”


    看著便簽,江淮安內心暖了許多,他將便簽折起來,帶到房間裏,拉開抽屜,翻出裏麵的鐵盒子,將便簽放進了鐵盒子裏。


    第二天早上,夏啾啾沒去補習班,一大早就奔向公寓,然而這時候江淮安已經走了。


    他去了網吧,找到自己兄弟,又是一日。


    等晚上回家的時候,江淮安再次看到便簽。


    “今天你又不在,昨天的飯你沒吃,是不好吃嗎?牛奶一定要喝,不然會過期的。你不想去補習班也沒關係,我明天還回來,我們一起看書啊。”


    江淮安看著便簽,笑了笑,沒有說話,站起來,將便簽放進了鐵盒子。


    後麵幾日,江淮安幹脆沒有回公寓,夏啾啾就一日一日等。


    桌麵上貼的貼條越來越多,夏啾啾不僅是在公寓等,開始到處問,到處找。


    滿城的網吧、台球店、ktv、酒吧,她一家一家找過去,一家一家問。


    偶爾她也是找到的,那時候江淮安就躲進人堆裏,背對著她,看著那人群中的小姑娘,捂著鼻子,忍住煙味,四處尋找著他。


    說不清是什麽感覺,以前他總想伸著手去觸碰這世界所有美好的東西,可現在,他什麽都不想,隻想自己一個人,爛在這沼澤地裏。


    有時候也回回公寓,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回去,每次回去的時候,他都去得很晚,隻要看著燈亮著,他就不上去,在下麵一直等,等到燈滅了,許久後,他再上去。


    然後他就看一看上麵的紙條,紙條上的字越來越少,從一開始的各種零碎話語,最後變成了,江淮安,我在等你。


    看著這些話的時候,他心裏會有一種衝動,他想找到那個小姑娘,和她說。


    別等了。


    不值得。


    可是他說不出口,因為心底深處,總隱隱約約盼著,還是有個人等著他吧。


    還是有個人愛著他吧。


    還是有個人,想著他,念著他,陪著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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