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啾啾無奈看著江淮安,江淮安一麵比劃, 一麵喊拳:“螃蟹一啊, 爪八個啊, 兩頭尖尖,這麽大個兒啊, 眼一擠啊, 脖一縮啊,爬啊爬啊,到沙河, 哥兩好啊,誰先喝啊!”


    說著, 江淮安突然出了個石頭,出完之後, 他就沒說話了,他靜靜看著自己出的石頭, 仿佛是突然清醒了一般, 似乎是想起什麽來。


    夏啾啾察覺不對,抬手拍他:“江淮安?”


    “這是……我媽教我的。”


    他慢慢抬起頭來, 眼裏有了懷念:“她特別喜歡看一個電視劇……叫什麽《絕色雙驕》,裏麵女主角就劃這個, 那時候她和我爸感情已經不好了, 他們在偷偷商量離婚, 但是他們怕我知道難過, 就沒告訴我。”


    “她在家太久了, 也沒什麽朋友,那次她說她教我劃拳,就教我這個。然後她說小孩子不能喝酒,於是我喝果汁,她喝酒。”


    “後來吧,”江淮安聲音裏帶了沙啞:“我現在會劃很多拳了,她不在了。你說喝酒劃什麽螃蟹拳,多沒意思,是吧?”


    他看著夏啾啾,笑得像哭一樣。


    那笑容比哭還讓人揪心,夏啾啾覺得咽喉處仿佛是哽到了什麽。她想安慰他,卻也知道,言語是最貧瘠的溫暖。


    於是她什麽都沒做,就坐在江淮安旁邊,聽他慢慢道:“我一直在想,為什麽我爸不好好陪陪她。她人生最後一段路,他就不能好好陪著她走完?我知道他們後來總吵架,可他們也的確是相愛過的。如果從來沒有相愛過,那又為什麽把我生下來呢?我知道我爸其實一心盼著我好,於是我就是不想好給他看。等後來明白,這種報複方式太幼稚的時候,我就覺得自己已經回不了頭。”


    “好像是自己拚命爬到了一座高樓上,沒有人給我這個台階,我下去,就隻能是跳下去。”


    “我怕。”


    他艱難笑開:“也不想。”


    “所以夏啾啾,”他神色慢慢鄭重起來:“謝謝你,給了我這個台階。”


    他說得太認真,夏啾啾看著眼前人的眼睛,依稀從裏麵窺見他長大後那溫柔堅定的模樣。


    成年後的江淮安,如高山,如鬆柏,永遠□□可靠,為人遮風擋雨。


    而此時此刻的少年,雖然還隻是一顆小樹苗,卻能從那目光中,看到他未來後光彩照人的模樣。


    “江淮安,”她慢慢開口:“你一定會變成,特別,特別好的人。”


    “是嗎?”他慢慢笑開:“我媽也是這麽說的。”


    兩人說著話的時候,宋哲慢慢起身,走到江淮安身後來。


    他將手搭在江淮安肩上,口齒不清道:“江淮安……我他媽……和你胡鬧這麽多年,你該,感激我。”


    “感激你什麽?”江淮安挑眉看他,宋哲盤腿坐在地上,手搭在江淮安肩上:“你啊,該感激有我和武邑陪著你,我和武邑不陪著你,你多寂寞,是吧?”


    江淮安沒說話,宋哲抬頭看著天上的星星,慢慢道:“你看,咱們打小一起玩,你來市一中,我和武邑就來了,你他媽打架,我和武邑就跟著你打了。現在你讀書,武邑那慫包這麽怕讀書,還是跟著你來讀了。”


    宋哲說著,抬腳踢了一腳武邑:“別睡了,起來。”


    武邑迷迷糊糊醒過來,不滿道:“幹嘛啊?”


    宋哲沒說話,他從旁邊把最後一瓶酒拿出來,倒進杯子裏,一一遞給旁邊的人。


    一麵給,一麵說:“來來來,一人一杯。”


    宋哲把酒分了過去後,五個人圍成一圈,盤腿坐著,宋哲看著大家,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喝多了,鳳眼裏帶了水汽:“來,喝完這最後一杯,以後咱們都不喝酒了。”


    “從此以後,”江淮安也笑了:“改邪歸正。”


    “也不能說邪吧,”宋哲歪頭想了想:“其實這些年,我荒唐得很高興。”


    “你也知道我家那群,”宋哲撇了撇嘴,下巴朝楊薇揚了揚:“就喜歡她這樣的,懂事乖巧又聽話,要不是遇見你和武邑,我怕也是要長成這樣的呆子。”


    聽到這話,楊薇臉色有點漲紅,她緊張抓緊了自己的衣服。


    夏啾啾有些不滿:“楊薇不呆啊,她成績又好又優秀,哪像你們!學渣!”


    “嗤,”宋哲眼裏帶了不屑;“你也好意思說人學渣?”


    “我和你們不一樣啊,”夏啾啾一臉認真道:“我是一隻上進的學渣!”


    聽到這話,宋哲噗嗤笑出聲來,扭頭看江淮安:“你是哪找出這個活寶來的?”


    江淮安笑了笑,扭頭看向夏啾啾。夏啾啾喝了一點點酒,之前一直在喝果汁,但臉上還是有些紅紅的。此刻手裏抱著宋哲分給她的酒,一臉認真的樣子,看上去可愛極了。


    江淮安覺得自己內心軟成一片,聲音都不自覺軟化下來:“大概,老天爺送的吧。”


    在他人生最關鍵、最窘迫、最難堪的時候,將這個人送來,拯救她,陪伴她。


    宋哲覺得牙酸,嘶了一聲。武邑不知道為什麽,他覺得有點冷,於是他抱了抱他自己,委屈。


    “好了,”江淮安收回情緒,抬手道:“不管怎麽樣,幹了這一杯,以後咱們人生,就該換個樣子過了。以後,我就好好學習,不打架,不逃課,等高考的時候,我要第一誌願填清華,第二誌願填北大!到時候,我要讓江城看著我,乖乖叫聲爹!”


    “好,”宋哲看著江淮安和武邑,認真道:“三年後,咱們都要拿到一個漂漂亮亮的成績。”


    “武邑,”江淮安踢了一下武邑:“表個態。”


    “我……”武邑苦了臉:“我……我想好好當個健身教練,不想考好大學。”


    江淮安、宋哲:“……”


    這兄弟好丟臉。


    武邑想了想,認真道:“開個武館也行。”


    “滾你,”江淮安不耐煩推了他一把:“全國最好的大學的體育係,我給你定下了。”


    說著,江淮安推了旁邊夏啾啾一把:“你也來立個誌願。”


    “我……我考北大!楊薇,你呢?”


    夏啾啾扭頭看楊薇,楊薇紅著臉,小聲道:“我……宋哲考哪裏,我考哪裏。”


    “你沒完了是吧?”


    宋哲皺起眉頭,楊薇紅著臉道:“阿姨說,要我好好照顧你……”


    “你……”


    宋哲提起這事兒就來氣,江淮安趕緊拉住宋哲,隨後道:“今晚別鬧,行了,咱們以後,一定心想事成,馬到成功,來,”江淮安舉起杯子:“幹!”


    “幹!”


    所有人舉起杯子,開心觸碰在一起,就連一直小心翼翼的楊薇,都忍不住讓聲音裏帶了歡喜。


    星光落在酒裏,他們一起抿了一口。喝完這一口後,江淮安轉頭看著宋哲:“來,這第二口,我單獨敬你。這麽多年,”江淮安停住聲音,過了許久,他笑了笑,眼裏帶了感激:“托你照顧。”


    宋哲擺了擺手,抬手就喝。


    而後江淮安到了武邑麵前,武邑抬手止住江淮安的話:“什麽都別說了,江哥,你想說啥我都懂。來,” 說著,武邑將酒一飲而盡,倒扣在地上:“我心意都在這裏了。”


    江淮安點了點頭,將酒喝完,抱了抱武邑。


    隨後江淮安來到夏啾啾麵前,夏啾啾看著他,江淮安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鬼使神差就問了句:“江淮安找到了嗎?”


    “或許沒找到,”夏啾啾誠實回答:“但也許也找到了。”


    她要那個江淮安沒找到,但另一個江淮安,卻出現在她人生。


    江淮安蹲下身,舉起酒杯:“這個也不重要了,不管怎麽樣,我都謝謝你。”


    不管你是把我當成那個江淮安,還是你就隻是給了我你的感情,我都感激你。


    夏啾啾拿著酒杯,認真看著他:“其實,我也感激你。”


    “嗯?”


    “真的,”夏啾啾眼裏帶了些許笑意:“我人生裏,感覺最平凡的事,都是和你一起的。”


    重生前被愛,重生後愛一個人。


    重生前被寵得無法無天,重生後自己一個人去掙一片天。


    所有不平凡,都和他息息相關。


    “那祝願未來,也是如此。”


    江淮安將杯子輕輕叩在夏啾啾的杯子上,同她幹完了最後一點。


    這個時候已經是很晚了,江淮安坐到她旁邊,同她道:“再等一等,太陽就出來了。”


    “嗯。”


    “你困了就靠著我睡吧。”


    “好。”


    “看過日出沒?”


    “沒有,以前都在睡懶覺。”


    “那你睡吧,等太陽出來了,我叫你。”


    “嗯。”


    夏啾啾應了聲後,就沒說話了,不一會兒後,江淮安就感覺小姑娘靠在了自己肩頭。


    他低頭看她,忍不住笑了笑,他抬起另一隻手,將外套拿過來,蓋在了夏啾啾身上。


    而楊薇看了夏啾啾和江淮安一眼,覺得有些羨慕,她扭頭看了宋哲一眼,宋哲瞧著她,似笑非笑,似乎已經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忍不住低下頭,臉有些紅。


    宋哲靠近她,舉起杯子。


    “楊薇,”他聲音很輕:“最後一口酒,我和你喝吧。”


    “嗯。”


    楊薇沒敢抬頭,舉起杯子,和他碰在一起。


    塑料杯子聲音並不好聽,楊薇卻覺得是世上最優美的一聲碰撞。


    喝酒總要有那麽些祝酒詞,就像是江淮安對夏啾啾說的謝謝,然而宋哲什麽都沒說。


    她猜不出來,祝酒詞到底是些什麽,是謝謝,還是對不起?


    她低頭想著,抱著自己,縮在一邊,她得有些困了,還有些冷。


    就在她迷迷糊糊快要睡著的時候,有人突然伸手將她拉過去,靠在了對方肩頭。


    少年的肩膀有些削瘦,靠上去並不算太舒服。


    然而有了依靠,對方將衣服搭在她身上,楊薇就覺得,滿足了。


    而武邑看著兩邊的人,想了想,縮在江淮安身邊去,舔著臉道:“江哥,我靠靠……”


    “滾。”


    江淮安眼皮一掀,武邑就被鎮住,他委屈嘟了嘟嘴,江淮安嚇得抖了抖。


    武邑又到了宋哲邊上:“宋哥……”


    宋哲抬眼,神色似笑非笑:“嗯?”


    武邑:“……”


    好了他明白了。


    於是他拿著自己的衣服,自己抱著自己,靠著牆,縮成了一圈。


    那時候武邑還不懂得,有一個詞叫虐狗,有一個詞,叫單身狗。


    他隻是發自內心覺得,太他媽委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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