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雪洶湧。


    遠處天門如開。


    龍騰虎躍之間,八方風雲環聚,形成了席卷整個北境的雲層漩渦,橫亙四野。


    魏焰靈疑惑地皺起眉:“艾鈴,這是?”


    龐驚的親傳弟子自然熟悉那血虎裏的氣息。


    可魏焰靈不知道。


    艾鈴明知那是老師在與什麽人決鬥,卻還是搖了搖頭,然後擠出笑道:“師娘,異景並不少見,指不定又是哪家的強者在突破呢。”


    她說了謊。


    因為她心底有一種不詳的預感。


    而師娘臨盆在即,她不可以讓師娘產生什麽情緒波動。


    所以,這又是一個善意的謊言。


    魏焰靈眨眨眼,卻也不想再去多思索。


    一孕傻三年,可不是說著玩的。


    而且孩子快要生了,她的心思都在這腹中的兩個孩子身上。


    溫柔的撫摸著隆起的腹部,微笑著道:“兩個小調皮,現在都開始踢媽媽的肚子了,等你們出來...哼!


    可惜呀,這時候你們的爹卻離去了,不知去了哪裏。


    天天說忙,平時忙也就算了,你們快出世的重要時刻,他卻也不在,真是個不可靠的男人呢。以後你們可別學你們爹這樣。”


    艾鈴仰起頭。


    她自然聽到了師娘的嘀咕。


    遠方的血虎長嘯,引動八方雲動,刀氣縱橫,狂暴到能讓這北地的萬千俠客紛紛跪倒。


    這是刀中的猛虎,燃燒的熊熊戰意,足以令人感動。


    虎嘯。


    龍吟。


    越發激昂。


    似是廝殺已經到達了白熱化地步。


    忽然...


    遠處的天地產生了一種奇特的畫麵。


    天地之間,驚雷重重,如是一條條蜂擁而至的紫色雷龍。


    狂落,與那黑龍血虎糾纏。


    龍虎虛影亦是不甘示弱,燃燒起來。


    艾鈴不知為何雙目濕潤了。


    耳中還傳來師娘的嘀咕。


    她好想說“師娘,老師...現在正在默默的守護著你,守護著這個國家,他怎麽能算不可靠呢?”


    但她不能說。


    遠處的決鬥,無聲,也無人可以靠近,隻能從遠處隱隱憑著一些征兆來判斷。


    艾鈴仿佛看到那背著青銅柱子的男人,手握鋸齒魔刀,在雷龍裏廝殺,永不言敗,一次次被逼迫到臨界,行走在死亡的邊緣,卻依然帶著倔強而不會服輸的眼神,燃燒著屬於生命、渴求勝利的鬥誌。


    隻是...


    艾鈴閉上眼,十指扣緊,心中虔誠祝福。


    老師,一定要贏。


    一定要贏。


    你的孩子還等著你回來。


    師娘的誤解還等著你說清。


    一定一定一定要贏。


    魏焰靈卻有些乏了,摸著隆起的腹部,緩緩往回走去,而這時候,夜晚的補湯也已經做好,會及時送去做個夜宵。


    剛剛的劇痛,就像是個分娩的訓練,是兩個小家夥提醒著母親“自己快出生了”。


    艾鈴撐傘,陪同。


    走了幾步...


    忽的,這位龐驚的親傳弟子心有所感,驟然回頭。


    遠處...


    龍虎虛影逐漸暗淡。


    紫色雷電依然不絕,一重接著一重,好似是神靈在懲罰著膽敢違逆的世人。


    艾琳愣住了。


    雙目圓睜。


    她似乎預感到了什麽。


    一股莫名的淒涼悲傷湧上心頭,彌漫了整個胸腔,欲要噴薄而出,讓她想忍不住放聲大喊“老師!!!!”


    但師娘在一側。


    “艾鈴,怎麽了?”


    少女緊閉眼睛,強忍心底痛苦,長舒一口氣,微笑道:“師娘,沒什麽,我們快回屋吧,天冷。”


    ...


    ...


    魏曆1022年,初冬,長眠江。


    太子魏彰,聖門門主龐驚與大乾皇帝衛龍辰決戰於長眠江...


    史官在搖曳的燈火裏,顫抖著落筆最後兩字:大敗。


    落完之後...


    這位老者全身如是虛脫。


    北國完了。


    如今遠方那大乾的帝王幾如神明,無敵戰神般的存在,俯瞰八方,戰無不勝,攻無不克。


    我們的天子呢?


    我們的天子夏極呢?


    他...


    他為何還不出現?


    可...


    他即便出現了,還有用嗎?


    個人之力,能抵達如此的滾滾大勢嗎?


    曆史已經定型。


    長河之水再無可逆。


    那麽,哪個個體能夠橫江而立,使得這曆史的河水倒流呢?


    沒有人,真的沒有人了!


    史官長歎一聲,把《魏史》放好,也許這龍虎鬥帝王,在數百年,甚至數千年後會成為一段佳話。


    至少後人知曉他北國並非窩囊廢,依然是有著能去戰鬥的人。


    即便敗了,也是戰敗。


    “謝謝你們。”


    老者靜靜把史官的官帽取下放在一側,燭火搖曳裏,似乎隱見到那一日大雪的長眠江上,龐驚與魏彰,那一虎與一龍,逆天而動的姿態。


    “謝謝你們,謝謝你們,讓我們...在史書上不會被評為懦夫。”


    老者忽然嚎啕大哭。


    ...


    ...


    遠處宮殿。


    大乾皇帝衛龍辰摸著自己的脖子,那裏有一道醜陋的刀疤,是那小國的聖門門主所斬。


    隻是那一刀上附帶著鬼氣,魔龍太子的血神砂,山字經的巨影加成,還有幻陣增幅的青銅柱產生的“五感剝奪”,才讓他產生了一念的空白。


    這一念的空白就在他項上留下了如此醜陋的傷痕。


    那傷。


    從下巴一直蔓延到胸口,竟然無法愈合。


    銅鏡裏。


    原本帝王威嚴,也被毀了,而變得醜陋。


    大乾皇帝衛龍辰看了片刻。


    臉上浮現出暴戾之色。


    大筆一揮。


    聖旨下傳。


    強軍北伐,攻陷魏國王都,以及碧空城則直接屠城,一人不留!!!


    王都是魏彰所在,碧空城是聖門所在。


    他要殺死魏彰與龐驚的所有親人,如此,才能報一刀之仇。


    寫完聖旨,衛龍辰才冷哼一聲。


    魔龍這個磨刀石已經廢了,也已經讓他成功地突破到了宗動境入門。


    下麵...


    就是七殺了。


    “真是沒想到七殺居然是我媛姐的義兄,我不是為媛姐報了仇麽?


    怎麽她大哥卻似乎認準了我才是凶手,非要來報複我?


    甚至用這股仇恨,化成了我新的磨刀石,有趣。


    那我就把心裏的恨意發泄在你身上。


    如此也能穩固宗動境,甚至更上層樓。”


    大乾皇帝衛龍辰翻閱著各處得來的信息。


    他口中的媛姐,就是他為了能讓通玄心境圓滿,而犧牲掉的那個女子。


    那女子對他極好,可他為了自己,卻慢了半拍,讓阿媛被玷汙,而上吊自殺。


    “哼!媛姐讓我完美臻至通玄,現在她的義兄又要讓我穩定境界...天時在我,地利在我,人心就算浮躁,也在我掌控之中。


    這就是我一個人的時代啊!!”


    衛龍辰露出了笑,蔑視蒼生。


    ...


    ...


    深冬。


    大乾二十萬精兵直接橫渡長眠江。


    本來冬日裏暴躁的江水,卻變得順風順水,直接帶著十萬精兵抵達了魏國境內。


    西門豹大將軍率兵設伏,想要阻攔...


    可惜毫無意外的全軍覆沒。


    西門豹戰死。


    那二十萬精兵...


    竟然是二十萬個真元境巔峰或是大圓滿的存在。


    這些人便是以一擋百都可以。


    怎麽打?


    怎麽鬥?


    二十萬恐怖的精兵,很快分成數股,開始肆虐北地。


    山盾軍,貪狼軍,馴獸師紛紛上了戰場,但他們隻是略微阻攔了一兩天而已。


    北地江湖不乏熱血義士,譜寫了一曲又一曲“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複返”的悲歌。


    但,都是無用。


    完全無用!


    大乾皇帝衛龍辰派來的可不是孤零零的二十萬軍隊,而是與之配套的完整的軍團!


    戰爭器械,軍陣,大將,隨行超凡,比比皆是。


    這就是滅了整個北境的架勢。


    北國在超凡層麵已經完全落敗,現在...在凡人的國戰之中,也在迅速潰敗。


    並無多久。


    二十萬恐怖的精兵就已經數百人一隊,滲透在了北國各處。


    似乎大乾皇帝衛龍辰想起脖子上的那傷痕,竟然不問不管,任由手下兵馬肆虐。


    一時間。


    北地就如地獄。


    隻不過在中原看來,這是正義之士去掃蕩冥頑不靈的惡徒而已!


    這時候。


    北國所有人都在想他們的天子呢?


    他們的天子怎麽還不出現?


    慢慢的...


    期望變成了絕望。


    絕望成了麻木。


    他們隻能逃跑...


    ...


    ...


    轉瞬入春。


    魏曆1023年春。


    此刻。


    皇宮密道。


    寒蟬與暖妃緊張的看著密道入口,密道外傳來慘叫哀嚎。


    魏焰靈抱著一個俊俏的男嬰。


    龐驚的親傳弟子艾鈴則抱著一個有些佝僂的女嬰。


    男嬰名龐斑。


    女嬰名龐莉。


    魏焰靈分娩之後,被迎來了皇宮,然後才知道丈夫與弟弟的戰敗下落不明、凶多吉少的信息...幸好有寒蟬與鄒向暖的安慰,如此才熬了過來。


    密道裏,氣溫低沉。


    寒意入骨髓。


    春暖的複蘇,百花百草綠柳上,都染了血紅,紅的刺目,傷人。


    寒蟬與暖妃無事,前者在魏彰失蹤後,她已是重新變得絕情,暖妃則是學習了逍遙王的一門妙法,如今也算是個高手了。


    魏焰靈裹了裹衣服,好冷。


    忽的...


    密道外傳來來回敲敲打打的腳步聲。


    慢慢的,一個顯得陰冷的聲音響起。


    “北國天子的王妃呢?兩個妃子,怎麽一個都沒有了?這麽多庸脂俗粉,不過是麵容好,身段好,可是那北國天子的妃子...那身份,可是獨一無二。


    我們得趕緊找到,別被人捷足先登了。


    北國得罪了皇帝,這王都是在被屠殺,那兩個妃子如果死在其中,也是正常。”


    “莫要著急,老夫乃是機關大師,而皇宮之中通常都會藏有密道...待我慢慢來尋。”


    兩人聲音裏帶著一些迫切。


    這迫切讓密道裏的四女顫了顫。


    她們倒不是怕這兩人,而是怕一旦暴露...那是絕無生路了。


    幸好。


    兩人敲敲打打,然後腳步越去越遠,顯然這皇宮的密道還是頗為隱蔽的,當年也是能工巧匠所建,並不會那麽容易被發現。


    人去。


    空氣安靜。


    靜極。


    寒蟬守在密道入口,如同石雕,她的手永遠在最方便拔刀的地方。


    千一也已經進化到了五千一。


    五千式合為一式。


    在同階之中,這位曾經妙容府世家的被棄未婚妻,後來的夏極不記名弟子,魔龍太子的親人,已是無敵。


    隻是...門外敵人太多,也許她能對付數人,十數人,甚至數十人。


    但,卻都沒用。


    鄒向暖則是取著密室裏提前存放的一些食物,艾鈴去幫忙。


    孩子必須吃飽,否則一會哭鬧起來,可不得了。


    這就是四人的日常。


    她們還抱著希望。


    因為夏極還沒出現。


    即便整個國家一敗塗地,隻要那個男人還沒出現,就沒算輸!!


    可是一天天過去。


    希望一天天被蠶食鯨吞。


    這一日。


    忽然,密道口傳來了哢哢的聲音。


    似乎有人發現了密道入口的轉輪機關,並且在測試。


    四女心弦繃緊。


    這一日終於到了。


    哢!!!


    一陣清脆的解鎖聲傳來。


    四女對視,目光裏帶著絕望。


    第一重機關被發現,而且被開啟了!!


    皇宮密道有三重機關....


    過了小半日,又是一聲脆響。


    第二重也打開了!


    “跑!!”


    寒蟬咬緊牙,壓低聲音,嘶啞著向身後三女道。


    她們順著密道,開始向那泥濘的地下而去,通向何處,她們也不知,之前之所以未曾試探,是因為通道對麵實在太黑太暗太潮濕,就如通往幽冥。


    誰也不知道為何皇宮裏要有這麽個地方。


    甚至誰都不能確定,這是不是真的隻是個簡單的密道。


    但現在,她們已經沒有了選擇,沒有了退路。


    隻能後退。


    繼續後退。


    哢!!


    沒多久,密道入口一聲沉重響聲。


    令人憎惡的光明從遠處灌入。


    幾道人影魚貫而入,在簡單觀察後,發現了此處生活的痕跡,以及離去不久的跡象。


    “哎呀,看來真的走了大運,王妃怕是真藏在這裏了...”


    “那趕緊吧,還等什麽。”


    “那夏極身為北國天子,無敵之名如同神明曾支配此處,如今他卻失蹤了,隻是他的女人還留著...如果能夠一親芳澤,實在是難以想象的爽啊。”


    “那什麽太子,還有聖門門主也是傻,早點下跪投降不就好了麽?非要和我們大乾的皇帝鬥,簡直是可笑可悲。”


    “不錯,成王敗寇,敗者就是如此,我們浴血奮戰,現在敗者的一切,就是我們的犒勞了,嘿嘿。”


    簡短的對答。


    數人往密道深處追去。


    而皇宮裏本就盤踞著不少大乾的精兵。


    如今這密道入口自然被人發現了。


    越來越多的士兵鑽了進來。


    一旦被發現,寒蟬或許可以憑借地形戰鬥,但一旦力竭,後果隻有兩種。


    第一種是自殺...


    第二種則是生不如死。


    寒蟬緊緊握著刀柄。


    她的刀已經不是十字刀,而是一把長度適中的弧刀。


    火把光明照亮,從遠處的岔道裏閃現。


    遠處有士兵發出興奮的叫聲:“在這裏!!!”


    寒蟬眼中驚色俱無,古井無波,緩緩拔刀,五指虛握,擺出一個奇特的起手式,這一式中藏著五千變數。


    而她所在的地點,也算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


    那麽,來吧。


    隻希望暖妃,焰靈還有那兩個孩子能逃掉。


    “來啊!!”


    寒蟬大吼。


    遠處洞口的火光越發濃鬱,燃燒著密室,一片通明。


    隻是...


    隻是忽然有了一點點不同。


    起霧了。


    霧氣起來了。


    不知道從哪裏升起了霧氣。


    這霧氣竟然連密道裏也裝滿。


    大風也散不去這霧。


    火把也照不明這霧。


    霧!


    大霧!!


    漫天白!!!


    “啊啊啊!!!”


    如被淩遲般處死的慘叫聲響起。


    “什麽東西,什麽怪物!!”


    “怪物,有怪物!!”


    又是淒慘的大乾士兵哀嚎。


    連綿不絕。


    然,沒有回應。


    霧氣裏好像藏著無數看不見摸不著的怪物,正在張開巨嘴,無情地吞噬著生命。


    寒蟬目瞪口呆。


    而耳中傳來熟悉的聲音。


    “帶她們出來吧,沒事了。”


    寒蟬一愣,然後雙目通紅,露出狂喜之色,以及一種劫後餘生的感動,一種受盡委屈終會得到撫慰的安心。


    她剛想說什麽。


    就被無數的哀嚎,無數死亡的聲音壓製了下去。


    猙獰的恐怖的濃霧裏,一個男人在緩緩前行。


    隻是霧氣在急速擴散。


    數十裏,數百裏,數千裏!!


    整個大魏似乎都要被籠罩在霧氣裏。


    天地裏,似乎也隻剩下那個男人在行走,在殘忍無比地進行虐殺。


    寒蟬終於忍不住放聲喊出了他的名字:“夏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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