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極帶好了雪娘娘的頭顱,從龍氣秘境原路折返,他已經沒有再停留的意義。


    毒麒麟變成了金麒麟,接手了雪娘娘的位置,而它剛接觸到龍氣,似乎還處於一種沉睡的狀態。


    睡多久?


    不知道。


    也許幾十年,也是幾百年,可以預想的是,如無意外,它會一直趴在那神廟的麒麟金像上。


    空間一陣水波漣漪般的擴散,收攏。


    穿著村民衣衫的攝政王已經出現在一座金像之後。


    像身金光熠熠,卻和之前大不相同。


    廟宇裏來祈福還願的香客們瞠目結舌,不知所措。


    香火嫋嫋,金像匍匐在靜心寧氣的煙霧裏。


    隻是金像模樣卻早不是原本的六臂雪娘娘,而是一具雙目微眯的金麒麟。


    “雪娘娘呢?娘娘去哪裏了?”


    “這...這怎麽回事?這尊妖獸的像是怎麽冒出來的?”


    “來人,快來看看這像怎麽回事!快把這什麽像砸了,否則娘娘要生發怒了!”


    聲音嘈雜。


    夏極皺了皺眉,這群人有些不知好歹了。


    那雪娘娘不過是借著龍氣成了妖魔的蜘蛛,卻被這群人頂禮膜拜,如今他給出的算是一隻真正的聖獸,卻被人汙蔑。


    雖然他們並不知曉。


    但夏極還是覺得有些諷刺。


    他準備出手略施懲戒。


    可還沒動手,整個廟宇忽的風雪大作。


    蒲團、經文亂飛而起,儲藏著的蠟燭也是紛紛滾落。


    眾香客急忙躲避。


    而稍息,則平靜下來,隻是卻又震驚了。


    一道麒麟殘影從金像裏緩緩走出,所到之處,金光熠熠,令人生出敬畏之心。


    這麒麟繞了一圈,又折返回了金像,消失不見。


    那些咒罵的人,忽的開始發抖,然後一股冰寒從他們體內生出,甚至皮膚覆蓋了層白霜。


    麒麟顯聖!


    辱罵的聲音逐漸小了。


    而有不少人又重新跪下。


    夏極感受著從彼處傳來的一種聯係,他忽然明白了一件事:那隻小麒麟已不同往日,成了這一方需要膜拜,需要香火的小神了。


    顯靈,懲戒,這些事,它自己可以完成,根本無需假借自己的力量。


    “倒是我白擔心了。”


    攝政王從神像後走出,他速度極快。


    他從眾香客,僧人之側走過,也無人能察覺他的存在。


    頂多覺得有一道風掠過。


    他如今實力超凡,與這些平民根本不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


    他如果不想現身,根本無人能發現他。


    出了寺廟,身形如一團灰撲撲的殘影,掠出了望鄉山。


    一步踏出,便是至了古陵鎮外。


    黑馬車,夢魘般的巨馬在陰影裏打著響鼻,無需韁繩係住,這馬就拉著一輛棺材般的車廂靜停,等待。


    咕嚕嚕...


    雪娘娘的頭顱被丟在了車廂前,在雪地滾了兩圈。


    這是交易的內容。


    一團黑煙飄出。


    煙裏的儈子手用腳踢了下頭顱,然後顯然露出了些震驚。


    隻是這震驚似乎存在著某種奇特的提前預知,所以並無失態。


    雖然不明白這男人是如何做到的...


    但儈子手顯然已經深深認同了這位的存在。


    他抬頭看向望鄉山的方向,似乎在感應著什麽。


    夏極雖然毀掉了雪娘娘,卻又弄出了金麒麟來坐鎮秘境,本質上來說,這龍氣並沒有被破壞,雖然交易完成了,可這也未必是陰間想要見到的情形。


    但儈子手卻沒有說話,他在黑煙中靜立良久,好似是和什麽東西在進行著未知的交流。


    然後傳出壓抑著暴戾的聲音:


    “導師,你做的很好,那此處已再無事了,我就先告辭了...


    既然你不願意,那我們自然也不會勉強您。隻是和您說上一聲,這酆都十業第三的位置,以及我搭檔的空位,永遠為您留著。


    陽世勾心鬥角,未必值得您去擔待,玩累了就回來,酆都的門永遠為您敞開。”


    儈子手頓了頓,聲音忽然有些肅穆,“那一位讓我告訴您,新世界的居住證它早就給您了,未來...永遠有您一席之地。”


    夏極知道他在說誰,可是他還不知道那黑卵裏小女孩的名字,於是問:“它是?”


    儈子手頓了頓,遲疑道:“不可言。”


    夏極皺眉,不準備繼續這話題,轉而問道:“小寧呢?”


    儈子手輕笑一聲,讓開半點。


    積雪壓樹枝,幾聲簌簌,還有寒枝折斷的脆聲。


    黑棺材車廂的車窗裏一個人頭才冒出。


    一堆兒雪就從頂端的枝上砸下,剛巧落在她一頭青絲上。


    那少女“哎喲”一聲,雙手抱頭,急忙撣掉了白雪,然後看著車外的少年,雙手揮舞:


    “喂,夏極夏極,我在這兒!”


    攝政王一愣,因為小爐鼎叫著的是“夏極”,而不是“宮久”。


    “傻瓜,我早就知道你是夏極啦!”小爐鼎托著腮,雙手捧成一朵綻放的花兒,靜靜看著車外的少年,雙眼中露出喜滋滋的模樣。


    你一直都覺得我蠢,今天也把你震驚到了吧?


    夏極無語的笑笑,隔著北風橫吹起的銀色雪霧,揚聲道:“喂,下車回去了。”


    寧夢真很想就這麽跑下去...


    可是她想起了蕭元舞,那個女人讓她生出一種“即便使勁渾身解數也決鬥不過的感覺”,那個女人似乎洞察了一切,讓她有了前所未有的挫敗感。


    儈子手的話也在她腦海裏回蕩。


    “你真是個有福氣的姑娘,能夠和導師與小醜存在了聯係...可你如果不做改變,你終究會被甩在身後,連他們背影都無法看到,從此,形同陌路。


    你若不變強,就會從此再無法與他們相見。”


    宮久什麽的,她隻能嗬嗬了。


    隻是夏極...她不想失去,不想形同陌路。


    所以...


    似是做了很大決定,紅衣少女又“喂”了一聲,“夏極,我不跟你回去啦,幫我和婆婆也說一聲。”


    夏極皺眉:“你去哪?”


    “我...我去哪兒要你管啊。”


    寧夢真本想說“她想變強,想看到少年的背影”,可到了嘴邊卻變成了這樣兒。


    隻要...


    隻要你說一聲留下來,隻要你說一聲“我會管你的”,我說不定就可以放棄。


    我說不定就會哭著,從馬車裏衝下來,然後...


    嗯,然後做什麽呢?


    攝政王靜靜看著她,寧夢真也咬著嘴唇,雙瞳如秋水。


    夏極問:“你真的決定了?”


    寧夢真想說“沒有,你隻要說你喜歡我,我就沒決定”,可是話到嘴邊變成了:“決定了!”


    夏極側目看向那一團黑煙,詢問的意味很明確。


    換做別人,儈子手也許根本不會解釋。


    要解釋?


    來來來,讓你看看老子的兩把大刀。


    可是麵對導師,儈子手還是開口了:“我收了小寧做徒弟,我隻有一個徒弟。此去酆都,我會把畢生所學傳於她。”


    夏極又露出古怪之色。


    這兩個人,怎麽搭到一起去的?


    這感覺,就好像是一頭凶猛狂暴的狼王領著一頭哈士奇,並信誓旦旦的表示“我要把它培養成下一代狼王”。


    這是什麽畫風啊?


    夏極轉頭,看向“要當狼王的哈士奇”,又道:“很苦的。”


    寧夢真想說“我好怕,我好慫,你快把我帶走吧,你拉著我跑,我肯定不會拒絕,也拒絕不了”,可是話到口邊不知為何變成了:“我...我就不怕苦。”


    想了想又加了句:“我為你背一路包,為你半夜起來做飯都不苦,我還怕什麽?”


    夏極微笑著看著她。


    小爐鼎覺得自己需要勇敢點,都已經到了這個地步了...


    她一顆心撲通撲通地狂跳起來,小巧迷人、帶著幾分魅惑氣息的臉龐上顯出三分看似堅定、可隨時會崩潰的弧度。


    她再一次口是心非:“我能照顧好自己!”


    可是心底想的卻是“隻要你說你可以照顧我,那我這輩子都不想努力,活一百年也挺好呀”。


    可是夏極什麽都沒說。


    而是轉頭,看向黑煙裏的儈子手,問了句:“收她為徒,是你的決定,還是那一位的。”


    儈子手一愣,然後失笑出聲。


    導師的意思他明白。


    如果是那一位的意思,那其中極可能存在著“把小寧當做人質”的意思。


    可...真不是。


    他舔了舔嘴唇:“我若不要收徒,誰也無法強迫。”


    “那小寧拜托你了。”


    “她是我徒弟。”


    簡單的兩句對話。


    送走了一輛漆黑的馬車。


    車身滲人。


    大雪忽然又起,是冬的盡頭了,車也已到了視線的盡頭。


    夏極轉身,站在風雪裏。


    他身後,那車廂的簾子又掀起了,紅衣少女再探頭往回看...


    她不知道自己想看到什麽,也許是一句挽留,也許是同樣心有靈犀的轉身。


    可是,視線裏除了風雪,除了這天地冰冷無情的蒼茫,再無其他。


    儈子手雙刀握在黑煙裏,忽的嘶啞著道:“小寧,人與人的距離不在空間,而在力量。力量近了,人怎會遠,你可明白?”


    小爐鼎不明白,可是她既然承擔了這位“傳承殺道”的願望,再笨也不會暴露出自己沙雕的一麵。


    所以...


    略作沉吟,冷靜下來。


    突然覺得好慌啊。


    怎麽辦啊?


    ...


    夏極回到王宮後,太監宮女們驚了。


    真是從沒見過這麽任性的攝政王,說消失就消失,這讓百官怎麽上朝?


    又是一陣忙碌,為這位王爺梳理頭發,穿上九蟒吞日的蟒袍,然後上朝。


    朝上...


    百官啥也不說了,彼此之間默契無比。


    就勸諫一件事,大體是“攝政王要好好上朝,天天向上,不能遲到”。


    夏極直接甩袖而去...


    想上就上,還會被你們威逼來上朝不成?


    百官震驚了,在後麵喊“王爺,您可是攝政王啊...”


    從來隻有官員借著生病之名不上朝的,這特麽王爺這麽牛逼,居然理由都不找,說不上就不上...


    “大魏要亡了啊。”一名老臣跪著,仰望雪空。


    另一名官員拍拍他肩膀,小聲道:“王爺效率比先王高了幾十倍,所以即便他十幾天不來上朝,也比先王在位更有效...我們魏國亡不了。”


    老臣仔細想想,似乎也是。


    隻是神色又露出幾分擔憂。


    這攝政王從前是聖門聖子,是江湖草莽,野慣了,這忽然失蹤,肯定又是江湖上的紛爭殺戮。


    想到此處,那老臣憂心忡忡地跑出,追在攝政王身後喊著:“王爺,王爺,君子不立危牆之下啊!您如今是攝政王,不再是江湖中人了,為國為民,別再去江湖上了吧!


    這江湖凶險啊!您如今身係天下,如要出行,當要列出精兵三千,侍衛三百,護您出行,這才符合禮儀啊!”


    不得不稱讚,文人們就像星星之火。


    一邊燃了,其他地方也要燃起來,否則不見其風骨。


    於是又出現了跪在雪地裏猛磕頭,一副以死勸諫架勢的大臣。


    “江湖凶險,王爺不可以身涉險啊!”


    夏極聽到身後此起彼伏勸說著自己的大臣,不禁又好氣又好笑。


    娘的。


    這如今大魏江湖有誰比我更凶險?


    帶著精兵三千,侍衛三百出行,到底是他們保護我,還是我保護他們?


    但這群臣子也是在關心他。


    於是,攝政王回了頭,擺擺手:“行了行了,都別跪了,上朝。”


    幾個老臣道:“王爺不答應我們,我們就跪到死。”


    夏極手指一挑...


    一股柔和的風帶著幾個跪著的老臣站立起來。


    幾人一驚,急忙要接著跪。


    可是一股極強的力量使得他們根本無法跪下。


    這幾人麵麵相覷,再看攝政王,都是一副看著神仙的模樣。


    他們此時才知道,這王爺竟有如此神通。


    這能耐,怕是快接近傳說中的通玄仙人的境界了吧?


    哎呀,真是好厲害。


    好可怕啊!


    竟然快要半步通玄了。


    攝政王好牛逼啊!


    不擔心了。


    恩,不擔心了。


    大臣們開開心心的上朝了。


    前一刻還在龍氣秘境裏與香火供奉、龍氣滋養的神明廝殺,此時又在龍椅上坐著,傾聽百官稟報各種民生、軍政、財務事項。


    真是奇妙無比的感受。


    幸好擁有一步縮地成寸,否則還真是趕不及呢。


    上朝完了,又收獲了一堆“課後作業”,不,是奏折。


    夏極讓太監給捧回禦書房,可他也沒有立刻返回的意思。


    四處走著,看著。


    華清宮內空空蕩蕩。


    雖然早已感應到了,但夏極還是忍不住拉了個宮女詢問:“蕭姑娘回來了麽?”


    那宮女見攝政王問話,充滿了幸福感,然後急忙回答:“王爺不在的這段時間,蕭姑娘也是一直未曾歸來。”


    夏極點了點頭,“下去吧。”


    宮女背影漸遠。


    夏極看看天色還早,一步踏出,就來到了神捕堂。


    堂中,公羊小花才沒回來。


    夏極閉目感應了一下“生死一炁的定位”,頓時知道小花在何處,幾步踏出,身子又在千裏之外。


    雪道上,一輛馬車正在疾馳。


    輪轂帶起飛雪紛揚。


    一名駕車的年輕人著捕快服,雙目極其有神,如鷹般盯著遠方,背後負著一柄長劍,顯得英姿颯爽,顯是江湖年輕俊傑。


    車內,公羊小花正在打盹。


    忽的,一陣風襲擊而來。


    簾子被掀開。


    那年輕人猛然回頭,可是毫無發現。


    隻是夏極已經鑽入了那馬車裏,拍了拍這無憂先生的肩膀。


    公羊小花驚覺,雙目一睜,袖中就是一杆短槍要甩射而出,槍出過半,見到來人,才急忙收回。


    “王爺。”


    公羊小花苦笑著,“您也太神出鬼沒了。”


    夏極不說廢話,開門見山道:“用玄氣護住自己。”


    “啥?”


    夏極伸手抓住了他背後。


    “不不,等等,等一...啊啊啊!!”


    小片刻後。


    封陽府。


    無憂先生跪在地上,狂吐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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