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覺天色漸明。


    夏極隻覺得心很累,畢竟被那些隱藏的心魔轟炸了一遍。


    任何一人,無論再怎麽強大,心魔終究是自己最軟弱的地方。


    與之做抗爭,需要的是意誌。


    舒了口氣,看看現實世界,夏極隻覺自己活了過來。


    迅速返回自己的寢宮。


    才剛入座,黃衣小宮女就端著洗臉水低頭進來,她的麵容很模糊,身形也不引人注意。


    夏極道:“放桌上吧,我自己來。”


    他腦海裏還在想著一會上朝,這上朝似乎和上課沒什麽區別嘛?


    真是不想去啊。


    用水潑了潑臉,忽的覺得身邊小宮女還在,夏極道:“下去吧,等我上朝了再來收拾。”


    但宮女卻沒有動。


    空氣裏傳來細細的、俏皮的笑聲。


    旋即傳來少女狡黠的聲音:“喂!真的嗎?”


    夏極一愣,猛然抬頭,目光裏,是一張優雅朦朧的臉龐,眸子偏顯灰色,其中藏著難言的奇異,他脫口而出:“蕭元舞?”


    “是我!”小淑女笑嗬嗬的看著他,“怎麽,做了攝政王,連未婚妻都不認了?”


    “你怎麽進來的?”


    蕭元舞翻了翻白眼,理直氣壯:“走進來的。”


    她隨手脫掉外麵罩著鵝黃色宮女衣服,露出一身白色的貂裘小襖,把壓折在內裏的絨毛翻了翻,愈發顯得雙頰雪白如玉,“上次你說我們需要了解,我就來了。”


    “你...”


    “我無家可歸,你可不能趕我走!”蕭元舞可憐兮兮。


    “我...”


    “你該去上朝了,夏大王爺。”蕭元舞的雙眼笑成了新月。


    她就像一個從無第二的精靈,在小雪裏,在一個突兀的時間裏,一腳踏入了夏極的世界,然後一副自來熟的模樣,死皮賴臉再不肯走。


    短暫的沉默後。


    夏極出聲道:“西宮冷,多你一個沒不多,我去和大內總管交待一聲。”


    無論如何,她總歸是對自己很重要的一個存在,可以說地位與胞姐相差並不大。


    蕭元舞擺擺手:“沒事沒事,你先上朝去吧,等你回來,我有很多話要和你說。”


    “什麽話?”


    蕭元舞神秘的笑笑,小聲道:“關於龍氣,關於陰間。”


    夏極頓了頓,徑直走到門前,對著守在遠處的小太監道:“今天不早朝了。”


    小太監恭敬地行禮,然後退下,匆匆走向正殿宣布去了。


    ...


    攝政王招了個女人入宮的消息很快傳的沸沸揚揚。


    八卦無比的先王妃子宮女們議論不已。


    可是夏極並不在乎這些流言,因為西宮本就是他的,將蕭元舞安排在了原本西宮娘娘所在的華清宮,便是等同於允許她常住於此了。


    而且這位未婚妻足夠神秘。


    她的話此時還在自己腦海裏回蕩。


    “四龍護一國,而陰間要開始屠龍了。”


    時間不多了!


    需要趕緊禁升到通玄才行!


    夏極生出一種迫切無比的感覺!


    午後。


    他將心思放空。


    再次來到冷宮,把鴛鴦戲水的古式銅鏡擺正,然後盤膝靜靜對著這麵銅鏡。


    哧哧哧!!


    周圍依然冰雪寒氣,仿佛沒有顯出任何不同。


    可銅鏡中,一尊詭異的燃燒古佛再次出現,掐印手掌中的眼睛微眯成深紅的一線,直勾勾盯著夏極。


    這種注視,隻有夏極會看到,別人就算站在他身後,也無法看出任何端倪,除非夏極把真意的目標改變了。


    那麽這看到燃燒古佛的人,怕是會瞬間自焚而亡。


    空蕩冷宮中,明光慘淡。


    攝政王深吸一口氣,沉浸入了與心魔廝殺的過程之中。


    這一此曆練又是在煎熬之中到了深夜。


    冷宮裏,白幔如海,裏三層外三層,隨著深冬的雪花,顯得屋裏屋外,天上地下都是一片茫茫的白。


    黑暗裏,夏極雙眼猛然睜開,全身被汗水浸透,精神虛弱。


    但收獲也是明顯的。


    今天他已經把恐懼真意提高到了一成半,而支撐到現在,心境都覺得提高了不少。


    隨意拿了一條散放的白幔,遮蓋在那銅鏡上,便是轉身走出冷宮。


    大雪的路徑顯出深一步淺一步的腳印,夏極順著宮中冰凍長河慢慢走著。


    這長河可通宮外,待到春暖,也曾有宮女悄悄寫一些曖昧的句子,折成小紙船想要收獲些什麽,但通常都會被半路攔截捕撈,然後問責...


    總之,這是一條有故事的河。


    宮中燈籠極多且明亮,雪地的白上多了些暖意,印出一道孤影。


    這是一座冰封的有著曆史感的皇宮。


    夏極走過黑暗的群殿,走過無人的小徑,又在風景回廊上幾個轉折,就是到了一處禦書房入口。


    但夏極停下了腳步。


    因為書房門外的台階上正坐著個少女,撐著桃花傘,穿著小白襖,懷裏還抱著一個紅木雕紋的飯盒。


    少女聽到了腳步,也懵懂地抬起了頭,似之前睡著了。


    隻是抬起後,卻又變得清明。


    兩雙眸子在這即將傾塌的亂世裏,隔著雪花靜靜對望。


    夏極輕聲問:“你等了多久?”


    蕭元舞溫和道:“羊湯還熱,胡椒沒放,不知道你吃不吃。”


    少年忍不住也露出了笑,因為他疲憊了一天,與心魔廝殺了一天,剛好想喝一口羊湯。


    他走到禦書房外,伸出手,低頭看著少女。


    蕭元舞一把接過他的手,借勢站了起來。


    兩人的動作默契無比。


    夏極問:“為什麽不進屋等我?”


    蕭元舞捂嘴笑著:“男人屋子裏什麽東西都會有,我才不進去呢,要進也等你先進去,把東西藏好了再說。”


    她殺人時,可是提前進過不少屋子,通常都拎著把弩藏在豔麗的屏風後,而在殺人之後,迅速的搜集、尋找有價值的東西可是必備的能力。


    所以,男人屋裏什麽亂七八糟的東西,她沒見過?


    她不想破壞任何東西,所以小心嗬護著。


    轉身收傘,雪花撲簌簌地從斜麵滑落,淹過桃花。


    蕭元舞側臉映在燈籠的暖光裏。


    這一刻,這溫柔。


    哪個男人不想擁有?


    “我們隻是第二次見麵吧?


    你就這麽中意我?


    還是你覺得我一定會做皇帝,所以才這麽對我?”夏極邊問邊掀開盒蓋子,羊湯濃鬱的鮮味兒隨著白霧升騰,鑽入鼻中,令人食欲大動。


    蕭元舞眼中亮了亮,露出期待之色,似乎是一個小妻子在等著夫君讚揚她的手藝。


    那目光,讓人忍不住不去喝湯。


    夏極餓極了,喝了幾口,有天賦在,他隨時可以測試是否存在毒素。


    燉的雪白的羊湯順著喉嚨,流入了幹癟的胃裏,鮮美的味道令人隻覺如同要騰飛起來。


    “手藝很不錯。”


    夏極由衷的讚歎。


    如果說寧夢真的手藝是不穩定發揮的黑暗料理學徒,那麽這一位必定是米其林大廚。


    能調配出各種毒藥的手,能不精巧麽?


    但蕭元舞並不回答他之前的問題,隻是笑的雙眼成了彎彎的月,托著腮,在燭光裏靜靜看著他喝湯。


    壁爐的火焰淡了,她又站起了身,拆了些黑炭加入爐中,書房裏頓時溫暖了起來。


    夏極開始批改奏折,她就在一邊的椅子上坐著,陪著,看著那裹著蟒袍的少年在奮筆疾書,時而眉頭緊鎖,時而舒展神色。


    殺人放火、下毒滅門、陰謀詭計,閨蜜情深...


    如此種種,她都已經很熟悉了,可唯獨此刻,她是第一次。


    是的,第一次學著去信任,去喜歡。


    無他。


    天命如是。


    就如當年她協同其他四人滅了小唐門,不過是因為硬幣翻得是反麵。


    現在,她也同樣堅信著自己的選擇。


    選擇了,就不會後悔。


    她就是這樣的賭徒。


    一個純粹的、相信直覺的、喜歡一把全押的賭徒。


    這樣的賭徒,古往今來,再無這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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