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秉文首次見到這般場麵,營內千餘人廝殺,屍橫遍地,血流成河,場上形勢瞬息生變,慘叫之聲不絕於耳,有如人間煉獄,趙秉文不禁呆若木雞。


    趙秉文正發愣時,忽聽陳霸先大喝,頓時大吃一驚,心道:“我與陳將軍素未謀麵,他如何得知我的姓名,更知道我便在這裏?方才在營內行動時,我倍加小心,不曾發出些許聲響,難道這陳將軍竟是一名絕世高手,未能瞞過他?”情勢緊急,趙秉文顧不得多想,霍然而立,高聲應道:“在!”旋即飛身掠向刺客。


    那日趙秉文出得山穀到斛律家時,斛律鋒見他衣物已被群狼撕爛,便將自己的一件白色長衣贈予趙秉文。此時正值深夜,營內火把紛立,映得趙秉文一襲白衣格外醒目。


    趙秉文正欲擋在陳霸先身前,哪知陳霸先喝道:“中軍帳!”趙秉文登時會意,回身攔截那黑衣人。陳霸先欺身迎上刺客,刀劍相交,撞擊之聲密如連珠。


    黑衣人見半途中突然殺出一名少年,徑直向自己追來,速度竟是極快。瞧著距中軍帳還有十餘丈,黑衣人倏地擰轉身形,倒縱飛掠,而雙手挽弓,弦如滿月,一支箭嗤的射向趙秉文麵門。


    趙秉文眼疾手快,覷準來箭,右手一揚抓向箭杆,哪知這箭來勢迅猛,一抓之下竟未握牢,箭身又躥出一寸有餘,方才停住。瞧著近在眼前的箭鏃,趙秉文不禁驚出一身冷汗,心中暗道:“這人不僅箭術精準,且臂力極大,萬萬不可大意。”隨即右臂貫力,反手將箭甩出,打向黑衣人手中的弓。


    黑衣人見趙秉文信手將自己射出的箭矢抓住並反擲回來,亦是暗暗心驚,忙抖擻精神,弓弦連響時,五支箭矢已疾射而出,當先一箭正中趙秉文擲出的那支箭,雙雙落地,其餘四箭分別射向趙秉文四肢。


    趙秉文再不敢托大,閃身堪堪避過,這一避,將二人的距離再次拉開。黑衣人本欲再射,哪知趙秉文卻衝入身旁的一座軍帳之中。雖甚為不解,但黑衣人仍是身形不停,朝著中軍帳疾縱。


    眼見距中軍帳已不足十丈,而帳前百餘名官兵已列好陣型,將大帳圍得如鐵桶一般。黑衣人伸手自箭袋取出七支箭矢,一陣連環急射,箭矢如扇形般漫射出去,這是黑衣人的一招絕學,名為“七星拱月”,須臾間前排七名梁軍士兵中箭斃命。中軍帳前的梁軍軍官大駭,喊道:“攏作三隊。他就一人,弟兄們隨我衝。”這支梁軍平日由陳霸先調教操練,訓練有素,頃刻間便化為三隊,衝向黑衣人。那黑衣人見梁軍變化陣型,冷哼一聲,再取出九支箭矢,使出一招“九星聯月”,行雲流水般一氣射出,前後相續宛如一條白練,中間一隊的九名士兵頃刻接連倒地。


    梁軍何曾見過如此箭術,登時亂作一團,也顧不得甚麽陣型,鼓噪著蜂擁而上。黑衣人見中軍帳前防守幾近潰亂,心中暗喜,瞧著箭袋中已餘箭不多,正待拔刀迎上,陡然聽到身後有響動,擰身瞧去,一支長矛挾風疾飛而來,戳向自己胸口。黑衣人忙抽刀撥向矛頭,鐺的一聲,長矛斜斜越過自己,落在身後三丈開外。未及回過神,眼前一個白影倏地躍將過來,跟著一條長棍劈麵而至。原來,趙秉文見對方箭術如神,空手應對實是棘手,適才經過軍帳時,瞥見帳內擺放有兵器,便衝進去取了棍與矛。


    黑衣人見長棍來勢甚疾,已然躲避不及,於是橫刀上撩。黑衣人哪曾想趙秉文年紀雖小,卻經達摩親自傳授武功至秘《易筋經》,更身據達摩至陽至剛的真氣,其內力已是剛猛淳厚,棍刀相交之下,手中尖刀險些脫手。黑衣人大驚,再不敢硬接趙秉文長棍。


    二人交手十多回合,趙秉文發覺這黑衣人雖是箭術通神,內功卻是尋常,刀法亦不及陸黯,遂緊貼纏鬥,一棍緊似一棍,不給其射箭時機。


    帳前梁軍官兵見一白衣少年棍若遊龍,氣勢如虹,將黑衣人逼得連連後退,頓時齊聲喝彩,士氣高漲。


    黑衣人偷眼瞧向營門,見刺客被陳霸先指揮官兵圍住再難突進,心知今夜已不可為,心念電轉,立時有了計較,隨即虛晃一招,並奮力將手中尖刀擲向趙秉文。趙秉文輕輕避過,心道:“這是要孤注一擲麽?且看他還有甚麽手段。”


    誰知那把尖刀嗖的飛出,將趙秉文身後一支火把斬斷,說時遲那時快,不待火把落地,黑衣人一個鷂子翻身,弓如滿月,箭似流星,射中火把後餘勢不減,兀自掛著火把飛出十餘丈,正中大帳頂端的幔帷,中軍帳頓時火起。帳前梁軍急忙回身救火,怎奈幔帷離地三丈,眾人皆無辦法。


    黑衣人這出乎意料之舉,令趙秉文怔在原地,不知該去救火,還是去捉黑衣人,黑衣人借機急退。帳內新渝侯蕭暎在隨從的簇擁之下,便要奔出大帳,剛奔至門口,遠處嗖的一箭破風疾至,一名身披重甲的親隨奮力擋在蕭暎身前,卻被箭矢貫胸而入,立時斃命,蕭暎大駭,撥身退回帳內。趙秉文跺跺腳,自梁軍手中取過氈幔,縱身躍上帳頂撲火。


    黑衣人奔至營門,覷準陳霸先與堵在營門前的梁軍官兵,將箭袋內的餘箭盡數射出,趁勢率剩餘的不足十名刺客衝出大營,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眾人一陣忙亂,中軍帳上的火被撲滅。為防敵人再襲,而中軍帳是眾矢之的,蕭暎轉入一座軍帳內歇息。陳霸先將營內布防巡哨等事宜部署妥當後,見趙秉文不住地打量著自己,雙眼滿是不解,笑道:“秉文,隨我來。”


    趙秉文緊忙隨陳霸先進帳。進帳後,陳霸先叫人打水,將臉與手上的汙漬擦洗了一遍,又叫人換些水,喚趙秉文擦洗後,再叫人送一壺茶,兀自坐在那裏慢慢飲茶,卻是一言不發。趙秉文見狀,也不多言,徑自取過茶盞,正襟靜飲。


    兩盞茶過後,陳霸先歎道:“煮茶用水,當以山水為好,江水居中,井水為次。而山水又以乳泉為上,在這草原之上,也隻好以湖水解渴了。”咂了口茶,陳霸先又道:“烹茶取火,用木炭最佳,其次方用木柴。若是沾染了腥膻油膩之氣,那無論是木炭或木柴,便皆不可用了。古人嚐謂勞薪之味,正是如此。”


    趙秉文道:“陳將軍所講,可是昔日荀勖隨晉武帝坐上食筍進飯的典故?”


    陳霸先頷首道:“正是。”瞧了瞧趙秉文,緩緩又道:“薪、水俱備,便要烹茶了。隻是煮水時,當水沸如魚目時為一沸,此時火候不到,還不可用。當釜鍋四周如湧泉連珠時為二沸,此時舀出一瓢水,用竹莢劃圓攪動沸水,才可取茶自沸水中心倒入。當水沸如浪滾翻騰時為三沸。三沸之後,水若再煮,便不宜飲用了,故火候與時機絲毫不能差。”說罷,又斟了一盞茶,卻不飲用,竟閉目端坐,不再言語。趙秉文神色如常,仍是靜靜獨自飲茶。


    半個時辰過後,陳霸先雙眼緩緩睜開,瞧向趙秉文,目露讚許之色,道:“果然不錯。”不待趙秉文說話,陳霸先又道:“當日我與陳老將軍傾蓋如故,把盞指點天下大勢,盡論天下英雄,何等暢快!當談及後輩時,陳老將軍曾斷言,後起之秀中,當以你為首。當下雖籍籍無名,但假以時日,必為江左翹楚,定可與兩魏英豪一較長短。陳老將軍還說他將珍藏多年的《韓信兵法三篇》贈你,此事無人得知。能得陳老將軍如此推崇與厚愛,那日便令我記下你了,趙秉文。”


    趙秉文大慚,低聲道:“我有愧老將軍重托,將《韓信兵法三篇》失了。”陳霸先聞言端起茶盞,遞給趙秉文,緩聲道:“你且慢慢講與我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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