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四人在張虯尋得的山坳處起火,草草吃些幹糧,又化些雪水各自飲了。


    孫長翎道:“秉文兄弟,初遇時瞧你年齡不大,未曾留意,後來發現你武功之高,著實令人佩服,棍法尤是淩厲,令尊定是隱世高人罷。”


    趙秉文尚未答話,張虯搶道:“他爹隻會讀書,卻不會武功。”


    孫長翎道:“哦,那便是得名師傳授了。”


    趙秉文笑道:“不瞞孫大哥,我們相遇時,我尚不會武功。”


    孫長翎與宋雲大奇,二人麵麵相覷,過了片刻,孫長翎道:“莫非這些時日秉文另有機遇?即便是天降機緣,短短一月,又如何能……”孫長翎忽然靈光一閃,驚道:“難、難道那老僧……?”


    趙秉文點點頭,道:“正是大師悉加指點。”


    孫長翎道:“難道江湖傳言是假,他果真是達摩祖師?”


    趙秉文搖頭道:“我不知他老人家是不是你們所說的達摩祖師,我隻知大師武功高強,每日拾柴時教我口訣功法,夜間教我認穴行氣。此外,大師的慈悲與博學更是令人仰止。”


    張虯在旁插口道:“天下間除了達摩祖師,誰還有這般本事?常人隻需與祖師學個三招兩式,便足夠在江湖上行走了,更何況這小子不知道是哪輩子積德,還是祖上冒煙,竟得到祖師親身指點一個月。”說罷,又嘖嘖歎道:“他娘的,老子便沒有這等福分。”


    孫長翎頓時怔在那裏,呆若木雞,半晌說不出話來。


    宋雲悔道:“當初隻是聽信傳言大師早已圓寂,又忖著即便是大師猶在,又怎會衣著如此粗陋,誰知竟是有眼無珠,錯失向大師討教佛法的機緣。”


    趙秉文突然想到了什麽,也不顧旁人,兀自低頭沉思,過了一陣,猛地抬頭問道:“胡子張,我記得在桃溪村時,大家都說你曾在定林寺與達摩祖師的嫡傳弟子學過武藝,為何你初見大師時卻不相識?且我以前不曾習武時尚未察覺,適才我回想起去年你與齊淳大哥在琅琊交手,發現你所使雖為羅漢拳,但有幾處使的似是而非,還有幾招更是隻得其形、未得其神。”說罷,趙秉文目光灼灼,直視張虯。


    張虯頓時張口結舌,半晌說不出話來。


    趙秉文見狀,好奇心大起,暗道:“看來不激他一下,他是不肯說實話了。”想到此,故意哂道:“胡子張,莫非你從未在定林寺修行,隻是不知如何混入寺中,暗自偷師學藝麽?”


    趙秉文不知,江湖上曆來將偷師行徑視為大忌,懲治亦是絕不姑息,哪怕天涯海角,輕則廢除武功,重則滅口以防本門武功外傳,甚至引發門派之間的紛爭。張虯聽得趙秉文如此說,急忙辯解道:“混的便是龜兒子!老子就是定林寺的人!”


    趙秉文反問道:“那你為何不認識大師?”


    張虯強嘴道:“當年祖師在少林寺開宗立派後,方才來到定林寺。他老人家到寺五年,深居簡出,隻是傳法,隨後不久圓寂,我哪能識得?”


    趙秉文緊追不舍,追問道:“那你所使的羅漢拳又為何錯誤百出?”


    張虯囁囁嚅嚅,低聲道:“那是我資質不高,記性不好,師傅教的不曾學精。”說罷,偷眼望去,隻見趙秉文渾然不信,再瞧孫長翎,亦是笑吟吟看著自己不說話,而宋雲更是不屑之情溢於言表。


    張虯心中叫苦:“老子怎的惹上了這個小祖宗,簡直就是命裏的煞星,唬也唬不住,打也打不過,哄又哄不了,怪就怪老子當初胡亂誇口。隻怕今日若不說清楚,以後這小崽子不知深淺亂說,傳到少林寺便麻煩了。”心一橫,閉眼道:“罷了罷了,我爹娘早亡,因無法生計,小時候投到附近的定林寺,大和尚見我可憐,便留我在寺裏每日做些粗活。後來祖師來到定林寺,除了講經傳法,也傳授一些武功,我便是趁大和尚練功時偷學了幾年拳腳,談論武功時旁聽了些見識,後來實在是耐不住寺中清苦,下山來到桃溪村。”


    孫長翎恍然道:“難怪張大哥對江湖之事所知不多,原來如此。”張虯連連稱是,暗鬆了口氣,忽見趙秉文雙目靈動,緊盯著自己不放,暗叫不妙,正待開口找個由頭避開,卻聽趙秉文又道:“還是不對。聽大家說,你曾因錢嬸子的一飯之恩幫忙砌牆,當時你雙掌排出,外牆便轟然而倒。但據我所見,以你的功力,恐是難以做到罷?”


    孫長翎與宋雲聽罷,臉上疑雲複起。


    張虯此時心中不住痛罵趙執宗這個書呆子隻會讀書,教出來的兒子卻刁滑難纏多事。忸怩片刻,撓撓頭,赧然道:“其實,那日我初到桃溪村,正遇錢妹子忙完農活,一身泥漿,回家後燒水閉門,我便悄悄翻進她家院子,站在窗外偷…不是,是幫她把風,哪知被錢妹子發現,我恐有誤會,便準備躍牆離開,隻因身形碩大,慌亂中將外牆撲塌了,隨後錢妹子出來扶我,我見她人好看,心又善,便答應幫她砌牆,再耕上十年地。我又想著她一個寡婦,傳出去有礙聲名,便對外說我是為報一飯之恩。”


    三人未曾想到真相竟會如此,皆愕然相望,隨即跌足大笑。趙秉文捧腹道:“難怪你每日裏見到錢嬸子畢恭畢敬,還幫她下田做活,原來是有短處被人捏住。”


    張虯翻翻白眼,啐道:“小孩子懂什麽?我隻是不忍見她一人辛苦過活,順勢應承她罷了,不然老子如何能受她擺布和使喚?”話雖如此,張虯目光卻不禁漸柔,咧嘴笑了起來。三人又是一陣大笑。


    四人商議,須防著陸黯趁夜率人偷襲,且趙秉文年幼,而張虯明日還需一路攙扶孫長翎,故依著趙秉文、宋雲、張虯的順序,每人值夜兩個時辰。議罷,三人便圍著火堆各自睡去。


    趙秉文來到山坳口,仰望星空,天籟入耳,心中卻思緒如潮。為父報仇毫無線索,周澄、齊淳與王亦萱三人吉凶未卜,《六甲孤虛秘法》不知所蹤,令自己如有磐石壓胸一般,難以喘息。轉念想來,有幸得到陳慶之老將軍開導相助,達摩大師於武學上開蒙授技,種種際遇,又令趙秉文心中一暖,感歎人生無常。


    感懷良久,趙秉文悄聲回到山坳,欲給火堆添些木柴,卻見孫長翎輾轉未眠,關切問道:“孫大哥可是傷處作痛?”孫長翎低聲笑道:“隻是皮肉些許小傷,不礙事。萬幸今次任務完成,不辱使命。”


    趙秉文忖思片刻,小心問道:“孫大哥,今早我回到山洞不見你們,隨後跟來發現不少人遇害,不知中間發生了些什麽事?”


    孫長翎長歎一聲,熱淚不覺而出,“今日眾人發現風雪已停,乍遇生機之下,紛紛急著離開。陸黯借勢鼓動宋大人星夜動身。一來群情湧動,二是宋大人心有餘悸,生怕再驟起風雪,便下令出發。我雖覺不妥,但也毫無辦法,隻得從命。待出山洞前,我還有心走在前麵,略略瞧見外麵的雪地上隻有一大一小兩對腳印,正待細看,誰知陸黯帶著老趙一眾人等,熙熙攘攘擁過,腳印再無法辨認。因當時不見你與大師,我想那腳印應是你二人的,便再未多疑。”


    趙秉文急道:“大師輕功高絕,踏雪無痕,小些的腳印正是我的,而另一腳印絕不是大師的。”


    孫長翎歎道:“正是。但當時我何曾想到他竟真是達摩祖師?現在回想起來,當時忙亂中隻注意陸黯舉動,卻未曾發現辛老鬼消失。而那腳印定是辛老鬼與手下前後相銜、踩印而行留下的,如此便隻會留下一對腳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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