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人府的大牢內陰暗且潮濕。梁太太在牢獄中待過,原本以為自己去過的那間牢房已然是最為破敗不堪的了。可見識到了重老太太的這一間後她方才知道,她住過的那破敗的都比眼前這一間強。


    這間牢房空間很小,僅容一個人待在裏麵。長不過一張床的長度,寬也隻有兩張床的寬度。空出來的那一半空間,除了恭桶外就隻有站著的一點點狹小地方了。


    不知那恭桶多久沒人去倒,屋子裏彌漫著一股子難聞的氣味。這還不是最要緊的。最麻煩的是如今的暑天裏,這兒卻沒有窗戶,僅僅在靠外的那牆上有個小小的孔洞來讓空氣流通,防止屋裏的人會憋悶而死。


    但是,那一個小的孔洞能做什麽?風自然是沒有的。在這樣憋悶的地方裏,屋中潮氣甚重,一進去就悶臭的熱氣撲麵而來,竟是比外頭更熱了幾分。


    梁太太忍了又忍這才沒有嘔吐出來,強行擠出一個笑容,與裏麵坐著的人影說道:“老太太,我來看您了。”


    之所以說是人影,因為根本看不清對方的麵容。那人在床上麵對著牆壁而坐,隻能看到亂糟糟的花白頭發和有些彎著的背。


    聽聞梁太太的話,對方好歹是轉過身來了。


    果然是重老太太。梁太太鬆了氣。可是這口氣才鬆了一半她就被對方的麵容給嚇到了,那氣息就哽在了喉嚨口,不上不下的憋得難受。


    “您……您……”


    她隻說了兩個字就接不下去了。


    不過重老太太顯然也沒指望她接下去。


    重老太太如今臉色灰敗眼睛泛渾,已經看著比八十多歲的老嫗還要蒼老幾分。她看著梁太太,嘶啞著嗓子說道:“你來做什麽。”


    她不說話還好,一說話口中吐出來的都是惡臭氣息,飄到梁太太這裏,讓她忍不住幹嘔了下。


    看梁太太如此,重老太太的眼神陡然變了,銳利且凶狠。不過這股子狠勁兒隻持續了一瞬就被壓了下去。


    “什麽事。”重老太太淡淡道:“你說罷。”


    雖然麵前之人的樣子已然落魄至極,但這麽多年下來,梁太太心裏還是多多少少有點忌憚她。


    梁太太將手中托盤放到了床邊上,想了想又在重老太太去碰托盤之前又拿了起來。


    “這個。是要給你的。”梁太太知道這事兒挑明之後大家就撕破了臉,所以連個客套的“您”字也不用了。想了想後她又道:“哪裏來的你應該心裏有數。”


    “我不知道。”重老太太的聲音忽地拔高,原本她今日的聲音就已經帶著久久不曾開口的嘶啞了,這一下子喊起來,當真如果破了的鑼一般帶著讓人難耐的刺啦刺耳聲,“我什麽都沒做、什麽都不知道!我是冤枉的!”


    看到重老太太這個時候還在嚷嚷著自己無辜,最知道內情的梁太太也怒了,高喊道:“你什麽意思?你冤枉?你冤枉難道事情都是我們想出來的?!”可憐她們當初壓根就不知道內情!


    重老太太冷笑幾聲,扭過頭去不搭理梁太太了。


    梁太太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而來,自然不會那麽就算了。自顧自掀開了托盤上的蓋布,將下麵的東西露了出來。


    看到裏麵的東西後,重老太太再也不似之前那麽鎮定。她愣了一瞬,轉而開始驚叫:“這不可能!這不可能!這絕對不可能!”


    這尖叫聲驚動了牢頭。他快速的跑來瞧,見重老太太雙手雙腳被綁的好好的斷然不會能傷了梁太太,他就又折了回去。


    梁太太看著托盤上的東西也是五味雜陳。


    那裏麵是一瓶毒.藥。


    給藥的人也是極狠,直接將藥名寫在了上麵。這種毒.藥但凡本朝的高門世家俱都隱約知曉一些,知道它能讓人半身不遂卻是無法死去。


    原先這隻是宮中秘藥外頭人不知道,後來因為一個宮妃被人下了這種毒後被親近的妃嬪查了出來,繼而大鬧,這事兒方才傳了開來。


    隻是這已經失傳了幾十年的東西,如今為何會出現在這裏?


    梁太太和重老太太兩人心照不宣。


    正因為心裏頭明白,所以重老太太方才更加失控。


    ——她的女兒是皇後。她想著,女兒終究是能想了法子把她弄出去的。所以即便在這裏頭,她依然保持著自己的一分希望。


    可是,如果她“得了”那永遠不能治愈的“病症”,即便人出去了,活著還有什麽意思!


    重老太太正打算嗬斥住梁太太,卻見梁太太瞧著瓶子,手指探向前方有些猶豫的要將東西握在手裏。


    “且慢!”重老太太哆嗦著抬手說道:“你要做什麽!”


    梁太太知道再這樣磨蹭下去許是自己的勇氣就會耗盡,就低聲道了句“對不住了”,這便上前去。


    她是武將之妻,因著對武藝好奇,多多少少也跟著練了些武,力氣比起尋常的閨閣女子要大上許多。


    重老太太年紀大了,怎是她的對手?幾番掙紮後,那些藥就被喂進了老太太的口中……


    出了宗人府的時候梁太太的手猶在發抖。她素來不願手上沾人命,也是因了這個,當初她才會力勸了老太太留下那些人的性命。


    因此今日這樣對人下這樣的狠手,她還是頭一回。更何況這頭一回下手就是對著熟悉之人。


    梁太太腦中混亂一片,倚靠在外頭牆壁上半天緩不過神來。


    好在這事兒不需要將人性命搭進去,她想了許久後終究釋然許多。再一想,當初若非她抵抗著老太太的建議,手上早不知道有多少條人命了。如今隻用老太太的半條命來換那些人活著,算起來她還是功大於過。


    梁太太這樣自我安慰著,暗中高興了起來。再想到梁大將軍還在家裏等著她,這就急急的快步行著,打算往家裏趕去。


    可是走了幾步後,她忽然想起來一事。


    大姐兒不在了。


    她的大女兒已經不在這個人世了。


    先前因為要保住自己的命,她一心一意的想著處理好重老太太的事情,因此未曾在這個事情上多想。又或者是她內心深處也想逃避這個事實,所以為曾去多加考慮。


    現在重老太太的事情也已處理妥當,梁太太不由得想了起來。


    她的心一抽一抽的疼,疼到最後,她也顧不得什麽體麵和尊貴了,直接跌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原本在牢裏的時候她就身子虧損了,出來後心情劇烈起伏著去了重老太太那裏。再遭到了殘酷事實的衝擊,梁太太最終支撐不住哭了沒多久就暈了過去。


    幸好她已經走出了宗人府。梁家駕車的車夫和跟車的婆子遠遠的看到那一幕,都趕緊上前,又是拖又是拽的將她送回了府裏。


    ……


    重老太太最終被抬回了重家。


    說來也奇了。旁人癱了半邊兒,都是一半身子不能動,另一邊還可以。可是重家老太太卻是除了右半邊身子整個的沒了知覺,就連左手臂和左手也不行了。


    她這一下子是話也說不出來,字也沒法寫。任她怎麽賣力的支支吾吾說話,旁人也是沒法聽懂、不知道她究竟想表達什麽。


    重老太太抬回家的那一天,重家還發生了一件大事。


    宮裏來了幾十位公公,直接將連同舊宅和國公府的那個中門給封了個嚴實直接堵死。


    重二太太徐氏不同意,叫囂著與公公們爭執起來。


    領頭的周公公說了,這是皇上的意思。既然兩家早就不像是一家人,索性分的徹底一些。不然重二老爺那邊再有了什麽風流韻事,再來個兒子女兒的,影響了國公爺家的少爺和姐兒就不好了。


    這簡直是在明著譏諷重二老爺尋花問柳不正經,還暗指了杉哥兒與孟蔓羽的事情。


    最要命的是,皇上的這番安排,直截了當的言明了這是“兩家人”,而重老太太又是被送回了舊宅,自然與國公府不是一家。那麽重老太太以後怎麽樣、是生是死,重廷川和酈南溪都不必理會、不必操心。


    周公公說完後再也不去管舊宅這邊的人如何叫嚷,徑直帶著宮人們回了宮裏頭。


    重二老爺也就罷了,聽聞後該做什麽做什麽。二太太徐氏直接氣得閉門不出,更不去老太太的香蒲院。在她看來,老太太忽然就被捉了去,本身就很蹊蹺。偏偏香蒲院的人有大半不知道去了哪裏,更是讓人覺得莫名其妙。


    這趟渾水她才不去蹚。


    看到二兒子根本不管不問,而兒媳婦更是不放在眼裏,重老太太又氣又怒,恨得另外一條本能動彈的左腿也更加不好使了。


    在重家舊宅裏情勢漸漸緊張起來的時候,梁家也彌漫著一股至為緊張的氣氛。


    梁太太自打從牢裏回來後情緒就有些不太對勁。有時候哭有時候笑,有時候又是十分正常的能夠處理家中事務。偏偏她正常的時間少,大部分時間裏都是神遊在外不知道在想什麽。仆從和她回稟事情,她也是答非所問讓人摸不著頭腦。


    梁大將軍看著梁太太這種狀況十分憂心,就時常勸她出去走走,逛逛街權當是散心了。


    梁太太將他的提議一一駁斥:“我為什麽要出去?在家裏不是好好的麽。出去的話還要讓我傷心。你到底是怎麽想的!”


    那街上的哪條道她沒和女兒一起走過?如今女兒不在了,她自己過去,當真是徒惹難過。


    梁大將軍看著日日和他爭吵的梁太太,心裏那不妙的感覺愈發明顯了。他總覺得梁太太有些不太對勁,卻又說不出哪裏不對來。


    他是個粗人,打仗他還行,琢磨女人的心思就不在行了。所以他才想著讓她多走走散散心。


    這樣日複一日下來,沒多久,梁太太還沒答應出門,另外一個消息傳到了梁大將軍的耳中,差點沒把他擊垮。


    太子魏浩文因著在朝堂上頂撞皇上,被盛怒之下的皇上勒令閉門思過。


    魏浩文才剛過弱冠之間,剛立為太子還沒多久如今就出了這事兒,朝堂上分為了兩派。


    一派暫且觀望。畢竟皇後病了些時日了,也不知病情如何,總是不見人。如今在這個當口太子出了這事兒,就先看看皇上的態度如何,並不立刻表態。


    另一派則是擁戴太子,覺得皇上既然立了太子沒多久,定然是已經考慮清楚了的。如今不過是考驗太子罷了,故而每日裏都會力勸皇上饒了太子這一回。


    結果沒過多久,太子被廢。


    消息傳出,朝中盡皆嘩然。


    就連觀望的那一派係的人都沒有料到事情那麽快就會定了下來。


    ——皇後娘娘還未病愈皇上就急著下了這道旨意,也不知皇上是個什麽意思。


    聽聞這個消息後,最害怕的莫過於梁大將軍了。


    梁大將軍原本篤定了太子不會被廢,所以想著梁太太也不會有事。畢竟往後重家和梁家水火不兩立,正是皇上所希望看到的。新帝也會因了老太太的事情而記恨梁家,這樣皇上更是放心。


    誰知太子還真就被廢了……


    梁大將軍越想越是恐慌,叮囑了梁太太千萬不要出門去。


    “這個時候你若是在外頭現身,少不得要被人盯了去。”這一日梁大將軍出門前還千叮嚀萬囑咐,“倘若碰到了不該碰到的人,更是麻煩!”


    他說起這些的時候,梁太太一一聽著,還答應的很好。可是一轉眼,當梁大將軍出了門去,她反倒是讓人備了車馬準備出門。


    仆從們聽聞梁太太的吩咐後麵麵相覷。


    梁大將軍提前吩咐了眾人,不許由著梁太太的性子來。可是梁太太最近脾氣陰晴不定,她這樣說,仆從們也不好不從。不然的話恐怕她怒氣上來最終吃苦的還是這些他們。可倘若聽了梁太太的,大將軍回來後他們該如何交代?


    就在眾人拿不定主意的時候,梁太太倒是幹脆,直接牽了匹馬自己騎馬上路了。


    梁大將軍素來疼愛妻子,梁太太的騎術是他親手教的。認真說來,梁太太的騎術倒也真是不錯,起碼比京中九成的太太和貴女們要強了。可是即便她這樣嫻熟的技術,在碰到了刻意找茬的人後也有些施展不開。


    在一個寬的能夠駛著三輛並行馬車的路上,梁太太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危機。


    有個人就是和她不對付。正正好好的在她前頭讓她沒法前進。


    她騎馬從右邊走,那人就策馬到了右邊,剛好堵了她的去路。她騎馬打算從左邊繞過去,那人就策馬到了左邊,還是把她的路給堵住了。


    原本梁太太還想著這是不是巧合。次數多了後她才知道這根本就是故意的。


    她這段時間脾氣非常不好,剛才能忍著已經是難得,如今性子爆發下來自然恨得心裏冒火,直接將鞭子一抽,用自己的馬頭去撞對方的馬。


    這個樣子是十分危險的。尋常人等閑不會這樣做,隻因這樣一來雙方都落不得好去,很有可能兩敗俱傷,雙方的人和馬都歪倒在地。


    對方顯然沒有她會有這一招,劇烈晃動了下趕忙讓馬兒止住了腳步。


    不過,就在梁太太想要繞過去的時候,對方打了個呼哨,從旁邊忽地躥出來好些個騎馬的人,將她團團圍住了。


    梁太太定睛一看,這才發現對方居然是廢太子魏浩文。也不知道他什麽時候被解了禁足,居然就這樣行到了街上。


    如今的梁太太這樣想著,就這樣說了,“我道是誰會這樣的不懂禮數。卻原來是你。”


    她原先的時候見了魏浩文態度十分恭敬有禮。


    可是最近的她情緒十分不穩定,莫說是禮數了,就連平日裏說話的措辭都十分不注意,有時候對著仆從還道一聲“您”,對著梁大將軍反倒是頤指氣使。


    可是魏浩文不知道這一點。


    魏浩文剛剛經曆了一場由頂峰跌落到泥濘中的大落,本就十分敏感,再看梁太太這樣的態度,隻當她是嘲笑他被廢一事。


    魏浩文積攢了許久的怒氣終於有了爆發的突破口,當即指了梁太太喝罵道:“你又是什麽身份!竟敢這般的無禮!”


    梁太太扭了頭不去理他。


    看到梁太太的態度,魏浩文想到了前些天皇後悄悄告訴他的那些話,愈發肯定了母後所言不差,恨聲道:“梁大將軍當初一出獄就求見父皇,你一出牢獄就去了重家……重老太太究竟是怎麽回事,想必你比誰都清楚。你們究竟做了多少不可告人的事情!我們又是哪裏對不起你!”


    說到這裏,梁太太倒是真的憤怒了。


    即便她現在再不清醒,那件事一直壓在她的心頭沉甸甸的,她想忘記也難。隻不過她現在話語是不經大腦的,說出口的時候便道:“我好好的女兒嫁給她家,她憑什麽不好好對待!我女兒這些年來可曾過過一天的舒心日子?”


    不過是生不出孩子罷了,就讓侯爺的妾侍停了避子湯,結果妾侍一個又一個的有了身孕。倘若沒有這些事情,又哪裏會有重廷川那個渾人!


    仔細想想,梁太太當真是越來越氣憤。


    如若沒有於姨娘和那重廷川,梁家也不至於走到今天這個地步!


    都是老太太。老太太對她女兒不好,所以女兒才一步步的到了這個田地!


    梁太太的腦中紛亂一片。不過她想到重老太太的時候,心裏的憤恨卻是半點兒都不摻假。


    看著麵帶怒意的梁太太,魏浩文哈哈大笑。他不知梁太太這恨和怒都是對著重老太太的,他隻覺得眼前之人在恨著他。


    為什麽恨他?他到底做了什麽讓她對他有這樣的情緒!


    魏浩文想不通下愈發的肯定了重老太太的出事是和梁太太有關係。既然重老太太出事是和梁家人有關係,那麽他被廢是不是也被牽連在了裏麵?


    畢竟那時候梁大將軍一心想要求見父皇!


    而梁大將軍和嚴閣老是至交好友。嚴閣老的女兒也在宮中,且育有一子!


    “你且等著。”魏浩文冷冷的看著梁太太,“你們做出的事情,我都記著。往後定會加倍奉還!”


    說罷,他策馬揚鞭,飛奔而走。


    梁太太想要策馬而去和他繼續論斷是非,可是梁家跟去的奴仆卻是被嚇壞了。他們生怕梁太太跟去再惹了大皇子,連拉帶勸的將她弄回了家裏。


    梁太太回到家中的時候梁大將軍已經在家了。看到梁大將軍,她二話不說就開始抱怨,還道:“都是你,非要我去逛什麽街。如今倒好,被人奚落不說,還碰了一鼻子的灰。”


    梁大將軍先是有了失女之痛,而後發現梁太太的情緒不太對,所以為了妻子的身子著想百般忍耐。如今聽了梁太太這樣的指責,饒是他想要壓製住自己的怒氣卻也不能了。


    梁大將軍怒而起身,“我先前說讓你出去的時候你不出門去。如今我說了不讓你出門,你又為何非要出去?”


    “我非要出去?”梁太太冷嗤道:“我哪裏記得今天你說什麽了?明明你前些天在那邊叫嚷著讓我出門走走,我這才出了家。你今兒不過才說了一遍不準去,平日裏絮叨那麽多回要我出門,我自然更容易記得先前的話。我哪裏能想起來你今天說了什麽。”


    梁大將軍被氣得頭昏腦脹。原來她倒是覺得自己有理了。


    不過梁大將軍這時候沒閑工夫理她。他如今在為了另外一件事而忙碌著。


    他現在寄希望於太子被廢隻是暫時的。


    隻要太子還是大皇子魏浩文,那麽往後的新皇就是和梁家勢不兩立之人,皇上就會放心梁家不會趕盡殺絕。


    可是天不遂人願。


    不多久就有消息傳來,新太子已經確定下來。


    是肖嬪所生的四皇子。


    說起來這個肖嬪倒是先前沒有太多人留意她。因為她出身低微,父親不過是個縣令。她的娘家並不給力,除了為官清廉怎麽都升不上去的父親外僅僅有個哥哥,這哥哥還是個沒有前途的,讀書不行最終“自暴自棄”走了商途。


    不過這位肖公子倒也是個人物。雖然他隻身來了京城從商,卻也混出了點名堂出來。如今京城的世家高門倒是幾乎都聽說過他的名號。


    那便是翡翠樓掌櫃的,肖遠。


    這個消息傳到酈南溪這裏的時候,她正在院中吃力的散著步。


    如今月份大了,身子越來越沉。偏偏天氣炎熱,所以她每走一會兒都得歇息上好半晌,不然會一身熱汗不說,身子還有些支撐不住。


    肖嬪和肖遠的關係,酈南溪是沒有聽重廷川說起過的。


    其實她也沒有問過他,而重廷川許是忘了許是沒有在意,就也沒有和她提起。所以當萬全將其中的來龍去脈與她講了後,酈南溪剛開始的感覺是意外,繼而就是震驚。


    “肖掌櫃的?”酈南溪很有些緩不過勁兒來,“肖嬪?”


    肖嬪她倒是見過,隻記得是個溫順的女子,不引人注目,很容易就被忽略過去。若不是有了身孕生下四皇子,憑著她的身份怕是進不到嬪位的。


    至於四皇子,酈南溪就一點印象都沒有了,畢竟以往她多是和皇後接觸,很少有機會見到皇上的妃嬪與其他子女。


    “可不是麽。”萬全笑得眉目舒展,“就是他們兄妹沒錯。以往的時候肖掌櫃的還和我說過好多次,莫要與人提起來肖嬪娘娘是他妹妹,他可是給肖家丟臉了,別連累了妹妹。他說的次數多了,我就將這話記在心裏頭。哪知道卻是忘了給奶奶說。”


    酈南溪哭笑不得,想要說些什麽,一轉眼又覺得說什麽都是多餘的。


    “無妨。”酈南溪最終說道:“也沒甚大礙。往後我再和國公爺商議看看這事兒該怎麽辦才好。”


    其實也沒什麽可商議的。事情都成了定局,她能怎麽樣?可是一想到那未來的皇上的舅舅正在自己名下的翡翠樓裏當差……


    酈南溪的心裏真是說不出是什麽滋味。


    萬全今日特意過來一趟也是有其他的事情要稟與酈南溪。不然的話,這種事情也不至於讓他特意到內院來和酈南溪說。


    “國公爺剛剛派了人來,說是大公主晚些時候可能會來國公府。”萬全這個時候已然收起了剛才的微笑模樣,神色冷峻的道:“因著皇後娘娘和大皇子的事情,大公主近日來頻頻去找皇上,皇上卻一直沒有見她。倘若大公主來尋奶奶,奶奶還是小心點的好。”


    其實皇上近日來的連番動作都走得很急。


    先是軟禁了皇後對外宣稱皇後病倒,接著處罰了太子廢太子,而後又立了新太子。


    這些做下來也不過幾十日的功夫。


    幾十天的短短時間,風雲突變。任誰都一時間無法接受。偏偏那位四皇子據說學識極好很有文采,且性子寬厚大度。除了不是嫡長身份低微外,讓人也是挑不出什麽大毛病。


    可單就這“非嫡非長”一條就足夠讓人詬病了。


    前些日子的時候重廷川曾和酈南溪說,皇後對著大皇子和大公主的麵也是說她自己當真病了。即便一雙兒女不相信,可她一口咬定了就是這樣。皇上處置大皇子,她也沒有多說什麽,隻靜靜的在那裏“養病”。


    酈南溪問重廷川,皇後打算如何?


    重廷川沉吟半晌後道,他也不知曉。他隻知道,皇後並未去做任何的阻止。


    聽了他這話,酈南溪便明白了為什麽皇上廢除太子的時候那麽容易。


    當皇後都沒打算去維護自己的兒子時,那麽旁人的決定對皇上來說就更不值得去關注了。


    “其實我倒是覺得娘娘應該爭取一下。”重廷川提起這事兒的時候還是忍不住歎息,“皇上不見得非要廢了浩文不可。”


    太子並無大過,皇上一意孤行非要廢了太子,其實在朝中引起了不小的波動。


    酈南溪沒有立刻回答他。


    她將重廷川之前講的那些細細想了一遍,自己心裏頭也想出了點門道來,“娘娘或許是故意不去爭。”


    “怎麽講?”重廷川倒是有些意外,女子的心思他不懂得,在這方麵他倒是要聽聽酈南溪的意見,“你可知娘娘如何打算的?”


    他最近沒有見到皇後,隻是憑借著大皇子和大公主的隻字片語來推斷而已。


    “畢竟得讓皇上出了這口氣,娘娘許是覺得她和大皇子二者隻能保住一個。”酈南溪沉吟著,“所以她決定不去阻止皇上。”


    倘若皇上不廢了皇後娘娘,給予她作為皇後應有的尊重,對於皇上其他的決定,皇後應當就不會去反對和阻止。


    甚至於廢了大皇子的太子之位,她也沒有疼惜。


    重廷川眉間驟然蹙緊,“為母者——”


    他頓了頓,終是沒有再說下去。


    酈南溪歎息著握住了他的手,不再多言此事。


    旁的不論,於姨娘當年對他的不管不問,終究是對他造成了傷害。即便於姨娘有自己的苦衷,可對重廷川來說,心裏的那道坎兒終究是很難跨過去。


    所以當看到不疼惜兒子的皇後娘娘,重廷川的態度就十分明顯了。


    “……奶奶?奶奶?”萬全在旁不住輕喚。


    酈南溪恍然回神,望向了他。


    “聽聞大公主已經到了國公府。奶奶要不要見?”萬全說道:“國公爺早先吩咐了,倘若奶奶不想見大公主,我去想法子將人請出去。”


    酈南溪思量了下,搖頭道:“不用。我還是見一見吧。”


    她猶記得宮中設宴的時候,重廷川去尋大公主幫忙。大公主就和汾興郡主一起去到了她的身邊來幫忙。


    大公主是個很好的人。酈南溪想,對方好心幫過她,旁的不說,見一見總是應該的。最起碼聽聽對方的話,看看對方想要做什麽。


    萬全見酈南溪答允了就應聲而去。


    不多時,嶽媽媽引了一個女子往這邊行來。她眉目間隱含愁鬱,但是唇角依然帶著淺淡而合適的笑意,讓人一見便心生好感。


    “奶奶如今身子沉了就好生坐著,可不要多禮。”看酈南溪起身行禮,大公主魏敏文幾步跨了過來攔阻她,“我不過是來找你說說話。你別起來,就陪我會兒就成。”


    看到魏敏文這樣的態度,酈南溪也是放鬆下來,就道:“不知公主今日來尋我什麽事情?倒是不妨直接說了,免得我提心吊膽的猜來猜去,結果要耽擱去好些的功夫。”


    魏敏文也沒料到酈南溪依然如故,見狀不由得笑出了聲。她讓人端了錦杌到酈南溪的身邊,挨著酈南溪坐了,這才說道:“其實就是想來看看你怎麽樣了,順便散散心。”


    酈南溪側首看她。


    魏敏文並未有立刻說話,而是扶了她進屋去,而後四顧看看望向周圍伺候的人。


    酈南溪會意,朝郭媽媽她們點了點頭。屋裏伺候的人就依次出了房間,又把屋門閉合了。


    沒了旁人在場,魏敏文終是按捺不住的朝酈南溪抱怨起來,“最近父皇也不知道怎麽回事,對弟弟一點也不留情麵,對母親也是十分冷淡。你說,我該怎麽做才好?”


    酈南溪想過無數可能性,就是沒有料到魏敏文來尋她是幫忙想辦法的。


    “公主怎的來問我?”她無奈道:“我也是不知該如何是好。”


    誰料魏敏文根本不信這話,“你一定有辦法的。”魏敏文很認真的和她說道:“你看,衛國公那麽難搞定的都那麽依著你,你肯定有招數的對不對。”


    魏敏文這話卻也不是空口無憑的亂說。她可是記得那日宮中設宴的時候,重廷川為了他的小嬌妻怎麽的去尋了她,讓她幫忙看護著這個女孩兒。


    在魏敏文的心裏,這可是天下頭一樁頂稀罕的大事。


    “你不知道我這表弟的臭脾氣,”魏敏文道,“就連父皇和母後都說,他是他們見過的最難搞定的男人。結果你卻將他擺平了。”


    魏敏文拉著酈南溪的手,“西西,你看,男人都差不多對不對?衛國公都肯聽你的了,你也有辦法對付我父皇是不是?”


    酈南溪當真被大公主的想法所折服了。


    不過,有些話即便難以啟齒,可是對著這樣認真和真誠的大公主,再難開口的話她也得講出來,“國公爺與我是夫妻,夫妻間的相處和父女間怎會相同?說起來,並非是我能勸得動他,而是他憐惜我。”


    大公主聽聞這話後一怔,卻還是喃喃說道:“你合該是有辦法的。你怎麽會沒辦法呢?”


    她將酈南溪的話思量了遍,改了主意,“要不然你告訴我你平日裏怎麽對付你爹的,好不好?”


    魏敏文這“認真求知”的態度讓酈南溪不由莞爾,笑道:“公主您這話說的,我——”


    她話說到一般突然臉色驟變,後麵的話就沒能說出口。


    魏敏文忙道:“你別笑,真的,我懷孕的時候一笑得厲害了肚子就不舒服。”


    話說完後,魏敏文就靜等著。等酈南溪難受的這一陣子過去後再和她說話。


    誰知道她侯了好半晌後事情依然沒有半點的改變。酈南溪的臉色一直不好看,而且看捂著肚子的樣子似是難受的更厲害起來。


    “西西?西西?你要不要緊?”魏敏文說著,看到酈南溪額頭上的汗珠一滴滴滑落,又見酈南溪一開口就是呻,吟聲,忽地反應過來了什麽。


    她片刻也不敢耽擱下去,趕忙跑到門口去開門,叫了嶽媽媽和郭媽媽她們進屋。


    “快,快讓人準備好!你們奶奶,怕是要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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