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葉嬤嬤這話,洪熙帝猛地朝她看了過來,虎目圓睜殺氣四溢。


    “原來你竟是知道。”洪熙帝咬著牙一字字說著,步步逼近,“原來你一直都知道。”


    聽了他這話,葉嬤嬤忽地反應過來,趕忙要搖頭,膝行著往後退,“陛下,我、我……”


    看著驚慌失措的葉嬤嬤,重皇後忽地回過神來。


    這是跟了她幾十年的人。雖然是主仆,但情意早已超越了主仆。


    葉嬤嬤素來從容淡定,重皇後不忍看到她這樣慌亂的模樣,幾步跨到她的身前堅定的守在了那裏,擋住了洪熙帝愈發冰寒的視線。


    “慢著。”重皇後強壓下滿腹的心思,聲音有點發顫的說道:“皇上這是何意。”


    “你讓開。”洪熙帝眸光仿若利刃,直直的刺向了葉嬤嬤,口中卻是對重皇後道:“她說你不知情,我暫且不和你論。你先讓開。”


    “可是——”


    “我讓你讓開!”帝王的聲音陡然拔高,嚴厲的嗬斥響遍了整個宅院。


    看著盛怒之下的洪熙帝,重皇後心裏莫名的有些發慌。不過她原本就是嬌養著長大,那麽多年來也從未行差踏錯過。素來驕傲的她,怎肯受到這樣的嗬斥?


    “皇上莫要失了分寸!”重皇後這個時候反倒沒那麽心亂如麻了。她索性將那滿腹的疑問拋諸腦後,柳眉倒豎,字字鏗鏘的說道:“您若是有什麽火氣有什麽怨言,隻管對著我來!對著個宮人亂發脾氣算什麽!”


    “我亂發脾氣。”洪熙帝怒極反笑,抬手遙遙的點著葉嬤嬤,“是她自己承認了,當年的事情她知情。既是如此,你為何還要袒護著她!”


    重皇後不知那“當年之事”指的是什麽。


    倘若是平時,她或許會耐著性子好好的談及此事,和帝王好生商議一下。可她先是知曉了洪熙帝背著她請了重家人來這一處地方,而後又壓下滿腹疑問興衝衝來了。誰知反倒是遭了冷臉遭了嗬斥。


    她自問憑著是誰家的夫君也不能這樣待自己的妻。更何況洪熙帝這樣指責她的身邊人,倒好似在刻意落她臉麵一樣。


    之前他不就掀了桌子給她看麽?


    重皇後怒火中燒,脊背挺直的冷笑道:“承認了又如何?既然是‘當年之事’,想必已經過去了多年。既是如此,翻出這樣的舊賬做什麽。”


    洪熙帝一點點的側頭望向了她,“在你看來,無論做錯了什麽,隻要過去的時間夠久,便可以將以往的事情一筆勾銷?”


    重皇後隱隱覺得他這話有些不對勁,卻也辨不分明。於是道:“時間夠久了自然如此。人總不能一輩子活在過去。”


    洪熙帝聽了她最後一句話,神色間閃過一絲的恍惚。


    人總不能一輩子活在過去。


    這句話重皇後曾經對他說過不止一次。


    當初的時候,他還是太子。他沒有等來他要等的人,心裏痛苦萬分。隻不過這種痛苦隻能放在心裏,對誰也無法言說。


    誰知她好似看懂了他一般。


    她勸她,人總不能一輩子活在過去,總要往前去看。她還說,往後的路很漫長,她雖然勢單力薄,卻願意陪他一起走。


    那個時候他聽了覺得欣慰,還讚她體貼溫柔,是朵解語花,不用他去多說什麽她已經看懂了他。


    也正是因此,他肯慢慢的去接受她。


    如今……


    如今隻覺得諷刺。


    “皇後好記性。”洪熙帝定了定神,問道:“這麽久之前的話還能記住這麽多年。依著皇後的意思,既然過去的一切都能抹去,那麽多年前的這句話也能抹去罷?”他頓了頓,“畢竟那麽久了不是麽。”


    重皇後聽他連當年這話都不當回事了,心如死灰,恨聲道:“皇上既然不當回事,又何必問我。”


    “皇後也不必急著怨我。”洪熙帝雙眸望向了重皇後的眼中,“我現在隻想知道,這話是誰教給你的。”


    洪熙帝慢慢的極輕的笑了下,篤定的道:“我想,這話應當不是皇後自己想對我說的罷。”


    他這話並非空穴來風。重皇後既是不知道當年他經曆過什麽,又怎會對著守口如瓶的他能說出這樣的一句來?


    想必是有人叮囑過的。


    葉嬤嬤這個時候有些反應過來,趕忙跪著過去抱住了重皇後的腿,“娘娘!娘娘!您可別犯糊塗啊!”


    她這話剛剛說完,下一句還沒來得及接上,眼前閃過人影。


    洪熙帝抬起一腳踹到了她的心口上。而後一甩衣衫下擺,撣了撣衣袖,冷眼看向重皇後,“你說。那句話……或者說,當年的那些話,都是誰和你講的。”


    他望過去的時候目光中透著某種了然。這種了然仿佛能穿透人心,讓人不由自主的就不敢去欺瞞和扯謊。


    而且,重皇後這個時候也不能欺瞞什麽。


    欺君之罪並非兒戲。她可以仗著皇後的身份與他對峙,卻不敢在他這樣在意的事情上信口胡說。


    “我娘和我說的。”重皇後頓了頓說道:“當年我們的親事定下之前,我娘與我說的。”


    這話一講出來,她就知道他們的情分折去了一多半。不由得閉上眼睛,痛苦的揚起了頭。


    當初太子鬱鬱寡歡。


    她心裏有太子,可太子不肯理她。


    她沒辦法,隻能求助於最信任的母親。


    母親和她說,他心裏有丟不下的過去。隻消想了法子讓他拋棄過往、將心開始往她身上擱,往後就不用再發愁了。


    她就照著母親說的做了。


    勸他的那些話,許多都是母親提點過她的。他能一步步走出那些痛苦一點點的接受她,那些話語、那段日子的陪伴功不可沒。


    洪熙帝聽聞後,眼中厲色更濃,視線卻慢慢下移,望向了腳前的地麵。


    “你母親。”他聲音沉沉的道:“重家老太太。”


    “你想怎麽樣?”皇後從他的聲音和話語裏聽出了殺氣,忽地警醒過來,尖叫著說道:“你想做什麽!”


    她心裏最重要的人便是母親!誰也不能隨意動她的母親!


    重皇後下意識的就朝洪熙帝挨了過去。可是剛走了半步還沒來得及靠近,眼前黑影一閃,她已經被人給攔在了半途。


    “娘娘。”周公公站在重皇後和洪熙帝之間,低眉順目的說道:“娘娘還請止步。”


    重皇後想也不想抬手一巴掌扇了過去。她用的力氣很大,周公公的臉上立刻顯出了五指銀子。


    “滾開!”重皇後嗬斥道:“你個奴才,給我滾開!”說著揚手又要去扇巴掌。


    結果,她還沒來得及動第二下,腿上一緊手上一緊,同時被人擒住了。


    腿上是葉嬤嬤拉緊了她。手臂則是被重廷川給緊緊握住。


    重皇後不敢置信的望向不知何時到了身邊的重廷川,恨聲道:“你可是重、家、人。”


    “是。”重廷川道:“所以我才會來勸您,不會讓您繼續錯下去。”他唇角緊抿成一條線,淡漠的說道:“倘若是旁人不想要命了,盡管去,我不會攔著。”


    這最後一句近乎擊垮了重皇後。


    貴為一國之母,她何時和“死”字聯係在一起過?從來都是笑看著旁人生生死死,她從未在這方麵憂慮過。


    偏偏剛才洪熙帝對著她的時候幾次三番現出了殺意。


    重皇後眼睛濕了,手指也在顫抖。可是她的教養告訴她,她是皇後,不能那麽軟弱的對待這些事情。必須保持著身為皇後的儀態和舉止。


    即便剛才扇巴掌的時候她曾稍微的忘記了這一點,但如今想起來了,就不能軟弱的哭出來。


    重皇後身子的顫抖讓抱緊她腿的葉嬤嬤心裏觸動極大。


    “娘娘!娘娘!”葉嬤嬤心疼她,不由得哭出了聲,“陛下,娘娘真的是一點錯都沒有!她真的是什麽都不知道!”


    “看來你知道。”洪熙帝極冷的笑了聲。他繞過重皇後,跨步走到葉嬤嬤的跟前,一手擒住了葉嬤嬤的下巴,“既然知道,不妨說說?”


    他用的力氣很大,幾乎能把人的骨頭捏碎。


    葉嬤嬤大駭,在他的掌控中支支吾吾了半晌幾乎要說不出話來。


    洪熙帝反手一掌扇向她。


    葉嬤嬤撲倒在了地上,嘴裏留了血,卻不敢擦,也不敢將血吐出來。


    “說說看。”洪熙帝接過周公公遞過去的帕子,“當年到底是怎麽回事。阿瑤是怎麽被你們給弄到梁家去的。”


    聽他口中說出“阿瑤”兩個字,在場的重家其他人盡皆驚住了。


    旁的不說,阿查去到老太太的香蒲院鬧的那一遭,重家人可是基本上都知道的。隻不過阿查要找的阿瑤是他妹妹。如今陛下口中的“阿瑤”,又是哪個?


    即便是鎮定沉穩如重廷川,在聽到和自己生母有關的這兩個字後也有些失了冷靜,忍不住脫口問道:“陛下說的是哪個‘阿瑤’?”


    洪熙帝沒有開口回答,隻回頭朝於姨娘看了眼。


    那個女子,正神色慌亂的站在那裏。幸好那有孕的女孩兒握住了她的手還不住的輕聲安慰著她,她的神色方才稍微放鬆了點。


    看著阿瑤柔美的五官,即便那相貌不再年輕不再青春,可是在他的心裏,她卻如他記憶裏一樣。依然是天真,溫柔,和善的女子。


    洪熙帝看著於姨娘的時候,眼中的殺氣和凶狠瞬間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難以言喻的溫柔與和善。


    這樣大的反差讓所有人都不由自主順著他的目光看了過去。


    在這樣的注視下,於姨娘愈發的不知所措。不過她剛才聽到了那一聲聲的“阿瑤”,所以就回望了過去。


    她這一望過去,洪熙帝見她看向他,於是就笑了。


    帝王的笑聲讓所有人都驚懼不已。


    重皇後隱隱的察覺到了什麽,但她不知曉具體情由,隻一步步後退著說“不”,其餘的什麽也講不出來。


    葉嬤嬤臉上火辣辣的疼著。她側躺在地上,看著那兩個人這些相視而笑的一幕,頓覺前路一片黑暗。


    這些年來,這件事一直壓在她的心上。


    她本是不該知道這些的。


    不過,當年重老太太想法子去聯係梁太太的時候,每每都讓她來做。一來二去的,她怎麽也察覺出了一點點的端倪。


    初時她還不知道老太太這樣做的用意。直到那個女子作為陪嫁丫鬟來到了重家,且老太太讓她想方設法的阻了那女子和娘娘接觸,她方才明白過來。


    老太太不願意讓娘娘沾到這件事上。一點也不成。所以,娘娘身邊必須有個可靠的信得過的人清楚這事兒。


    老太太讓她知道點這事兒的來龍去脈,就是為了讓她守好娘娘,讓娘娘一直都隔離在這件事情之外。


    這也是為什麽老太太身邊的呂媽媽一直不知情,知情的卻是她。


    葉嬤嬤不由得就看向了這裏最為高大的那個男子。


    當年的男孩兒已經長大了。因著有西疆人的血統,他的五官尤其的深邃,身量也尤其的高。


    因為知道重廷川是那女人的孩子,所以她一直待這個孩子不錯。她自己也說不上來具體的緣由,總覺得自己不需要去彌補什麽,卻又下意識的這樣做。


    葉嬤嬤終是忍受不住,哭出了聲。


    素來沉穩的說一不二的宮中掌事姑姑,如今卻在眾人麵前痛哭流涕。看著這一幕,所有人都沉默了。


    看著眼淚順著葉嬤嬤的臉頰滑落下來,沾到了唇角流著的血上,看著那淚水混著血水落到地上成為濕乎乎的淺紅色的一灘,最終被吸入地裏消失不見,重皇後的心裏湧上了難以表述的悲哀。


    “當年到底是怎麽回事?”


    重皇後剛才見到了洪熙帝和於姨娘相識對望的那一幕,心裏揪的難受。她知道重廷川都不知曉的事情於姨娘定然也不知曉。她不敢去質問洪熙帝,隻能質問葉嬤嬤。


    即便望著葉嬤嬤如今的狀況後重皇後也心裏難受得緊,可重皇後依然還是隻能問她:“到底是怎麽回事!你說啊!你說給本宮聽聽!”


    不知道事情的緣由,怎麽去反駁、怎麽去挽回?


    葉嬤嬤聽著重皇後失態的尖利聲音,卻還是一再搖頭。


    做錯了就是做錯了。說再多,隻能讓自己平添煩惱。


    葉嬤嬤沒法回答重皇後。在那一聲聲的逼問聲中,葉嬤嬤扶著旁邊的樹木慢慢站了起來。


    這還是頭一回,在皇帝和皇後都沒有讓她起身的情況下,她不顧一切的起來了。


    正當大家都詫異的時候,葉嬤嬤卻忽地身子一轉,狠命的朝著旁邊的樹上撞了過去……


    在眾人的驚呼聲中,驟然響起了砰的一聲巨響。


    粗大的樹幹劇烈的震動了。原本緊緊長在樹枝上的樹葉此刻紛紛飄落,嘩啦啦落了一地。


    葉嬤嬤本以為自己會如願以償的死了。誰知額頭被硌的生疼卻依然沒有流血後才發現不對。她睜眼一看,卻是重廷川的手擋在了她和樹幹之間,讓她最後一次的求死機會毀於一旦。


    葉嬤嬤跌坐到地上痛哭不已。


    周公公已經叫了人來將她反手扣住五花大綁,還在她的嘴裏塞了東西讓她無法咬舌自盡。


    “你送皇後回宮。”待到葉嬤嬤被人拖走後,洪熙帝吩咐周公公,“你親自護送皇後回宮,沒有朕的命令,誰也不許打擾皇後。”


    這分明就是軟禁了。


    自打剛才看到葉嬤嬤求死的那一刻起,重皇後恍然意識到了什麽,她的眼中已經蓄了淚。隻不過她一直在強忍著,不讓淚水滑下來。


    此時聽到洪熙帝的吩咐後,重皇後的心神忽地醒轉過來,猛的扭頭看向洪熙帝,憤憤的道:“我是皇後,一國之母!陛下,你不能這樣對我!”


    洪熙帝沒有搭理她,隻朝周公公點了點頭,這就轉過身子不再搭理這一邊。


    重皇後眼睜睜看著洪熙帝一步步走到了那個身份卑微的妾侍身邊,眼睜睜看著洪熙帝神色和藹的與她說著話。


    重皇後眼中一片死寂。她閉上了眼,一滴淚順著眼角滑落。


    於姨娘不知道這事兒究竟是怎麽了。先是阿查說她是阿瑤,然後她就成了阿查的妹妹。緊接著皇上這裏也說什麽阿瑤……


    不對。


    於姨娘忽地想起來一件事。她看著漸行漸近的洪老爺,忽地反應過來,這人是皇上!


    旁邊的重廷帆早已醒悟過來,拉著吳氏和兩個孩子一起跪了下去,“草民參見皇上,吾皇萬歲萬萬歲。”


    吳氏和兩個孩子依著他行禮的方式也跪了下去。


    酈南溪跟著要跪,被洪熙帝抬手給扶住了。


    見到孩子們這樣行禮,於姨娘趕緊也要去跪,卻被洪熙帝雙手給拉住了手。


    “不必多禮。”洪熙帝將她扶起來後鬆了手,“你跟我不用這樣客氣。”


    原先他對她和藹可親,她還覺得沒什麽,隻覺得這個人十分和善。如今知曉他是帝王後,於姨娘的心裏當真是百感交集。一時間竟是不知道怎麽麵對他了。


    洪熙帝還在剛才的震怒裏有些回不過神來。他深吸口氣,感覺到溫涼的空氣進入肺腑,腦中的紛亂稍微和緩點了,這才笑著與於姨娘道:“你想吃什麽?我讓人去做。”


    而後,他用半調侃半認真的語氣說道:“原本是我請了你來用膳,結果被人擾了,當真是我的不是。你想吃什麽,盡管說,他們會很快做好。”語畢,似是怕她擔憂,他又加了句:“你放心。”


    於姨娘誠惶誠恐的道:“陛下不用客氣。我不餓,真的,不餓。”


    洪熙帝一看她這神色就皺了眉。


    原先他不表明身份便是因了這個,結果全被重皇後突如其來的到來給搞砸了。


    看著於姨娘那疏離的態度,洪熙帝心裏剛壓下去的怒火複又燃了起來。隻不過院子裏還有剛才葉嬤嬤倒地時候留下的血,還有被撞下的紛亂樹葉。一切的一切都在提醒著所有人剛才這裏究竟發生了什麽。


    如今這個狀況下,倒是真的沒法好好吃飯好好說話了。


    “改天罷。”洪熙帝眉心緊擰著說道:“改天我再過來。”


    於姨娘就想要告辭離去。


    哪知道他下一句話卻讓她更為驚駭更為愕然。


    “最近你就先住在這裏。”洪熙帝與於姨娘道:“我會派了人守好這裏。你盡管放心。”


    於姨娘忙道:“皇上,我——”


    洪熙帝知道自己怎麽和她解釋她都不見得會聽。畢竟如今她是重家的妾侍,而他是高高在上的皇帝。


    記得剛才於姨娘緊張的時候,一直都是川哥兒的媳婦在安慰她。而她顯然也很聽川哥兒媳婦的話。


    洪熙帝就指了酈南溪道:“你和她說說。”


    他聽重廷川說起過這個小丫頭。他知道川哥兒媳婦是個伶俐的姑娘。酈家的孩子,能差到哪裏去?想必不用他點明,她也能知道他的意思。


    酈南溪猶還在因著之前所聽到的種種信息而安靜不已。現在看到洪熙帝讓她和於姨娘解釋,她稍微一向就也明白過來這位帝王的用意。


    “您現在不方便離開,也不方便回到重家。”酈南溪斟酌著說道:“若是皇後娘娘沒能通知老太太固然是好,倘若老太太得了消息,您的處境會很危險。”


    於姨娘還是有點不明白,“為什麽不能回去?還有太太呢。”


    “太太?”重廷川這個時候已經走了過來,冷嗤一聲,“太太那裏的危險程度比起老太太那裏怕是不逞多讓。”


    他這話來得莫名其妙,許多人都聽不明白。


    不過,洪熙帝卻明白了。


    帝王半眯著眼看向重廷川,“你到底知道了多少。”


    這個時候基本上已經瞞不住了,也無需再瞞著。


    重廷川思量了下說道:“原先我不知道姨娘與陛下是如何相識的。隻不過有個西疆人來京城尋妹妹,我就讓人探聽了下。後來才知此人所尋便是姨娘。”


    他說話點到即止。不過這稍微的一句提點,倒是讓洪熙帝將事情給串了起來。


    “你知道兩家在其中做的手腳?”洪熙帝問道。


    重廷川知道當日在金玉橋上自己有諸多隱瞞。不過當時他並不知曉洪熙帝和於姨娘是舊識,所以瞞下不說。如今既是洪熙帝能說出“阿瑤”這個名字來,他也無需再遮掩下去了。


    重廷川輕輕頷首,輕聲在洪熙帝耳邊說了幾個名字。


    洪熙帝沒料到他能查到那些事情。他有些詫異,更多的則是欣慰。


    孩子長大了,能獨當一麵了,是好事。


    更何況,由這些也可以看出,川哥兒其實是很關心他姨娘的。


    知道川哥兒關心她、川哥兒媳婦也關心她,洪熙帝感覺到由衷的高興。


    “你隨我進宮,有些事情我要仔細問一問你。”洪熙帝與重廷川道,又和酈南溪說:“小丫頭先回去。我讓川哥兒多派幾個人護著你。”再與重廷帆道:“管好你媳婦和孩子。什麽都不許多說,什麽都不許多做。”


    酈南溪頷首應下了。


    重廷帆有些為難。他雙拳緊了緊,下定決心的道:“若是陛下同意,不若孩子們也留在這裏罷。權當陪著姨娘也好。”


    “你瘋了!”吳氏本就是個潑辣性子,雖然是在皇帝跟前,可到了十分意外的時候還是忍不住開了口,“孩子們自然要跟著我們回家。留這裏做甚麽!”


    重廷帆想要和她解釋,又顧及著帝王威勢不敢輕易開口。


    酈南溪有些明白過來他的意思,便朝洪熙帝望了過去。


    洪熙帝輕輕點頭。


    酈南溪看洪熙帝允了,這才側首和吳氏說道:“五爺是怕孩子們回去後亂說話。與其亂說話招來禍事,倒不如留在這裏的好。”


    “可是我怎麽和太太、老太太交代?”吳氏話一出口,忽地冒出了個念頭,拍了下手說道:“不若這樣。我也跟著留下來吧。”


    她這話一出來,所有人都明白過來,了然的笑了。


    就連洪熙帝也忍不住微笑起來。


    吳氏訕訕然的道:“我經常亂說話,你們也看見了。”她悄悄的瞥了重廷帆一眼,“我這不是怕惹事麽。”


    這時候重廷帆倒是反過來勸她,“你是大人了,有分寸就好。孩子們還小,有時候難免疏忽了就會說漏什麽。”


    吳氏沒料到重廷帆居然這樣信任她,知道她一旦明白了事情的重要性就不會亂講。


    她一時間有些恍惚,不由得就握住了他的手,訥訥說不出話來。


    洪熙帝的笑容隻持續了一瞬就消失不見。


    還有許多的事情在等著他。他並沒有這麽多的閑情逸致消耗在這些瑣事上麵。


    他朝重廷川點了點頭,又和於姨娘說了一聲道了別,這便大跨著步子朝外行去。


    重廷川將酈南溪喚到了一旁。


    他們兩個相攜著走到梧桐樹下,重廷川給她捋了捋鬢邊散落的發,與她說道:“這裏的事情你來安排。陛下的意思,於姨娘必須留下,孩子們盡量也留下。”


    “那五奶奶呢?”酈南溪望了眼吳氏和重廷帆,“五奶奶該怎麽安排?”


    重廷川也順著她的視線望了過去。


    那對夫妻難得的好生湊在了一起。兩人一個溫和一個暴躁,一般都是水火不相容。此刻倒是都收斂了各自的鋒芒,在和於姨娘說話、在和孩子們說話。


    “看五爺的意思吧。”重廷川慢慢收回了視線,重新望向了身邊的小嬌妻,“五爺若是信任她,便讓她回去也無妨。”倘若吳氏真的說錯一丁半點的,他也有辦法力挽狂瀾將事情處理妥當。


    酈南溪聽了重廷川這話,知道他是想給重廷帆和吳氏一個機會。給他們一個緩和夫妻間關係的機會。雖然不知道能不能好起來,可是有希望總是好的。


    她頷首應了下來。


    兩人又輕聲說了會兒話,重廷川這便急急的走了。留下了常康和常壽來幫酈南溪。


    酈南溪仔細問過了重廷帆的意見,最終沒有強留吳氏,讓她跟著重廷帆一起歸家。


    不過於姨娘還是十分的緊張,她不住的問酈南溪,倘若太太和老太太問起來,該怎麽回答才好。


    “這事兒倒也好辦。”酈南溪剛才已經和重廷川商量過了,兩人早已想好了措辭,“就說阿查先生知曉了您就是他的妹妹,他留您在他那裏過段時候。孩子們也想在他那裏住著,他就把孩子們也留了下來。”


    是時候透點口風給重老太太了。


    倘若一點風吹草動都不透露出去,又怎麽能讓那些人自亂陣腳呢?


    ……


    一早的時候,重廷川就帶著酈南溪她們出了門。


    說實話,這次的出門讓重老太太覺得有些蹊蹺。旁的不說,單就對方會請了於姨娘過去,就讓人覺得匪夷所思。


    隻是重廷川和梁氏的關係一直非常糟糕。所以老太太沒能問出什麽過多的信息來,梁氏更是問不出來。她們隻能眼睜睜的看著重廷川強行的把人帶走,半點兒也不能多說什麽。


    ——即便說了也沒用。重廷川是會聽話的人麽?


    原先老太太還想著,等於姨娘回來之後,旁敲側擊的問一問她也就能知道事情的經過了。哪知道等川哥兒媳婦還有帆哥兒兩口子回來,也沒能等到於姨娘。甚至於連兩個孩子都不見了。


    老太太這才覺得事情有些不對。


    她本想讓人請了酈南溪過來問話。畢竟吳氏那嗓門兒著實讓人頭疼,說不了幾句就要聽上一耳朵的刺耳音調,讓人難受得緊。轉念一想,川哥兒那媳婦也是個油鹽不進的,指不定說了半晌的話還問不出消息,反倒是吳氏好拿捏點。


    老太太就改了主意,轉而讓人叫了吳氏過來。


    吳氏一進門就哭訴上了,“老太太,您可要為我做主啊!我這兩個孩子、兩個孩子……”她一句話沒說完就掏出了帕子,嚶嚶嚶的抹起了眼淚。


    重老太太看她這樣哭號過不知道多少回了,早就習慣了她那一套,故而懶得搭理她那哭訴,隻擺擺手道:“先說說是怎麽回事罷。”


    “今兒有人請了我們過去用膳,本是國公爺的一個同僚。”吳氏抹著眼睛說道:“誰知那人竟然認識於姨娘,還認識那個西疆人,叫什麽阿查的。一來二去的,大家熟了。他說於姨娘看著眼熟,像那個阿查。於是就派人叫了阿查過去。一認人,好家夥!於姨娘竟然就是阿查在找的什麽‘阿瑤’!”


    “什麽?”重老太太猛地站起身來,“你再說一遍!”


    “然後那阿查就把於姨娘和孩子們接走了。”吳氏抹著眼睛哭訴道:“孩子們,我的好孩子。一個個的跟我不親,非得和那……”她本想說該死的姨娘,可怎麽也說不出那惡毒的話來,就道:“非得和那於姨娘親近,非要跟著她去玩,我叫都叫不回來!”


    重老太太被她這一聲聲的驚叫給攪得心煩意亂,最終高聲嗬斥了句“夠了”,然後強壓著滿心驚惶,問道:“你先說說,怎麽回事?那阿查,是於姨娘的哥哥?”


    “可不是。”吳氏眨巴著眼睛說道:“老太太,您看這世界小不小。”


    重老太太跌坐回了椅子上,腦中一片紛亂。


    吳氏看她這樣子,不由得暗中鬆了口氣。


    其實那些話還真不是她想出來的。是重廷帆和酈南溪合計出來的。


    阿查因著打算在這裏陪陪妹妹,所以在京城買了一套宅院。重廷川看阿查年紀大了,怕他在這個遠離故土的地方受到難為,所以派了十幾個人幫他看守宅院。


    重廷川的手下,那可都是上過戰場的。有這些人守院子,就真的是被護了個密不透風。宅子裏的消息外人不會知曉,旁人想要知道院子裏的境況,卻也絲毫探聽不出什麽,


    重廷川走後,酈南溪先是讓常康去請了阿查過來一趟,然後讓一輛空車跟著阿查去到了他的院子。這樣一來,倘若梁氏和重老太太讓人去四處打聽,也能知曉大概這個時候確實有一輛車子去了阿查那裏。不過,她們所能知道的,也緊緊這些而已。


    這就夠了。


    看著重老太太臉色陰沉不定,吳氏心裏有些發慌,就打算尋個借口回去。


    就在這個時候,呂媽媽急急的進到屋裏來,說道:“老太太,娘娘遣了人來,說是有急事讓您進宮一趟。”


    這話讓吳氏差點驚叫出來。


    ——皇後都那樣兒了,還能派了人來傳話?甚至還能讓重老太太進宮?


    眼看著重老太太急急的準備入宮事項了,吳氏再也坐不住,出了門就直接腳步一轉去了石竹苑。


    酈南溪剛剛進屋洗漱完畢,還沒來得及吃東西呢,就聽人稟說五奶奶來了。


    酈南溪就將東西暫且擱到了一旁,讓人請了吳氏進來說話。


    一看到桌上的吃食,吳氏便曉得酈南溪是打算做什麽。她不甚在意的擺了擺手,指了那碟東西道:“你盡管吃你的。你就把我當成個會說話的木頭人就成。不用理我。”又道:“你也不用和我客氣。我知道懷身子的時候禁不住餓,你吃你的就是。”


    酈南溪莞爾,笑著說了聲“好”,就拿了點心來細嚼慢咽著。


    湊著這個功夫,吳氏就將重皇後遣了人來請重老太太的事情說了。看看四周沒有旁人,她湊到酈南溪耳邊,奇道:“六奶奶,您說這事兒怪不怪。難道人被放出來了?”


    她說的“人”自然是指重皇後。


    酈南溪也覺得事情不對。看著洪熙帝那憤怒的樣子,沒道理會在這個時候就讓重皇後隨意走動,且還同意了她召見重老太太。


    思來想去,隻有一個可能。


    “五奶奶不必擔心。”酈南溪微笑道:“此事你我都不必擔憂。你盡管放心就是。”


    遣了人來讓重老太太進宮的,是洪熙帝。


    隻不過他是“借用”了重皇後的名義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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