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廷川聽聞後驟然身子僵了僵,顧及著酈南溪在場,強行壓住滿身戾氣方才沒有反應過大。


    八,九個月……


    什麽樣的病症需要拖上那麽久方才能夠痊愈?


    雖說張老太醫表現的雲淡風輕且也說這病不難治,但他曉得做了大夫這一行的,特別是像張老太醫這般在此行摸爬滾打了數十年的,遇到生老病死的事情都不會表現的太過明顯,免得讓病人看到後會心裏緊張反倒要出岔子。


    重廷川雙拳緊握,深吸口氣緩了緩方才讓自己發緊的聲音聽上去自然一些,“西西你稍等會兒,我有些話要和張老太醫說一說。”


    酈南溪剛才聽到自己的病不難治但需要的時間長,卻是沒有重廷川那麽緊張。在她看來,許是腸胃病症這樣需要調養的所以慢一些。故而她此刻輕鬆的道:“好。那我在這裏等你。”


    想了想讓這樣的老人家出屋去不太妥當,她又道:“不然我去裏間,你們在這裏說?”


    重廷川心裏正擔憂著她,恨不得半點兒也不需要累到她。即便是從這裏到裏間那短短的路程也不成。


    “不必。”他語氣沉沉的道:“我們去外頭就好。”說罷朝張老太醫示意了下。


    張老太醫暗歎口氣。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哪裏想到他會拉了人到外頭去說?外頭可正冷著呢。


    老人家趕忙道:“國公爺,其實……”


    重廷川回頭看了他一眼。


    張老太醫被他眼中深沉的憂慮驚到了,想想自己是始作俑者,自歎一聲自作孽不可活,老人家袖著手慢悠悠的跟了上去。


    站在廊簷下,看著天邊舒展的白雲,重廷川的心情卻如這剛剛拂過的一陣清風一般冷到了骨子裏。他半點也沒有回頭去看,依然遙望著極遠方,輕聲問道:“張老,咱們相識數載,很多話你都不必遮遮掩掩,直說了無妨。西西,到底是怎麽了。”


    “哦,這個啊。”張老太醫悠悠然說道:“也沒什麽大事。就是有喜了。”


    “嗯?”重廷川一時間轉不過神來,慢慢的回頭看他,“有……喜了?”


    “是啊。”張老太醫笑眯眯的道:“約莫一個月了罷。”


    重廷川靜靜的看著他,眉目愈發冷厲。


    半晌後——


    酈南溪聽到門外傳來一聲怒吼:“張、敬、德!”


    這聲音聽著有些嚇人,酈南溪生怕張老太醫被那凶漢子給生吞活剝了,趕忙起身跑到門口,一把拉開門道:“六爺!別急!有事慢慢說!”


    廊簷下,張老太醫訕訕的笑了笑。


    重廷川一臉黑沉的走到門口。視線挪到酈南溪身上後,目光瞬間轉柔。


    “你怎麽出來了?”他伸出大手想要拉她進去,在碰到她的一刹那忽然又有些怯懦了。


    ——也不知道用力不當的話會不會傷到小的那個。


    對著她細瘦的手臂,重廷川左右比量了下,不知將手放在哪裏合適。最終輕輕攬著她的腰身將她帶進了屋裏,“趕緊進屋,若是著涼了可真是麻煩。”


    張老太醫跟在他的後頭踱了進來。


    他看著重廷川小心翼翼的扶了酈南溪坐下,又小心翼翼的把她的手放妥當,忍不住扶額歎息:“國公爺不必這樣緊張。不過是懷個孩子罷了……”


    重廷川冷眼掃了過來,冷哼:“不過?”


    張老太醫驀地哽了下,繼而哈哈大笑,“老夫看的有孕婦人多了去了。不必太過緊張。正常就好。”


    酈南溪聽出了不一樣的味道來,一把拉住重廷川的衣袖,緊張問道:“誰有孕了?”


    重廷川沒回答,隻默默的看著她。


    酈南溪瞠目結舌:“總不會,是我吧?”


    重廷川莞爾,抬手給她捋順鬢邊的發。


    酈南溪看他半天不說一個字兒,扭頭去看張老太醫。


    張老太醫已經湊著這會兒時間自顧自的磨了點磨。他又從藥箱裏拿出一張紙和一支筆,提筆寫藥方,“我給奶奶開個方子,安胎用的,平日裏多留心些,應當就無礙了。”


    這句話已經說明了一切。


    酈南溪當真是難以描述自己此刻的心情。她看看重廷川,又看看張老太醫。突然明白過來剛才重廷川為什麽一句話都說不出了。


    重廷川拉了把椅子在她旁邊坐下,輕輕把她摟在了懷裏,讓她靠在了他的胸前。


    張老太醫餘光瞄到這一幕,筆尖頓了頓。


    說實話,知曉消息後,狂喜者有之,哀傷者有之。像這樣夫妻倆相依相偎不發一語的,倒是第一回見。


    ……小夫妻倆這樣一切盡在不言中的相處模式,讓他莫名生出“自己在這裏是多餘的”那種感覺。


    張老太醫兀自哀歎一聲,三兩下刷刷將方子寫完給了重廷川,“國公爺尋妥帖的人去抓藥吧。”


    張老太醫這個時候想起了國公府裏的各種事情,當即收起了笑。想想過後,他又補充道:“若國公爺不放心旁的地方,不若去我家裏拿藥。免得旁人尋到蛛絲馬跡,再為難六奶奶。”


    重廷川粗略掃了一眼藥方,“讓萬全去吧。就依你所說,到你府上拿藥。”


    “好。”張老太醫說著,抬手將那方子撕了,丟到火盆裏,“需要哪些我都記得。隻管人來了就成。我親自配給他。”


    重廷川輕輕頷首,與酈南溪道:“這個消息先莫要對外頭講。祖母她們也別講,酈府、沈家都先別提。過了三個月再說。”


    酈南溪有些了解他的意思,“你是怕太太……”


    “對。”他緊了緊握著她的手,“當心些終究好點。”


    張老太醫也道:“頭三個月最要緊。奶奶再捱些時候吧。待到胎穩了再告訴旁人也不遲。”


    酈南溪想到姐姐還沒能保住的孩子,心裏愈發悵然。她知道這事兒需得當心些,頷首應了下來。


    送走張老太醫後,重廷川將這個事情告訴了五個人:郭媽媽,嶽媽媽,霜玉霜雪姐妹倆,還有金盞。


    這幾個人的衷心是毋庸置疑的。他要她們照顧好酈南溪,也要負責將藥小心煎好。


    “國公爺放心。”霜玉霜雪說道:“以後我們姐妹倆親自煎藥,藥渣我們也會處理好。”


    “那我就負責奶奶的吃食。”嶽媽媽保證道。


    郭媽媽和金盞則是負責酈南溪的日常生活。


    重廷川這才放心下來。他又問了霜玉霜雪幾句,打算著再收幾個會功夫處事靈活的婆子來守院子,這才一步三回頭的出府趕回宮裏。


    郭媽媽很是歡喜,又不敢在外頭表現的太過高興免得旁人看出來,在關上屋子後方才笑開了懷,不住說道:“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金盞在旁道:“媽媽可是不會說話了?來來回回就那幾個字。”


    嶽媽媽問酈南溪:“奶奶想吃什麽?我給您去做。”


    知道自己有了身孕後,酈南溪一直處於一種欣喜卻又有些不敢置信的情緒裏。此刻她知道自己應該多吃點東西,可是真的沒有胃口。最大的感覺就是困,想要睡覺。


    嶽媽媽聽聞後就道:“奶奶先謝謝罷,想吃的時候就多吃點。這個時候不拘時辰了,餓了就吃便成。”原先的時候酈南溪上午下午也會添些果子點心來吃,往後她留意一下,添的時候多加些對身體有益的食物就好。


    酈南溪將事情吩咐好後就去睡了。晚上重廷川不在家,郭媽媽就和金盞一起給她守夜。


    一夜安寧。


    第二日是冬至。酈南溪也不知是太過驚喜還是說前一天補眠的時辰太長,這天早晨醒了個大早再也睡不著了。索性起身安排一天的事務。


    將院子裏諸事都吩咐下去後,她就換了身衣裳往老太太那邊去。


    霜玉和金盞跟在了她身邊。郭媽媽也在離她不遠的地方。銀星拿著今早酈南溪要給老太太的東西跟在後頭。


    大房的其他人早就到了,梁氏身邊跟著重廷暉和重芳苓。吳氏帶著重令博因著是大節日,國子監裏也放了假。五爺重廷帆就帶了重令月一同過來請安。


    梁氏奉上了自己給老太太坐的鞋襪,而後是吳氏上前。繼而是酈南溪。


    早先老太太就聽說這襪是酈南溪自己做的,旁的都擱到一旁沒提,隻說這個“極好”。


    酈南溪笑著道:“謝祖母誇讚。”


    吳氏本來在老太太跟前也不得臉,倒是沒甚反應。梁氏也沒甚表示,畢竟她呈上的東西都不是她自己做的。


    隻二太太徐氏在不遠處涼涼說了句:“六奶奶若隻拿一把草過來,想必老太太都覺得是好的。”


    這樣的日子裏聽到了這樣的話,著實讓人心煩。


    這回吳氏都忍不住嗆回去了,“二太太若是覺得六奶奶做的不好,您盡管說就是了。可讓老太太拿了草當襪……您這主意是不是欠考慮了?”


    徐氏說那一句分明是另一個意思,吳氏偏生將她這話給曲解了然後駁回去。


    徐氏懊惱至極,剛想要斥責吳氏一番,卻已經被老太太擺手止了。


    “西西做的是好。你別再多說了。”老太太不冷不淡的與她來了這一句後就轉向了剛剛進屋的蔣氏和何氏。


    徐氏悶了一肚子的氣無處發作,在旁斥責何氏:“下回你做東西用心點。莫要處處不如人!”


    二奶奶何氏才剛剛進屋,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就被徐氏一通嗬斥。雖然知曉婆母應當不過是拿她發氣而已,但心裏還是覺得委屈,沒多說什麽隻點了下頭去到老太太跟前行禮問安。


    梁氏借了拭去唇邊茶水的功夫,用帕子半掩著口和身邊的重芳苓道:“你看看你二嬸,就是十足的不會說話。即便手段再好,話說錯了卻是要被人詬病。”


    她問重芳苓,“你可明白了?”


    重芳苓一知半解,沒瞧出來剛才那一場爭端哪裏不對勁。不過老太太對徐氏不悅她倒是看明白了,頷首道:“我知道。”


    梁氏稍微欣慰了些,暗道女兒趕緊教一教,往後嫁了人起碼少受難為。


    正當她想再提點重廷暉一二的時候,眼前行來一人,與酈南溪道:“多謝六奶奶和國公爺相幫。旁的事情,還請您不要放在心上。”


    正是七爺重廷劍。


    酈南溪曉得他是為了婚事前來道謝,也知曉他口中旁的是說徐氏那些言論。但這婚事還沒有完全定下,畢竟老太太說了要再看看女方如何,因此不能將話挑明。免得到時候不成事的話再落了人話柄。


    “七爺太過客氣。”她含糊的笑說道:“本是自家人,無需如此。”


    重廷劍是看不慣剛才母親與六奶奶針鋒相對,所以過來特意說這麽一句。重廷川相幫出乎他的意料。祖母和他說要記得感念兄弟情意,他是記得的,故而特意來此與酈南溪道謝。


    看酈南溪沒有挑明是什麽事情,他暗鬆了口氣,“雖是自家人,但該有的禮數還是不可缺的。”說罷朝酈南溪揖了一禮,這才回了二房的位置那邊。


    聽到他們的對話,梁氏氣不打一處來。剛才還和重芳苓說要顧及著說話的方式,此刻她也忍不住了,說道:“六奶奶和國公爺好閑情逸致。能夠幫劍哥兒想辦法,卻不肯幫助自家弟弟妹妹。”


    即便不知曉他們是幫了重廷劍什麽,但想到這個她還是一肚子的氣。


    暉哥兒想要拜在範老先生門下,重廷川不幫忙。苓姐兒該尋個合適的婆家,他也不出手。反倒是去相助二房那個重廷劍。


    梁氏心裏不高興,臉上就顯出了些。


    酈南溪不去理會梁氏的夾槍帶棒,尋了蔣氏和她說起了今日膳食之事。


    不多時老太太說乏了,眾人就起身告辭。


    重芳菲這次倒是沒有留在最後叫酈南溪了。她起身往外走的時候,路過酈南溪,冷冷說了句:“東西他讓人還回來了。看你們做的好事!”說罷一臉憤恨的甩袖而去。


    酈南溪當真是不明所以,就也不把她的話放在心上。


    重芳婷上前來挽了她的手臂和她一同往外行,悄聲和她嘀咕:“五姐姐當初不是想讓六奶奶幫忙送東西給梅二公子麽?那日家裏宴請的時候,她把‘謝禮’給了二公子。前幾天人家讓人送回來了。”


    前幾次重芳菲尋酈南溪說起這事兒的時候都是避開旁人的。酈南溪沒料到重芳婷知道,奇道:“你如何得知這事兒?”


    “當然是不小心知道的。”重芳婷並未向她隱瞞,坦然的道:“我和五姐姐同在一個院子裏,很多事情即便她想要避開我,卻也沒那麽容易。”


    舊宅占地比國公府小,人口卻比國公府多,因此二房的嫡女庶女俱都在一個院子裏住著。重芳菲和重芳婷的屋子離得並不遠。


    聽了重芳婷的話,酈南溪忽然想起來當時梅江影說過,他是跟了梅江毅到後院來的。他們去到國公府看重芳柔那事兒的時候,梅江毅好似匆匆忙忙在塞什麽東西。或許就是重芳菲送的?


    不過,東西既然已經還回來了,倒是沒甚大礙。梅江毅那邊能看的分明也好,免得和重芳柔那事似的,一步步下去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


    重芳婷本是看酈南溪對重芳菲那些話一知半解特意提了句。見酈南溪明了,她就沒再提起這茬,轉而說起了旁的,問道:“不知江南過冬至節和咱們京城有甚不同?”


    “吃食不太相同罷。”酈南溪說著,與重芳婷一同往前行去。


    到了半途中,重芳婷要轉向她們的雪蓮院去。酈南溪則往中門而行。


    今早折騰了這麽會兒,身體有些疲累。她就沒親自往木棉苑去,而是讓郭媽媽帶了給梁氏的鞋襪送到那邊。她則回到屋子裏小憩了會兒。


    不多時,郭媽媽回來了。看酈南溪問話,就憤然的道:“奶奶幸好沒去。太太今兒也不知道氣什麽,竟是有什麽火都往我身上撒。一會兒說那鞋子樣式不好,一會兒說那繡花太老氣。合著咱們送去的東西就是最差最入不得眼的?”


    嶽媽媽正在旁邊給酈南溪端湯喝,聞言笑道:“您可別生氣。和她置氣做什麽。你瞧我。我弄來的東西被她貶的一文不值,我還不是照舊該怎麽就怎麽?隨她吧。不理會就是。”


    郭媽媽一想,還真是這樣,就露出了幾分笑意。


    酈南溪歇了會兒精神好了許多,就讓人開始準備午膳時候的吃食。


    羊肉是一早就燉上了,這個時候還沒關火,一直燜著就好。餃子已經調好了餡兒,麵也已經和上了,隻等著人到齊了就開始包。酈南溪還要做一個赤豆糯米飯,赤豆若是做的晚了就會夾生,到中午熟不了。如今時辰差不多就趕緊讓人蒸上。又看了看中午的菜式,將葷素搭配瞧了瞧,撤了幾個油膩的菜式,換上了幾個更為清淡的。


    嶽媽媽在旁解釋道:“奶奶這個時候一點葷腥都不沾也不太好,多少吃一些。”


    酈南溪笑道:“等下還有羊肉湯要吃。如果再弄太多肉食的話,怕是一下子沒法克化,反倒要積了食。”


    嶽媽媽想那羊肉燉的綿軟透爛,等會兒酈南溪若是能喝點也好。更何況今日燉湯用的肉不膻不膩,想必味道也沒那麽重。


    金盞在旁說道:“媽媽您別信奶奶.的話。等會兒奶奶說不得就嫌羊肉不好吃不吃了。我還記得昨兒晚上奶奶說這羊肉湯是燉給國公爺吃的,國公爺可是晚上才回來呢。”


    嶽媽媽一聽,趕緊讓廚裏再添兩個葷菜去了——不拘是哪個,奶奶隻要有其中一種能入口多吃點,那也好啊。


    酈南溪就去趕金盞:“去忙你的罷。再這樣下去,中午我要吃二十多道菜了。”


    金盞不退下去反倒往她身邊又靠了靠,“婢子不走。國公爺說了,要時時刻刻照看著奶奶,半點也不能有閃失。”


    “那你聽國公爺的還是我的?”酈南溪佯怒。


    金盞想也不想的就道:“往常是聽奶奶的。可是關於這樣的事情,還是聽國公爺的。”


    酈南溪聽了直歎氣,旁邊郭媽媽樂嗬嗬的笑。


    說著話的功夫,婆子來稟,說是五爺帶著二姐兒來了。


    “五伯也來了?”酈南溪聽後趕忙驚喜的往外行去。


    石竹苑的門口,重廷帆和重令月手牽著手,旁邊站著古媽媽。


    現在的天氣愈發冷了一些,重令月的小臉都冷的有些發紅了,但她臉上的笑容卻愈發燦爛,口中還在不斷催促著:“爹爹來呀,我們一起進去呀。”


    重廷帆就俯身和她說著什麽。一抬頭看到酈南溪過來,重廷帆朝她溫和笑了笑,歉然道:“合該我送她進去,卻勞煩六奶奶親自迎出來了。”他晃了晃重令月抓得緊緊的小手說道:“她非要拉著我過去,我和她正說著。”


    “既是月姐兒讓五伯一起來,那就一起罷。”酈南溪道:“人多了熱鬧。”


    重廷帆欲言又止,想著怎麽和她說起來重廷川不讓他進院子的事情。還沒有個結果的時候,旁邊突然響起了一聲驚呼:“呀!你們怎麽在這裏!”


    這扯著嗓子叫的男童聲音,酈南溪十分熟悉。分明就是重令博那臭小子。她循聲看了過去,果然見到重令博正和吳氏往這邊行來。


    重令月沒想到會遇到重令博,弱弱的喊了聲“哥哥”,又小心翼翼的看了眼吳氏,輕聲道:“母親。”


    她不安的搓著手,過了片刻,縮到了重廷帆的身後站著。


    吳氏剛才一直在喊重令博,想要將他叫住。沒料到他居然跑到了這個地方來。


    看到重令月不時的偷看酈南溪、重廷帆含笑望著酈南溪的樣子,吳氏氣不打一處來,撇了撇嘴哼道:“也得虧了博哥兒來這一趟。他不過來,很多事情我都還瞧不見呢。”


    酈南溪聽聞這話沒有發現什麽不對,重廷帆卻臉色瞬變,低聲輕喝:“亂說甚麽!”


    “我哪裏亂說了?”吳氏辯駁道:“你看你們,明明應該闔家團圓的時候,你們跑到了這個地方。若非博哥兒非要來這裏一趟,我恐怕都沒法知道五爺過節的時候是在哪裏。”


    重廷帆愈發不耐煩,抬手打斷了她,“我不願和你爭吵。就此打住。你願意做什麽,盡管去,我不攔你就是。隻一點,別來這邊撒潑。”


    他對酈南溪說話的時候好聲好氣的,剛才吳氏可是遠遠看到了。如今對著她的時候卻是這副模樣……


    吳氏本就不是個性子和軟的,聞言怒了,扯開嗓子喊道:“重廷帆你個吃裏扒外的。我哪裏對不起你,你就這樣給我臉色看!”


    說罷,她止不住火氣,對著酈南溪道:“沒見過你這樣的。你好生待在自己院子裏得了,亂跑什麽!”


    重廷帆氣狠了,抬手想要給她一個巴掌。剛要往前,卻踉蹌了下沒能前行,這才想起來自己正拉著重令月的小手。


    酈南溪本想著看在重廷帆的份上不去理她,哪知道被她牽扯進去。她也不是任由人搓圓捏扁的,聽聞後便欲開口。


    哪知道她還沒來得及反駁的時候,旁邊響起了男童的叫聲:“大過節的,你怎麽亂說人啊!有話好好說不成?六奶奶怎麽得罪你了,非要在這邊亂喊?”


    誰都沒料到重令博會幫忙,聞言都看了他一眼。


    重令博沒有發覺到。他小眉頭緊緊皺著,不悅的抬頭望著吳氏,小手背到身後,“你看你,過個節還不讓人安生,胡亂叫個不停做什麽。”


    吳氏也沒想到自己疼到骨子裏的兒子會這樣說她。愣了下吳氏反應過來,上前拍了重令博一巴掌,“你小子,反了你了。”


    她平日裏很疼重令博,有求必應,連句重話都沒有。如今氣極之下才打了這麽一下。


    重令博從沒在她手裏吃虧過。頭上一疼,嗷的叫了聲,他捂著腦袋跳腳:“你打我?你居然打我!”


    吳氏看他和自己強嘴,愈發生氣,“我打你這麽了?老六他們兩個揍你還罰你,你都不說什麽。如今我不過碰了你一下,你就來跟我吵?”


    “那時候我挨罰是應當的。你沒瞧見六奶奶那時候昏迷醒不過來?”重令博氣極,扭頭道:“哦,對了,我當時罰跪的時候你不也沒來看我,自然不知道六奶奶當時病得重。”


    說到這個,吳氏心裏十分氣憤。當日重廷川因酈南溪被推下假山昏迷,踹得她腿骨受傷,躺了好長時間方才緩過來。哪裏是她不來看兒子?分明是沒辦法來看他!


    這小子又不是不知道。結果倒好,她疼他寵他,他不念著她的好。那六奶奶罰他還不給他好臉色,偏他還幫六奶奶說話。


    吳氏恨極,甩手就走,說道:“你既然覺得這裏好,就在這裏待著罷!我不管了!”


    重令博朝她背影扮鬼臉,“不管就不管!我還、還……”


    後半句接不上了,他左右看看,指了重廷帆道:“我還有我爹在這兒!”


    吳氏腳步頓了頓,扯著嗓子怒罵了幾句。


    雖然她走的不算快,但因沒有回頭,終究還是漸漸遠離。


    吳氏一離開,重令月就從重廷帆身後跑了出來。她悄悄看了看重令博,上前小心的說道:“哥哥,我們要去六奶奶那裏包餃子,你一起來吧。”


    重令博本來不過是一時氣話和吳氏爭吵。吳氏走後他也有些心虛,覺得在石竹苑這裏杵著不太妥當。磨磨蹭蹭想走,麵子上又拉不下來。


    如今聽重令月邀請他包餃子,他小臉一揚,哼道:“小爺才不稀罕包餃子。小爺是吃餃子的。”


    酈南溪在旁涼涼說道:“你忘了六爺是怎麽拍你的了?”


    重令博想起來他自稱“小爺”時候重廷川那揮手的可怕樣子,摸了摸腦袋。四處瞅瞅,沒發現重廷川身影,他叉腰哈哈大笑。


    “國公爺今兒要陪著皇上祭天!你別糊弄我!他根本回不來!”


    “是回不來。”酈南溪念著他剛才幫她,不知怎麽的,被這個臭小子幫了一幫,心裏覺得還挺受用的,就道:“我這裏餃子多,花樣兒也全。你不如過來幫忙吃一吃,免得到時候太多吃不完。”


    聽她說的委婉,重令博有點動心了,“你這兒有新奇的吃法?”


    “嗯,有放荸薺和玉米粒的,是南邊兒的吃法,你可能沒嚐過。要不要來?”


    “好吧。”重令博兩眼放光,腳已經在往裏邁了,口中卻是說道:“看在你這裏東西太多,人又太少的份上,小爺……嗯,我就勉為其難的幫你吃掉一些。”


    旁邊金盞湊趣道:“還真要勞煩二少爺了。”


    重令博微笑頷首,“好說好說。”


    重令月看哥哥進去了,就拉著重廷帆一起過去。


    “五伯也一起來罷。”酈南溪道:“您在的話,還能幫我看看博哥兒。不然的話,他若是在我這裏掀翻了天,我可製不住他。”


    重廷帆知曉,重令博明顯聽酈南溪的要比聽他的多,酈南溪這麽說不過是想邀了他進去。


    若是以往,他定然還是拒絕的。不過想到剛才酈南溪語氣和軟的讓重令博進院子的情形,他那拒絕的話就怎麽也說不出口了。


    他回頭環顧四周,看了看這疏朗大氣的國公府,重廷帆終是笑了,與她道:“恭敬不如從命。那就勞煩六奶奶了。”


    說罷,他牽了重令月的小手,一同往裏行去。


    重令博在旁的地方能鬧騰,但進了石竹苑裏,他還是頗為規矩的。


    ——任誰在一個院子裏抄了好些天的經書,往後到那個地方,都會不由自主的心裏生出一點別樣的“感情”來。


    他看重廷帆和重令月都幫忙包餃子了,又看重令月包揉的麵團歪歪扭扭不成樣子依然得到了酈南溪的表揚,這就有些眼饞。


    後來酈南溪再次“不經意”的讓他來幫忙包餃子的時候,他就趁機坐了下來,跟著秋英慢慢學。


    剛開始的時候大家還規規矩矩的,後來不知道是重令博先用麵粉抹了一把重令月的臉,還是重令月不小心把麵團掉到了重令博的鞋子上黏住了。總而言之,兩個孩子就惱鬧了起來。你一下我一下的,最後兩個人都鬧了大花臉。


    這頓飯遲了半個多時辰方才吃上。


    煮餃子的時候,鍾媽媽和銀星帶了孩子們下去把臉上手上洗了,還把他們頭發上的麵粉給擦拭幹淨。待到餃子煮好的時候,兩個孩子已經規規矩矩的坐到了桌前準備用膳。


    酈南溪一直沒太有食欲。不過,孩子們顯然胃口很好。


    重令月偏愛帶點甜味的荸薺玉米餃子,重令博雖然是為了餃子來的,其實更愛吃羊肉湯。


    看著孩子們吃飯吃得香,酈南溪覺得自己胃口也好了不少,吃了半碗赤豆糯米飯不說,還喝了小半碗的羊肉湯,除了菜蔬外,清淡的雞胸肉與冬瓜排骨也用了些。


    重廷帆臨走前,酈南溪讓人備了個食盒讓銀星給他送過去。


    重廷帆自然是婉拒。


    可重令博不樂意了,裏麵有他的最愛羊肉湯呢,於是扒著食盒不肯讓重廷帆放回去,“爹,我要吃羊肉湯!羊肉湯!”


    重令月今天在這裏過得開心,性子也活潑了許多,主動和重廷帆道:“爹爹,我想吃餃子。”


    孩子們一開口,重廷帆就心軟了,有些拿不定主意。


    酈南溪趕緊讓銀星提著食盒先去綠蘿苑那裏,又和重廷帆道:“都一家人,客氣什麽。往後我這邊若是沒時間開火做飯了,還指望著去五伯那裏蹭飯吃呢。”


    她說的自然隨意,重廷帆想了想,終是不若之前那般堅持了,頷首道:“六奶奶能來,自然歡迎。”想了想又道:“待我在家的時候罷,專程招待你。”


    重令博一聽羊肉湯保住了,心情甚好,小手一揮道:“不怕不怕。你不在家還有我呢。看在羊肉湯的份上,下次我請六奶奶吃豬肘子。”而後他很認真的與酈南溪道:“豬肘子可好吃了。”


    酈南溪摸了摸他的頭,笑著說道:“好。下次你別忘了就成。”


    “沒問題。”重令博拍拍胸脯。


    送走了他們後,酈南溪回到屋裏歇了會兒。再醒來的時候天已經黑了。


    她發現屋裏沒有點燈,就起身想要喚了人來燃上。結果剛一動身子,就發現自己小腹側邊有個腦袋。登時嚇了一跳,驚叫出聲。


    “莫慌,是我。”重廷川的聲音在旁響起。緊接著是腳步聲,不多時,他已經走到桌邊將蠟燭點上了,“我看你睡得好,就沒讓人點燈,免得有亮光擾了你休息。”


    酈南溪還有點驚魂未定,“六爺這是做什麽呢?”


    重廷川頓了頓,“嚇到你了?”


    酈南溪沒好氣的橫了他一眼。


    一醒來黑咕隆咚的發現肚子旁邊有個頭……


    任誰都沒法鎮定好麽。


    重廷川欲言又止,有心想要解釋,可又覺得那些話實在有些說不出口。但看小丫頭沒等到答案氣得麵朝牆側躺過去了,他心急下終是說出了答案。


    “我不過是想聽聽小家夥的動靜……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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