酈南溪之前怎麽也沒料到,再次踏入慶陽侯府的大門時竟是在這樣的狀況下。而且,還是以這樣的一種心情。


    寒冷的冬日裏,樹葉已然落下。蕭瑟的風無所顧忌的肆虐著,吹透衣衫,讓人從心底生出森冷寒意。


    酈南溪步履匆匆的跟著引路的丫鬟往裏行著,即便裹緊了衣衫,依然覺得身上泛寒。


    行至院門處,有婆子早已候在那裏,悄聲與酈南溪道:“二奶奶如今已經睡下。六奶奶是往花廳坐會兒,還是進院子瞧瞧?”


    “姐姐狀況如何?”酈南溪認出這婆子是上次來的時候在姐姐身邊伺候過的,應是比較得用,便問:“大夫可是來過了?怎麽說的?”


    婆子說道:“來過,說是沒有大礙。幸好奶奶身體底子不錯,雖損了身子,往後調養下也就好了。”


    得了這麽幾句話,酈南溪先前一直提著的心這才放下了稍許。走到門邊和守著的丫鬟低語了幾句,丫鬟就小心的打開了門。


    窗戶關的很牢,屋裏也沒有點燈,看上去有些陰沉。床上女子縮在被子裏,緊蹙的眉間始終沒有鬆開。雖然是在夢中,她卻時不時的發出一聲聲低低呻.吟,顯然很是痛苦。


    酈南溪看到姐姐的第一眼後眼中就蒙上了一層霧氣。用力擦了擦眼睛,她上前又走了兩步。


    記得上一次見到姐姐的時候,姐姐欣喜的和她說有了身孕。還和她說,往後要生個乖巧的兒子,也要生個漂亮的女兒。她回到府裏後,最近都在準備著給小孩子的小衣裳小鞋子。


    昨兒郭媽媽還問她,要不要再給小家夥準備小帽子。她覺得可行,還讓郭媽媽多搜集點軟的布料,往後可以給小孩子多做幾件衣裳。


    她聽到這個消息後已然心痛難當。那麽姐姐呢?姐姐日日盼著孩兒降生,結果遇到了這樣的事情……


    酈南溪靜靜看著躺在床上的姐姐,心裏難過得緊。生怕吵到她,即便難受的眼淚都流出來了,也不敢哭出聲來,忙拿出帕子將眼淚給擦了。


    沈青寧一直在床邊呆呆的坐著,聽到酈南溪壓抑的抽泣聲,他恍然回過神來,抬眼望了過去。


    酈南溪朝他擺了擺手示意自己不打緊,當先行至外間。沈青寧跟著她也走了出來。兩人回頭看了看依然昏睡的酈竹溪,與守在外間的琉璃說了聲,這便齊齊步直門外。


    因著酈竹溪現在很是虛弱,所以屋裏的火盆生的很暖。沈青寧在屋裏呆的久了早就出了一身的汗。在裏頭還不覺得,乍一走到外頭,寒風一吹,登時冷了個透心。


    但這樣的寒冷卻讓他已經沒了知覺。


    他腳步沉重的走到石桌旁,摸了石桌的邊緣緩緩坐在了石凳上,低聲與酈南溪道:“西西莫要傷心。竹姐兒若是知道你哭了,還指不定多難過。”


    一聽這話,想到往日裏姐姐待自己的百般好,酈南溪更是痛苦難當。她背過身子將淚擦幹,又緩了緩,這才在沈青寧對麵坐了,“姐夫放心。姐姐醒後我必然不會讓她擔憂我。不知這一回究竟是怎麽回事?”


    此刻的沈青寧看著愈發瘦削了,臉頰都凹了下去。自打成親後他唇邊總帶著的溫和笑意也已經沒了,取而代之幹澀無奈的歎息。


    “竹姐兒她——”沈青寧剛開了個頭,自己就接不下去。他低著頭沉默半晌,忽然抬手,狠狠的朝著石桌砸了一拳。手邊疼痛不已,他也全然不顧,咬著牙說道:“我若知道喝了那一杯茶後她會這樣,我再怎麽也——”


    他話說得斷斷續續幾度哽咽,與酈南溪輕聲道:“想她兒時說要嫁我,雖不過是孩童戲言,我卻一直擱在心上。待她長大,能盼得她回京,我欣喜若狂。她能允了嫁我,我、我隻想對她千百倍的好。哪知道、哪知道如今卻是我親手害了她。一杯茶下去,孩子沒了,她也虛弱至此。”


    那麽大的人了,說到沒能見麵的孩兒,再說到他如今躺在床上的妻子,卻是哭得像個孩子一樣,淚流不止。


    有丫鬟捧了布巾前來。酈南溪靜靜的在旁坐著,將幹淨布巾遞到了他的手上。


    沈青寧接過後掩麵痛哭。


    沈太太剛才去和大夫多說了會兒話,這才過來。一進院子看到的便是兒子痛哭流淚的樣子。她快步行了過去,一把攬住沈青寧的肩膀,“你莫要傷心了。孩子還會有的。還會有的。”說著說著自己也流了淚。


    沈竹溪沒有嫁過來的時候,她也是中意這個兒媳的。兒子成親後,她看不慣兒子為了兒媳而不肯納妾,所以才愈發看她不順眼。


    但總的來說,老二家這個媳婦兒最讓她省心。老大家的嘴碎最快,老三家的是個悶葫蘆。唯獨她,人最乖巧懂事,也很知禮懂禮。更何況又懷了孫子。


    老人家最喜歡的就是子孫滿堂,最想要的就是盡快多抱幾個孫子。眼看著前些天的期盼都成了泡影,沈太太的心裏當真是又氣又恨。


    看到酈南溪在旁,沈太太惱道:“國公府到底是怎麽養的孩子?那庶女我原先就覺得她做事不妥,不過看在國公府的份上,就讓老三納了她。誰曾想她竟是這樣一個人!你說說,這世上怎麽就有這麽惡毒的人!”


    沈青寧聽聞母親慍怒的話語,忽地有些緩過神來,忙一把拉住了幾近暴怒的沈太太,“娘,竹姐兒是六奶奶的親姐姐,六奶奶也正難過著。你怎麽能指責她?”


    沈太太也知這是遷怒了,心裏的怒意依然壓不住,“指責她怎麽了?國公府不是她家麽?她沒有管教好妹妹,合該受了這幾句!”


    酈南溪垂眸問道:“不知她究竟在這裏做了什麽?她如今又在何處?太太與我說,將人交到我的手裏,我定然有個論斷。”


    “她在茶裏下了藥!”沈太太推開攔阻的兒子,走到酈南溪跟前,“和上次那藥一樣!”


    這話讓酈南溪愕然不已,猛地抬頭看了過去,“可是那藥分明……”分明是男女歡愉所用。為何會出這樣的事情?


    “大夫說了,那種藥給有孕之人用,極有滑胎的可能!若非老三看到,她還想瞞著!”


    沈太太氣得頭昏腦脹,無論酈南溪再講什麽,她翻來覆去說的就是這幾句。


    沈青寧雙手用力拉住母親,避開沈太太的那連番的話語與酈南溪道:“是她在竹姐兒的茶裏下藥。三弟看到她碰過竹姐兒的杯子,隻當沒事。後來才知她竟然惡毒至此。”


    沈太太絮絮叨叨好幾遍說完,自己先沒了之前的氣勢,慢慢降低了音量,長歎一聲,哀聲問酈南溪:“六奶奶,你說我做錯了什麽?一個女人,先是害了我三兒子,如今又害了我二兒媳。你說這樣的人,怎麽就這麽狠的心?”


    這話酈南溪根本沒法回答,隻能沉默。


    沈太太沒了孫兒,可她姐姐如今正躺在病榻上,她心裏的難過一點都不比沈太太少。


    在這對峙的靜寂之中,有人遲疑著走了過來。他每一步都走的很慢,但最終還是來到了三人的麵前。


    “哥,我……”三少爺沈青河有些猶豫的喚了一聲。


    沈青寧看到他後,眼中頓時冒了火。平日裏那麽溫和的一個人,此刻卻揮起了拳頭,一下子砸在了沈青河的胸口。


    沈青河踉蹌兩步捂住胸前,猛咳不止。


    沈青寧不顧沈太太的一再攔阻,上前兩步到了沈青河跟前,揮拳又是一下。


    “我的兒!”沈太太高喊一聲一把拉住了沈青寧,高聲道:“你打他做什麽?他是你弟弟!你還要不要他活了!”


    沈青寧怕再用力會傷到母親,終是停了動作,悲哀的回頭質問母親:“如果不是他非要把人名節毀了,那女人怎麽會進府裏?如果不是那女人進府,竹姐兒哪裏就會有事了?”


    “可那也是那個女人的錯!幹你弟弟什麽事?寧哥兒莫要再衝動了。且歇一歇吧。”沈太太苦勸。


    酈南溪看局勢無法緩解,輕聲和沈青寧道:“姐姐還在睡著。姐夫若是太大聲了,怕是會吵到姐姐。”


    聽她說起酈竹溪,先前震怒到幾乎發狂的沈青寧這才慢慢止歇下來。再次摸了桌邊坐下,他喃喃說道:“是。不能吵到竹姐兒。她現在得好好休息。千萬不能吵了她。”說到後來,他悲痛難以壓製,捂著臉再次嗚咽著哭了起來。


    沈太太看著兒子這樣,很是心疼,但也知道這個時候在這裏反倒讓沈青寧更難以平複心情。吩咐了身邊的媽媽在這裏好生看著,沈太太帶了沈青河與酈南溪出了院子,獨留沈青寧一人在那邊平息傷痛。


    “剛才是我遷怒了。”沈太太的聲音裏帶著顯而易見的疲憊與無奈,“但是六奶奶,請你也體諒下我這做母親、做祖母的心情。誰看到家裏接連出事還能忍著?我這也真是……真是不知道做什麽好了。”說罷,她再次憤怒的看向沈青河,“你看你!若非你惹上那麽一個人,家裏哪會是現在這個樣子!”


    沈青河約莫十六七歲的年紀,比起酈南溪來還要大上一些。此刻被母親這樣在酈南溪麵前數落,他臉上有些掛不住,氣道:“我哪裏知道那是個惹禍精?上次、上次我自己也不小心吃了點。結果就、就成了那樣子。”


    “你個混賬!若非你做出了這樣的事情,家裏哪就要遭受這些了!”沈太太抬手打了他幾下,哀歎不已。


    酈南溪看著眼前的小道。


    沈府的道路不算寬,平日裏都是用花盆裝了花擺在路兩旁做點綴。如今那路邊的花不知是沒人照料亦或者是天氣太寒,已經呈現了頹勢,花瓣不再嬌豔微微垂了頭。


    凝神看著那一株株的花朵,酈南溪問道:“不知重芳柔如今在哪裏?”


    之前她也曾對沈太太說過這樣的話,隻不過盛怒之下沈太太未曾答她。如今看她再次問起,沈太太便道:“人就在花園的柴房裏關著。六奶奶想見她?”


    “自然是要見一見的。”酈南溪微笑,“不見一見她,我怎麽能夠知道她如何會狠得下心去害我的親外甥。”


    “親外甥”三個字讓沈太太先前對酈南溪升起的那股怒意漸漸消淡了些。是了,那重芳柔就算是國公府的人,但那些人與國公爺夫妻倆關係並不投契。反倒是沈二奶奶酈竹溪,與酈南溪一直姐妹情深。這件事中,酈南溪的立場其實十分明了。


    沈太太心裏的芥蒂這才消失了些,跟身邊的媽媽低語了幾句後與酈南溪道:“人還關在那裏。隻不過半刻都不消停,奶奶莫要被她那些話氣到了才好。”


    沈家的花園頗大。春夏秋三季這裏花團錦簇繁花似錦,十分漂亮。到了冬日裏,因著四季常青的植株眾多,倒也依然生機盎然。


    在院中栽有槐樹的院中一角有間小屋子,原是這個院子的柴房,後來這處被改做花園,那裏就騰了出來,平日裏會臨時擱放一些花草和樹枝。


    如今那間小屋子裏不若平時那般安靜,不時的傳出咒罵嗬斥聲。守在門口的是四個肩膀渾圓的粗壯婆子,每人手裏持了一根粗粗木棍,繞在屋子的側邊虎視眈眈的死盯著那道門。


    聽聞丫鬟的通稟聲,婆子們和緩了神色迎了過來,給一行人行禮。


    沈太太聽了裏頭那不堪入耳的咒罵聲,問道:“多長時候了?”


    “一直都在鬧。”為首的戴銀簪子穿著秋香色通袖襖的婆子走上前來,福身道:“一直沒有止歇過。”


    知道了酈南溪的態度,沈太太就沒之前那麽顧忌酈南溪身為重家六奶奶的身份了,哼道:“害人的時候怎不知道收斂著點?如今事情敗露,卻還要怪這個怪那個。我孫兒的命還需得她抵呢,她倒是好意思開口謾罵!”


    語畢,沈太太朝門上的鎖指去,吩咐道:“開開!我倒是要看看,她還能猖狂到什麽時候!”


    侯府再怎樣也比不過國公府去。更何況衛國公位高權重,還是皇上跟前的近臣。起先她是怕惹怒了衛國公所以不曾對重芳柔怎麽樣。現見酈南溪亦是痛恨重芳柔的所作所為,沈太太就不再過多考慮,行事但憑心意起來。


    為首的婆子從腰間取了把鑰匙將門打開,又示意兩個婆子當先走進屋去護著,這才請了沈太太和酈南溪他們入內。


    酈南溪剛要邁步而入,沈青河上前幾步說道:“我先來。母親和六奶奶在後頭些,免得她言行惡劣傷了你們。”說罷當先進了屋。


    在裏頭看了幾眼,沈青河點了點頭,酈南溪和沈太太就一前一後走了進去。


    柴房裏隻有一個一尺見方的窗戶。那窗戶沒有糊窗紙窗紗,隻豎著釘了幾根木板在上頭。寒風透過木板間的縫隙不住吹入屋子裏,使得這裏好似比外頭還要更冷三分。


    就在那不住漏風的窗戶旁邊,有人雙手後縛站在那裏。她目露凶光不住的高聲叫嚷著,卻在看到進入屋裏的三個人後喊叫聲戛然而止。


    重芳柔頭發散亂衣裳上滿是皺褶。她惡狠狠的盯著進屋的幾個人,低吼道:“我沒有要害孩子!我不是故意的!你們這些惡心的人,非要將過錯全部推到我的身上,我不服!”


    沈青河上前緊走幾步啪的甩了她一個巴掌。“你不服?”他恨聲道:“我親眼看你將東西放到了二嫂的茶杯裏。我隻當你是在放茶葉,沒有多想。後來問了後才知道那杯子裏的茶葉本就是放好了。你倒是說說,你放的什麽東西?”


    重芳柔冷笑一聲,“我過了。我放的就是茶葉!”


    “騙旁人還行。騙我卻是難了。”沈青河用力捏住她的下巴,用力拽著她的下巴讓她挨近他這邊,“那藥,我也吃過。什麽味道我一清二楚。二嫂那杯子裏殘留的味道我一聞就知道是你上次用過的那東西。想騙我?你還想騙我!”


    沈青河用力將她扔到了地上。她呼痛,蠕動著身體在地上扭著,想要站起來,卻因雙手被綁在後頭而無法成事。


    沈青河還要上前,被酈南溪抬手攔住。


    “我去看看。”酈南溪輕聲道:“姐姐的事兒,我要問個清楚明白。”


    她行至重芳柔的跟前,矮下.身子輕聲問道:“你那藥。哪裏來的?當日太太查你房間已經將你屋裏可疑之物都拿走了。怎的還有?”


    重芳柔朝她啐了口,見酈南溪不動如山仿若什麽都沒瞧見,她就扭頭看向旁邊的一堆幹樹枝。


    “你不認也無妨。昨兒你身上剩下的藥已經被搜了出來,沈府可是不少人瞧見了。我早晚能夠查出。既是你不承認,我隻當是鄭姨娘給你的好了,後去問責鄭姨娘。”


    重芳柔冷聲道:“你要問她就問她。就當做是她給我的好了,那還問我作甚。”


    “原來你連鄭姨娘都一點也不顧及。”酈南溪淡淡笑了,“原是我高估了你,以為你還有點良心。如今看來,那‘良心’二字,是和你一點都沒有關係的。”


    她慢慢站起身來,走向屋角的樹枝堆,輕撫著樹皮上幹澀的紋路,輕聲問:“你明知那種東西有孕之人吃不得,為何還要給我姐姐。”


    “我沒有給她!”重芳柔被她先前說沒良心已經氣極,如今聽了這話瞬間駁道:“那丫鬟說要把茶端進書房去,我哪裏知道是她?她運氣不好吃了那一盞茶,我能如何!”


    酈南溪輕撫的手指停了一停。


    沈青河也發覺了不對,“書房裏一般都是二哥在。那日剛好二哥有事,讓二嫂在那裏看書。你莫不是本打算要給二哥喝的吧?”


    重芳柔下巴上的筋骨火辣辣的疼,偏過頭不說話。


    沈太太在旁揚聲喝問:“是不是!河哥兒說的是不是真的!”


    她看重芳柔沒有辯駁,心裏已經明白了七八分,頓時氣狠了,聲音都走了樣,“你害了我一個兒子還不夠。還想害一個。寧哥兒和他媳婦感情好,你就想要鬧的他們散了?跟你說,你想要我沈家各個夫妻都離心,沒門兒!你個掃把星!早知道寧願你被別人的唾沫星子淹死,也不該讓你來害了我家孩子!”


    說到孩子,沈太太悲從中來,記起了那尚未謀麵的小孫子,被沈青河扶著哀聲道:“我那孫子才那麽點兒大,你竟就能害了他去。你個沒人性的東西!”


    重芳柔知曉自己這回是徹底被沈家人厭棄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躬著身子靠在了樹枝堆上依靠著那些枯枝一點點挪移著站了起來。


    “我是不對。”她哈哈幾聲,目光凶狠笑得猖狂,“可你們就對了?你們一個個的逼著我做了妾,逼著我走到這一步。我不治一治那些阻了我的人,我如何心甘!”


    “你說是別人逼著你做妾的。”清清涼涼不含一絲溫度的話語聲從旁傳來,“那我問你。你當初弄那些藥來,打的什麽主意?你帶了那些藥來侯府,打的又是什麽主意?”


    酈南溪說著,慢慢站起身,望向重芳柔,“一個未出閣的姑娘家,弄來那種連我一個已婚之人都沒見過的藥物。你竟說自己是清白、被人冤枉的?如今你明知那藥是做甚麽的,還妄想用在我姐夫、姐姐身上,又是打的什麽主意?”


    重芳柔朝她譏誚一笑,並不答話。


    突然,空中劃過了一道棕灰色的弧線。“啪”的一下抽聲在重芳柔的身上響起,又快又狠。


    “說!”酈南溪捏緊了手中細長的樹枝,慢慢收回,又再次狠狠落下,“說!你究竟存了什麽樣的心,竟然這般對待我姐姐!”


    接連十幾下狠抽,接連十幾聲質問。


    “說!你為什麽要擾亂我姐姐的生活!”


    “她素來待人心善,素來待人溫和。你憑什麽要這樣做!”


    “你不知悔改!你不知廉恥!旁人給你一次又一次機會改過,你卻一錯再錯!”


    “你辜負了旁人對你的寬容!”


    酈南溪邊抽打著邊痛斥。可她原本身子剛剛痊愈也沒多久,如今身上還帶著滾下假山時候傷口結的痂。如今這番質問下來,她終是忍受不住,眼中滿是淚水沒了力氣。


    沈太太忙推開沈青河一把扶住了酈南溪。她看著女孩兒痛哭的模樣,也是心疼,揚聲喚了婆子來讓人將六奶奶扶下去。


    酈南溪心中憤怒未得紓解,掙紮著想要掙脫那婆子的攙扶,與沈太太道:“我還沒問個清楚明白,我不要走。”


    她氣得恨不能當場就讓重芳柔來給她寶貝外甥償命!


    沈太太道:“六奶奶先歇一歇。晚些再來問罪為好。”


    “我不去!”酈南溪素來溫和,這次卻難得的執拗,“我要她親口認下自己所有的罪證,我要跪到我姐姐跟前認錯!”


    沈太太還欲再勸,旁邊卻響起了接連幾聲掌聲。


    “說得好。”醇厚低沉的聲音在不遠處響起,重廷川大跨著步子快速行來,“對待這種人,合該如此。”


    酈南溪沒料到這個時候能夠見到他。有他在,她的心瞬間有了依靠有了底。她一把丟下手中樹枝,跑著到了他的跟前,一下子撲進他的懷裏。


    “六爺,姐姐的孩子沒了。姐姐很傷心,我也很傷心。姐夫和沈太太她們都很傷心。六爺……”


    即便知道旁人都在看著,可她太難過了,難過到什麽也顧不得。這個時候隻想找到這個令她最安心最溫暖的懷抱,告訴他,她的悲痛與哀傷。


    酈南溪全身都在發抖,卻並不是因了驚懼害怕,而是因為憤怒。


    重廷川何時見過她這般失態的樣子?


    他的女孩兒,本該有著最開心最明媚的笑容。而不是如今這樣,在他的懷裏脆弱痛苦至此。


    周身凝起冷肅殺氣。重廷川動作輕柔的撫著酈南溪的脊背,努力將聲音放平穩,與沈太太道:“事情緊急,我來的倉促,未能讓人通稟就直接闖入,實在抱歉。”


    剛才重廷川過來的時候,門房的人跑著跟在他的身邊。這些人本想要通稟,可重廷川一聽人說國公夫人剛才在院子裏哭了,就什麽也顧不得,片刻都不能等,直接拽了門房的人就往這邊來。


    沈太太從未見過衛國公與人表達歉意。意外之下她隻能頷首說了兩字:“無妨。”


    重廷川摟著酈南溪,安撫的低聲和她說了幾句話,這便抬手給她擦去淚痕,與沈太太道:“內子心情不佳,需得麻煩太太幫忙照料一二,還請您將她帶離此處。至於其他——”他目光沉沉的朝柴房看了一眼,“那些事情,我自會給您一個交代。”


    衛國公是國公府的主人。


    他在給沈家說,他家出去的人做的事,國公府不會推卸責任。


    在這一刻,沈太太先前對國公府升起的那些怨氣已經漸漸消去了許多。取而代之的,是對重芳柔這一個人的怒氣和恨意。


    “好。”沈太太頷首道:“我自會照顧好六奶奶。國公爺不必擔心。”說著,她就挽了酈南溪的手臂,和酈南溪一起往外走。


    沈青河本也要跟在母親身後離開,重廷川卻探手將他攔住。


    “這事兒你怎麽看?”重廷川說道:“畢竟現如今是你的人。”


    沈青河知道他說的是重芳柔,嗤笑一聲,指了那房門尚還沒有閉合的柴房,“要殺要剮,但憑國公爺處置!”


    雖然是他的妾,但她進門還沒幾天,而且是重家女、皇後娘娘的庶出侄女兒。再沒有比交給國公爺處置更好的法子了。


    重廷川淡淡點了下頭,朝後看了一眼。


    沈青河這才發現重廷川身後還跟了個人。隻不過這人並非是隨從,而是一名宮裏來的公公。


    沈青河心中一凜,對那公公抱拳揖了一禮,這便悄悄退出了院子。


    周公公手捧紅漆如意紋托盤,朝守門的婆子示意了下。婆子們打開房門,將重廷川與周公公請了進去。


    先前重廷川的聲音響起後,重芳柔就止了抱怨謾罵的聲音。如今看到他進屋,她渾身一哆嗦,繼而開始不停抖動,就連小腿都在開始微微發顫。


    周公公單手拿著托盤朝重芳柔笑笑,“重姑娘,可是有些時日沒見了。咱家上一回見您,還是在國公爺大喜之後,去國公府裏宣讀詔書的時候。”


    他說的宣讀詔書,便是禦賜酈南溪一品國公夫人誥命那回。


    聽到周公公這客氣的話語聲,重芳柔先前發抖的小腿已經慢慢好了一些。她知道這位公公是洪熙帝跟前的,就深吸口氣,脊背挺直的說道:“難為公公還記得我。”


    說著,她又好似想要遮掩什麽一般,將衣袖往下拉了拉。但她的袖子是軟滑的綢緞所做,且她雙手被縛在身後。她拉了幾下後,那綢緞非但沒有變長半分,反而因為她扯動的時候十指揚起而漸漸滑落,褪到了她小肘上。她先前腕間想要通過下拉衣裳而“遮去”的傷口就這麽大喇喇的暴露在了兩人的眼前。


    周公公看了看重廷川,見男人沒有什麽表示,就含笑與重芳柔道:“姑娘這是怎麽了?可是受傷了?咱家不懂醫術,不然還能幫您看一看。”


    “多謝公公好意。”重芳柔輕聲道:“隻是這傷口是六奶奶氣極之下所致,六奶奶雖並非有意為之,卻也因此給我了警示。我知曉六奶奶這般是為我好,自當將它留下,好日日警戒自己,往後莫要再隨意幫人。”


    “幫人。”重廷川沉沉的笑了聲,“你幫什麽人了。”


    “當時二奶奶屋裏的丫鬟不認真做事,泡了茶後就跑去玩別的了。我與二奶奶關係不錯,想著幫忙將茶送過去……”


    “你明知那是沈二少爺的書房,卻執意悄悄送茶過去。”重廷川道:“在看到是沈二奶奶後,你不退反進,要二奶奶喝了那盞茶。我隻想問你一句。”


    他忽地往前邁了一步,寒聲問道:“你的廉恥之心呢。”


    短短幾個字,譏誚和嘲諷之意顯露無疑。


    重芳柔呼吸陡然一窒,全身僵硬的望向周公公,眼淚順著臉頰緩緩滑了下來,“公公。我是冤枉的。您幫我在陛下和娘娘跟前求個情。我不過是端杯茶而已,怎麽就成了蓄意謀害了?”


    周公公搖頭歎了口氣,“其實姑娘當初的所作所為,陛下和娘娘也有所耳聞。前幾天貴府的二少爺進宮去玩,也和娘娘說了好一會兒的話。今兒咱家手裏這東西,還是國公爺向陛下做了請示,陛下讓咱家給姑娘送來的。”


    重芳柔前些天已經到了沈家,根本不知道重令博進宮一事。想到那孩子口無遮攔的樣子,她再看向那紅漆木托盤的時候,眼中就帶了幾分驚恐。


    “這究竟是什麽東西?”重芳柔警惕的看向周公公,“紅漆是喜事。公公此行究竟為的什麽?”


    周公公微笑,不答她最後半句,隻道:“也算是喜了。國公爺說是好事,讓咱家準備紅漆的,咱家就拿了紅漆的。”


    重芳柔隱約察覺了什麽,訥訥說著“不”,步步後退著。突然腳跟刺痛,碰到了牆角堆著的樹枝。她往後挪動了下,再也無法後退,隻能止了步子,驚恐的看著周公公手中之物。


    重廷川走到周公公旁邊,將托盤上的紅布緩緩揭開,讓下麵的東西一樣樣露了出來,“毒酒和白綾,你自己選一個。其實,還有第三種選擇。”


    重芳柔原本眼中已經開始顯露絕望,聽了最後一句話後,她眸中忽地現出一絲亮光,希冀的看了過去。


    一把半尺多長的匕首從重廷川手中拋出。匕首落在地上發出一聲悶響,去勢不止一直滑到了重芳柔的腳邊,撞到她鞋尖後驟然停住。


    “這個也可以。”


    重廷川眸色清冷的看著她,唇角浮起一抹極其淡漠的笑意,“隻是怕你力氣不夠一下子插不到底,死不透反倒成了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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