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姑爺,你等等,我幫你拿雙拖鞋。”唐嫂恭敬道。


    葉和歡沒有轉過頭去看一眼,眼觀鼻鼻觀口,但門口換鞋的聲音卻在這一瞬顯得格外清晰。


    手指下意識攥緊筷子。


    那人已經一步步朝餐廳過來,她眼角的餘光微瞥,還是注意到了那一抹深色筆挺的褲子。


    “吃過飯沒?”韓老問。


    他說話的語氣和藹,沒有夾雜一點介懷,哪怕這個女婿已經跟自己的小女兒離婚了。


    在韓老看來,自己此生無子,和歡的媽媽跟殷蓮都嫁了葉讚文,葉讚文又負了自己的大女兒,加上這個小女婿素來出色,所以,自己算是把他看成了半個兒子,因為女兒紅杏出牆的事越加覺得對不起他。


    這幾年,鬱仲驍有時候工作空閑了,偶爾也會來看望他這個老頭。


    “剛從a市辦完事,路過b市,順道過來一趟。”男人低好聽的聲音在餐廳響起。


    透著成熟男人特有的沉穩,不囉嗦,一句話已經把事情交代清楚。


    葉和歡不言不語不抬頭,耷拉下的睫毛,在白希的臉上投下兩扇陰影,哪還有剛才的囂張跋扈。


    “如果沒有吃的話,我們也剛上桌,讓唐嫂再給你那副碗筷。”再開口的是殷蓮。


    殷蓮是個會審時度勢的女人,如今鬱家那地位擺在那裏,鬱總參的兒子,前途無量,她自然看得清。


    當年,自家妹妹看了一眼到家裏來找韓老的鬱仲驍,整個人跟著了魔似的,藝術女對身材挺拔完美的男人尤為鍾情,尤其鬱仲驍性格穩重,還生了一雙深邃好看的眼睛,完全符合韓菁秋的審美。


    二十二歲的韓菁秋為了能嫁給鬱仲驍,也算費盡心思,不說常常跑到豐城去討好鬱仲驍的母親,還隔三差五往鬱仲驍工作的地方跑,最後終於讓她如願了,結果,結婚幾年,她又嫌棄人家不解風情。


    最後趁著鬱仲驍在外地,韓菁秋跟她們演奏團裏那個小白臉指揮私奔到國外去了。


    殷蓮回憶往事之際,唐嫂已經拿了碗筷出來。


    韓老瞧著餐廳門口越發穩重的男人,眼底有讚賞,指著葉和歡對麵的空位說:“坐吧,先吃飯。”


    葉和歡聽到椅腳摩擦地麵發出的吱呀聲。


    “小姨父!”葉靜語親昵地喊了一聲。


    她又聽到那人算溫和的嗓音:“什麽時候從英國回來的?”


    葉靜語笑彎美眸:“上個月下旬。”


    說著,葉靜語用胳臂肘捅了捅旁邊一直未語的嚴輿:“阿輿,你給小姨父倒杯酒。”


    “不喝了,等會兒回去還要開車。”


    韓老看了看外麵的天色,發話:“都這麽晚了,今晚就歇在家裏,明天吃了早飯再走。”


    這些年,鬱仲驍每次來韓家,坐一會兒就走,沒有留宿過。


    當殷蓮以為他還會拒絕時,結果——鬱仲驍淡淡地‘嗯’了一聲,就這麽,答應了。


    韓老顯得很高興,立刻招呼唐嫂去準備客房。


    ……


    “姐,小姨父來了,你隻顧著低頭吃飯,連招呼也不打一聲啊?”葉靜語突然在旁邊開口。


    任何一個奚落葉和歡的機會,她都不會放過,葉和歡現在不理不睬的態度,簡直是在下小姨父的臉。


    就連韓老,也察覺到大外孫女的異樣:“怎麽突然不說話,身體不舒服?”


    “沒有啊。”葉和歡笑容自然,略顯撒嬌地說:“還不是唐嫂做的糖醋鯉魚太好吃,怕吃得慢被你們搶光。”


    “那明天中午再讓唐嫂做。”韓老笑得臉褶子更深了幾道。


    “好啊。”葉和歡本就長得極好看,這麽一笑,精致的小臉愈加明豔動人。


    但因為葉靜語那番話,她已經不得不偏過頭,去看坐在自己對麵的男人。


    軍綠色的襯衫,包裹著男人健碩的胸膛,他的個子很高,即便是這麽坐著,看上去都比在場的任何一個人來得挺拔,一個快三十七歲的男人,不管是五官棱角還是那股氣質,都彰顯著歲月沉澱留下的成熟。


    他線條硬朗的五官,在頭頂燈光的映襯下,越發的輪廓分明,尤其是那雙眼——


    時隔六年,葉和歡再次見到他本人,心跳怦怦,但還是被她努力壓下那份閃躲的忐忑,對上那雙輪廓深凹的眼,扯了下唇角,恭恭敬敬地笑道:“小姨父,好久不見。”


    他目不轉睛地盯著她,臉上沒有過多的表情,眼中的內容也是她看不懂的。


    手裏的筷子下一秒似乎就會被她折斷。


    良久,他才‘嗯’了一聲,跟對待葉靜語時的長輩姿態不同,到了她這裏,淡淡的,倒像是敷衍。


    殷蓮起身,把一盤未動過筷的菜擱到鬱仲驍跟前,笑道:“大家還是趕緊吃飯吧,要不然菜都涼了。”


    一時有些尷尬的氛圍,就這麽被揭過去了。


    一頓飯,葉和歡吃得心不在焉,沒再抬頭去看一眼,飯桌上,隻有韓老跟他偶爾說一兩句。


    “我聽你爸說,前段時間去雲南了?”


    “在那邊有些事要處理。”他沉沉的聲音,在她的心頭縈繞不去。


    一碗飯見了底,葉和歡放下筷子,起身,臉上還掛著笑:“我去廚房看看外公的藥。”


    ——————————————


    廚房裏。


    葉和歡聞著濃濃的中藥味,心裏亂成一團,索性拿了清潔劑跟抹布開始擦瓷磚。


    唐嫂進來,看見她幹活,忙奪過了抹布:“大小姐,你幹啥搶我的工作,快點出去陪老首長聊天吧。”


    “我幫你看著藥。”葉和歡不動。


    唐嫂不趕她了,隻是小聲跟她說話:“其實前兩天,我好像在大院門口瞧見三姑爺了。”


    葉和歡轉頭看向唐嫂。


    “也許是我看錯了,如果真是他,不可能不進來看老首長,但那身影側麵跟三姑爺,說實話,真像。”


    唐嫂說著,歎了口氣,忍不住輕聲嘀咕了句:“真是造孽呀……”


    “三姑爺多好的人,三小姐當時跟那個指揮的成了那種關係,除了離婚也沒多說什麽。”


    好嗎?


    鬱仲驍好不好,葉和歡沒空深究,她隻記得一件事,今晚鬱仲驍要住在韓家。


    餐廳裏傳來說笑聲。


    葉和歡靜靜聽著,企圖從那些說話聲裏聽到那人低沉的聲音,明明想著逃避卻又忍不住去觸碰,這種矛盾的心理,把她折騰得頭疼,恨不得立刻逃離這裏。


    “藥好了,等涼了給老首長端出去。”


    唐嫂把藥汁熬出來,瞧見杵在門邊的葉和歡:“這孩子,怎麽還傻站著,快出去跟大家說說話。”


    “家裏的保鮮膜沒了吧?剛才我往冰箱裏拿東西,看到的,我出去買一些吧。”


    說著,不等唐嫂開口,葉和歡已經匆匆往外走。


    路過餐廳時,還是被韓老逮住了:“這麽急,去哪兒?”


    一句話,引得其他人也紛紛看向葉和歡。


    “我去幫唐嫂買保鮮膜,很快就回來。”她望著韓老,笑笑,眼睛不敢往旁邊瞟。


    韓老點頭,又問她有沒有帶錢。


    “嗯,帶了。”


    唐嫂從廚房追出來,道:“大院裏的小超市這幾天沒開,小張回老家了,得去外邊買。”


    “這麽晚了,要不明天再買吧。”殷蓮也跟著說。


    葉和歡:“沒關係,我開車過去。”


    “你的車技我還不清楚?”韓老虎著臉:“上次晚上開車,把路牌撞歪了,不就是保鮮膜,你急什麽。”


    房子裏出現短暫的安靜,因為韓老的語氣著實嚴厲。


    原本坐在桌邊的男人突然退開椅子,站起來:“我開車送她去,剛好,我要買一個打火機。”


    低沉的嗓音,曾經那麽熟悉,深入骨髓,如今卻令她感到措手不及。


    韓老已經點頭:“你也小心點,剛才喝了些酒,唐嫂,你讓小薑把我車的鑰匙拿來。”


    ——————————————


    走下台階時,葉和歡還在大腦裏搜索能跟他在門口分道揚鑣的措辭。


    路燈光拉長了身後那道身影,跟她落在地上的影子重疊在一塊,在靜謐的夜裏,透著別樣的詭異。


    手機鈴聲突然響起,也打破了這令她窒息的沉默。


    葉和歡掏出手機,看了眼來電顯示,是秦壽笙,她接了:“喂?”


    “這幾天都沒你的消息,你爺爺沒把你怎麽樣吧?”


    “沒……有事嗎?”


    “沒事就不能找你啦?你家老頭子都把狀告到我爸那去,現在闔家都知道我喜歡男人。”


    “我現在有點事,回頭再打給你。”


    秦壽笙聽出她語氣的緊繃,沒再叨嘮她:“那你自己注意點,先掛了。”


    “嗯。”葉和歡輕輕應了一聲,掛斷了電話,身後那兩道銳利到要把她戳穿的眼神讓她驀地轉身。


    “誰的電話?”


    葉和歡眼神閃躲,一直沒跟他對視,隨口道:“我男朋友。”


    話音未落,手臂被拽住,太重的力道讓她擰眉吃疼,人已經被拖到了院子裏的大槐樹後頭。


    “你拉我做什麽!”她的掙紮,隻是讓他不斷加重手上的力度。


    他的聲音哪裏還像在屋子裏時那麽溫和:“誰的電話?”


    “再說一遍,答案也不會改變。”


    葉和歡抬起臉,明媚的五官在晦暗不明的光線裏顯得分外迷人,尤其是那紅潤豐盈的雙唇,她毫不示弱地迎上他的雙眼,唇邊噙著一抹淺笑:“我這幾年的事,你不都查清楚了?還來問我?”


    鬱仲驍不說話,但壓抑的怒氣朝她鋪天蓋地而來,那邊,勤務兵小薑拿了車鑰匙跑出來——


    葉和歡一把推開身形高大的男人,匆匆從槐樹後出來。


    “噯,人呢?”小薑撓了撓耳根子,左右看了看,沒有瞧見鬱仲驍的人。


    葉和歡徑直推開柵欄門出去。


    她快步走到自己那輛牧馬人旁邊,解了鎖,剛要上車,下一秒,車門已經被一隻大手牢牢握住。


    身後,挨著她的男性軀體,強烈的氣息,包圍了她,她的手背甚至掃過他的褲子,頓時,整個人的神經都緊緊繃住了,男人滾燙的鼻息拂過她的額頭:“以前我有沒有說過,不許跟男人亂來!”


    葉和歡的手指摳著車門邊緣,故作鎮定地點頭:“那時候我十幾歲,現在我長大了,小姨父。”


    “你再說一遍。”


    這個往日瞧上去性格溫和辦事沉穩的男人,如今連收斂自己的脾氣都不會了。


    “以前是我不懂事,竟知道瞎搞,還老是打擾您,這幾年,我想了很多,我還年輕,隻有二十六歲,人生的路走岔了,應該及時醒悟,不能一條道走到黑,那樣還真是害人害己。”


    “說完了?”


    葉和歡一陣語塞,抬眸看他,他神色如常,拿走了她手裏的鑰匙,隻說:“上車。”


    ——————————————


    葉和歡最後還是上了自己那輛大紅的牧馬人,他開的車。


    原先,她還想著他會把自己帶到哪兒去,直到車子停靠在一家超市的門口,她一時沒忍住,側頭看他。


    “不買保鮮膜了?”他也轉過頭,靜若止水的眼凝著她的小臉。


    葉和歡臉頰一燙,錯開眼,推開車門下去,進了超市,一路都沒回頭。


    ……


    等她買好東西出來,看到他靠在車邊,手指間加了根煙,淡淡的青霧裏,若有所思地盯著某個方向。


    葉和歡不由放慢了腳步,望著他,往事如潮水般湧來。


    那段他們勾搭在一起的日子裏,他差不多已經戒煙,偶爾心煩了才會抽一根。


    在想事情的男人,察覺到不遠處的目光注視,轉頭望過來。


    方才在韓家門口那個慍怒的男人,仿佛隻是她的幻覺,現在的鬱仲驍,跟以前並無兩樣。


    葉和歡斂了思緒,還是硬著頭皮走過去。


    “買好了?”鬱仲驍的視線,略過她手中的袋子。


    “嗯。”


    “那回去吧。”他說過,繞過車頭,打開車門之前,把手裏的煙頭丟了。


    ……


    回去的路上,同來時一樣,兩人沒有說話,除了輪胎摩擦地麵的唰唰聲,隻有起伏的呼吸聲。


    葉和歡心裏不自在,她都說了那樣的話,他卻像沒事人一樣……


    到韓家門口,她直接下車,進屋,把保鮮膜交給唐嫂,自己上樓回了房間。


    剛關上門,手機響了,是小姑姑的電話。


    “聽胭胭說你回韓家看老爺子了?”


    葉家的小姑葉知敏,是葉家除了爺爺葉紀明,對她最好的人,葉和歡小時候也最聽她的話。


    聽到姑姑這麽問,她低低應了一聲。


    那邊沉默片刻,才開口:“歡歡,你媽讓我好好照顧你,我也一直把你當做自己的孩子,當年的事既然過去了,孩子已經沒了,既然他也不知道,姑姑希望你往前看,那個人……哪怕他跟你小姨離了婚,終究還是你的小姨父。”


    當年自己跟鬱仲驍一起,無意間被她媽看到,好不容易清醒了點的女人又被氣進醫院,還把事情告訴了小姑。


    “我知道。”


    葉和歡的太陽穴有點疼,這件事,不想再提:“您早點休息吧,我今天也有些累了。”


    掛電話前,葉知敏忍不住歎息:“但願你真的知道。”


    想到那個可愛的孩子,葉和歡又多說了一句:“替我跟胭胭說晚安,明天我再去找她玩。”


    “好,你休息吧。”


    把手機丟到*上,葉和歡鬆了口氣,然後轉身進了衛浴室。


    二十分鍾後,她裹著浴巾,用毛巾擦拭著濕發出來,瞧見長腿交疊坐在*邊的那個人,嚇得差點失聲叫出來。


    ——————————————作者有話說——————————————


    關於葉韓兩家的關係,幫還暈乎乎的小夥伴理一下,葉和歡跟葉靜語是同父異母的姐妹,葉靜語的媽媽是和歡她外公第二任妻子結婚時帶來的孩子,勾搭了葉和歡的爸爸成功上位,至於鬱二的老婆,是葉和歡媽媽同父異母的妹妹,也是葉和歡的小姨,不是姑姑,其實……對手指,也沒那麽複雜吧?至於萌寶胭胭……嘿嘿,自行腦補。


    附送一個小劇場《土豪一家親》


    元旦快到了,鬱太太買了一疊明信片,準備寄給各方好友。


    這日傍晚,土豪一家子坐在客廳裏看電視。


    鬱太太戴著黑框眼鏡,趴在茶幾上,正在寫明信片,鬱先生手拿著遙控器,眼睛卻往明信片上瞄。


    “你幹嘛?”鬱太太發現異樣,忙遮住自己的字,並予以警告。


    鬱先生收回視線,繼續陪孩子看動物世界。


    兩分鍾後。


    鬱太太察覺到邊上投來的目光,又雙手蓋住明信片,瞪了偷看的鬱先生一眼。


    鬱先生若無其事地低頭逗弄懷裏的土豪妹。


    鬱太太挪了個位,耳邊是鬱先生哄土豪妹的說話聲,她放了心,這才奮筆疾書。


    不知過了多久,鬱太太總算發現了異樣,一抬頭,鬱先生正雙手托著土豪妹站在她的身後,眼睛盯著明信片。


    鬱太太伸手去拿旁邊盒子裏寫好的明信片,卻被鬱先生眼疾手快搶走。


    “鬱紹庭,你還給我!”鬱太太怒了。


    土豪妹張嘴,一口咬住鬱先生的肩頭,嘴裏叫嚷著:“叫你欺負媽媽,叫你欺負媽媽!”


    土豪哥跟土豪弟瞧見,互看一眼,立刻跟著撲過來,加入戰鬥,把鬱先生撲倒在沙發上,一個翹著腳爬到鬱先生脖子上,一個撅著屁股壓住鬱先生的雙腿,異口同聲地喊著:“叫你欺負媽媽,叫你欺負媽媽。”


    鬱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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