梟軍在懸崖下搜索了五日,隻有一具四肢不全的男屍,卻不見墨北身影。


    凰都被一層層烏雲壓住,深秋後的宮殿,怎麽看都有幾分寂寥。


    咯吱。


    知暖宮的大門被人輕輕推開,金黃的龍靴踩上墜了一地的落葉,槐花樹上停著幾隻麻雀,不複初夏時的燦爛繁華。


    耶律千梟順著樹幹坐下,掌心是一隻折好的紙鶴,疊的很別致,卻染了血。


    “殿下,給!麻雀!”


    “等日後有條件了,我給你做你最喜歡的水煮魚。”


    那時,她挑著火堆,嘿嘿一笑,說不出的溫暖。


    也是這株槐樹,也是這座宮殿,可人卻不在了。


    “王上。”青龍小心翼翼的開口,沙了嗓子有些低:“地牢裏有一個宮女,許是認識墨姑娘,非要見您一麵。”


    僵硬的指尖一動,耶律千梟拂袖立起,劉海下的藍眸沉了又沉,重重的吐出一個宣字。


    小環說不出見新王的感覺,明明俊美如仙,卻全身散發著一股煞氣,嚇的她雙腿不住發抖,連禮數都忘的一幹二淨。


    耶律千梟眯下鷹瞳,語調微顫:“你認識墨北?”


    “是,是!”小環噗通一下跪到在地,雙手呈上一枚玉戒:“這是墨姑娘的物什,她托我一定要交給王上!”


    熟悉的紫光刺痛了耶律千梟的雙目,他深深吸口氣,喉間澀的難受。


    小環見他沒說話,心頭一驚,急匆匆的說:“墨姑娘還吩咐奴婢帶幾句話給您。”


    “什麽話?”喉嚨像是被熾火點燃,燒的沙疼。


    小環垂下頭,字字相告:““她說她手上染的血太多,造孽無數,早晚都要離開。”


    “她說她心太小,裝不了天下百姓,外民蒼生,她這樣做隻是希望王上能快樂。”


    “她說不喜歡王上殺人的模樣,耶律千梟的手還是拿筆作畫時好看。”


    “她說如果有一天,她不在了,不要告訴南瓜,那樣她會哭。”


    “她說,她一生孤寂,能遇到王上是她最大的幸福。”


    “她說,讓王上忘了她。”


    說著說著,淚便流下來了,也不知道為什麽要哭,隻覺得心揪。


    她記得以前便問過墨姑娘,這個人真的有那麽好,好到她做到如此這一步?


    再牢獄時,她又問了一遍。


    隻不過,聽到之後,捏著玉戒呆了好久。


    “小環,如果你遇到一個人,使你知道珍惜生命和自己以及周圍一切的理由,能讓你即便敗過也不氣餒,不退縮,不回頭。哪怕轉過三百六十度以後,他還守在你身後。”


    “你還有什麽理由不對他好?”


    “我生下來就討厭腥味,卻為了一個饅頭和人打的頭破血流。”


    “我曾經發過誓,等以後有錢了,隻偷東西不殺人。”


    “可比起看他深陷仇恨,倒不如我手染血紅。”


    “其實,你不懂的。”


    “耶律千梟,比誰都好。”


    曾經她或許不知道,可看到眼前如神般的君王,微微向後退了一步,身子順著樹幹緩緩下滑,單手撐額,墨發垂肩,發出低沉沙啞的哽噎。


    她終於明白了,他愛墨姑娘,就如同墨姑娘愛她。


    已到盡頭,覆水難收。


    青龍背過身,不敢再看一眼槐花樹下的男子,刺骨的狂風從宮外呼嘯而來。


    耶律千梟抬起泛紅的瞳,他的背脊仍舊挺拔,渾身上下充滿了帝王的威儀,像是黑暗世界的天神。他的目光銳利而悠遠,越過無數烏雲,仿佛又看到了那個縱然瘦弱卻永遠堅強的身影。


    “她跟在朕身邊,無名無份。”


    “卻將什麽都給了朕。”


    “可她不會回來的,你不明白……你們都不會明白……她不會回來了……你們都不知道……”


    “就連我也不知道,她對我有多重要。”


    “墨北,墨北。”


    除了你。


    我從來沒有那麽竭盡窮力追求過一樣東西,可是到最後還是得不到。


    我是不介意等待,還總是玩些手段。


    可是有的時候又會有點害怕。


    害怕你會和南瓜走。


    害怕我終究不是你心間的人。


    害怕你不進我布下的局。


    害怕那麽多,卻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空蕩過。


    原來,我要的不是報仇雪恨,不是將你困在我身邊,更不是皇宮裏的這把龍椅。


    我隻要你在,不管是多遠。


    隻要我能找到就夠了。


    可是,你怎麽能說不見就不見,說丟下我就丟下我呢?


    我想聽你對我說話。


    說什麽都好。


    想聽你唱曲,想看你的笑,想掐著你的脖子,說要殺了你。


    “墨北!”獵獵北風中,耶律千梟眼眶發紅,嘶心裂肺的發出一聲哀吼,震的胸膛悶悶生疼。


    他深深的緩慢的呼吸,好似將那些東西一點點的咽下去一樣。


    終於,他立起身來,瞳眸堅定,眼鋒如刀,就如同他的人一樣。永遠如鋼鐵般堅強勇韌,不會被任何磨難打倒。


    他踱步走出知暖宮,越走越快,步伐堅定,背脊挺撥,他的手很有力,緊緊的攥著手心的斷掌紋,耳邊浮出一句。


    “我陪你。”


    “梟,我陪你。”


    什麽也不想說,什麽也不想看,心底鋼鐵般的防線被人硬生生的撕裂了一塊。


    可他深知,他軟弱不得,無能不得。


    他是敦煌的新王,在這座以良心和鮮血白骨堆積而成的江山上,他沒有回頭的資格。


    她不在了。


    他還在。


    他答應給她一個家,答應給她一個後位,答應給她一個沒有孤兒的天下。


    要做到,多痛也要做到。


    又是幾日過去,懸崖處依舊沒有消息,倒是敵軍太子被擒了回來,就連久不露麵的雨妃也回到了宮中。


    高高的大殿上,依舊人心惶惶,無人敢言。


    隻不過年輕的帝王,卻比前些日溫潤了許多。


    城中的屠殺令,已然停止,甚至開始修養民生,開設學府,調理軍務。


    眾臣摸不透帝王的心思,隻得默默做事,嫌少犯錯。


    耶律斯徹被擒那日,空蕩的殿堂裏隻留著兩個人,一上一下,一坐一立,相隔數米。


    “耶律千梟,你為何不殺我?”


    龍椅上的男子一笑:“她曾經為了你在雨中跪了三日,朕答應過她留你一條性命,否則你早就千瘡百孔,喪命街頭了。”


    “況且,朕如今才明白。”


    “有時候人活著比死了還要難受。”


    “你說是麽?”


    “前朝太子爺。”


    他是故意,他絕對是故意的,他隻不過想讓他記住滅門之苦,還要讓他一輩子都不得安寧。


    “你……”耶律斯徹全身簌簌發抖,已然找不到自己的聲音


    殿外日落月升,銀鉤灑下霜白,沿著玉階,階階升高


    耶律千梟卻慢慢走了下來,聲如蟲鳴:“她以這種方式助朕破城,又留話說不喜朕殺人,隻不過是希望朕能放下心中的仇恨。”


    “其實,朕大可以隨她而去。可朕不會這麽做,非是貪生,也不是心存什麽國家百姓;隻是怕這世間,除了朕之外,再也無人會依她。”


    “耶律斯徹,這皇宮的門開著,你隨時可以來報仇。”


    “隻不過這龍椅,隻能是朕的!”


    耶律斯徹木然未動,許久,許久後才吐出幾個字:“你贏了。”


    “不,我沒贏,我失去了最重要的東西。”


    那一刻,耶律斯徹站在空蕩的殿堂中,看著耶律千梟的背影,突然間似乎領悟了什麽。他一直比他強,不管是做為皇子還是做為俘虜。這個人永遠淡定如鬆,霸氣四方,他的身側有千千萬萬隻火把,有千千萬萬的部下,有幹千萬萬匍匐於地的隨從,可是不知為何,他望著他,卻覺得他的身影是那麽的孤獨。


    或許,有時候輸,也是一種解脫。


    敦煌一百五十一年九月末,凰都重新立王,改國號為墨。並與軒轅朝簽訂了曠世之約,在軍事、商業、政治、外交等方麵做出了相關協商。首次官方承認兩國互通有無,親如一家。並約定,一百年內不興戰事,還天下百姓一片和平的土地。


    這位年輕的皇帝,眼光卓遠,勤政愛民,對貧民幼兒極為照顧。


    敦煌的經濟發展迅速,民風開放,商貿發達,政治清明,成為了滄荒大漠上最為富饒的王國。


    慢慢的,墨北這個名字越來越少有人提起。


    百姓們樂樂嗬嗬的過日子,偶爾會看到街道上飛馳的馬,可出麵不在是那個不染風塵的女子,而是大批大批的年輕士兵,他們護住城民,守著國土,仿佛在一切動蕩後變得更加珍惜。


    鳳凰樓的生意依舊火到滿樓,樓上樓下,城內城外,方圓三百裏,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隻不過,落四娘變了,變的溫婉如春,時不時會展開手中的白扇,看幾眼,吟幾曲,低低沉沉,倒也別有一番風韻。


    昭雪與天下,新帝親赦的金牌羽令,稱此女風華絕代,清美在心。


    有了這層關心,鳳凰樓不少客人真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門檻都被踩碎了,隻為迎娶這位美豔無雙的落四娘。


    可她本人卻好似對一切都沒了興致,除了身穿盔甲的黝黑大漢來了,調侃戲弄幾句,看他臉紅慌張的樣子,癡癡而笑。


    “落,落姑娘。”青龍咬咬牙,端著木桌上的酒杯連灌三口:“我,我,我。”


    “你什麽?”落幕拍拍他的肩,皓齒明眸一笑:“傻子,不會喝就不要喝,我這鳳凰樓的酒錢可貴的要命。若是讓公子。”


    說到這裏一頓,落幕忽的背過身去,雙肩微微發顫。


    給讀者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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