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結局(上)甕中捉鱉


    天佑國十年,逢大晏帝二十九歲生辰,中嶽王上表朝廷,希望可以入皇城朝賀,有大臣強烈反對,怕中嶽王心懷不軌,溫相卻力排眾議,“中嶽王乃皇上親大哥,虎毒還不食子,且那中嶽王兵馬弱小,大家未免太過大驚小怪。”


    大晏帝也不在意地笑笑,目光晦暗,帶著一絲緬懷,“也是,自從大哥封了王,有了自己的封地,也即朕登基為帝以來,已有十年之久,朕還從未傳召過他,皇城好歹是王兄的故土,王兄他思鄉心切,倒是朕這個做皇弟的欠考慮了。此事,準。”


    中嶽王攜手下進了皇城,兵馬等駐紮在幾裏外,隻有幾個貼身侍衛卸了佩刀,跟隨中嶽王,進入了皇宮。


    宮廷盛宴,大晏帝特意設了座位,讓中嶽王坐在座首。


    大晏帝朝他舉杯,朗笑道:“王兄,朕已經十年沒有見你了,這一杯朕敬你。”


    中嶽王與大晏帝的長相五分相似,隻是身上多了歲月侵蝕的滄桑,顯得老成,眼裏深藏的東西隱忍且蓄勢待發。


    他笑著舉起酒杯,回道:“皇上這一聲王兄讓臣愧不敢當,中嶽路途遙遠,所以臣少回皇城來看望皇上,皇上莫怪才是。這一杯應該臣下來敬皇上。”說罷,兩人酒杯對舉,齊齊一飲而盡。垂頭之際,眼中皆有精光閃過。


    眾大臣也偶有人向中嶽王敬酒,輪到溫陽榮時,兩人目光片刻交織,傳達著隻有對方才懂的訊息,接著便是一番虛禮客套。而兩人這番動作悉數落在了大晏帝眼中,心裏不由冷然一淩,朝賈墨痕的方向看了看,賈墨痕微微點了點頭。


    場中歌舞不斷,宴會已經過了大半,中嶽王齊天澤莫名嗤笑出聲,在這殿堂中顯得格外突兀,場中一下安靜下來。


    “王兄這是怎的了,為何突然發笑?”大晏帝故作不解,看向他。


    齊天澤暗沉的眸子盯著他看,聲音悠緩低沉,“稟皇上,臣隻是無意間想起了一件好笑的事。”


    “哦?何事如此好笑竟王皇兄這般失禮地笑出了聲。”大晏帝嘴角的弧度優雅而迷人。


    齊天澤雙手猛地收緊,心中恨意濃厚,明明、明明是這個人奪了自己的一切,為何他可以如此理直氣壯地挖苦他!


    “嗬嗬,回皇上,是這樣的……”齊天澤淡笑著說完了整件事,歎息地搖了搖頭,“皇上覺得這個皇子是不是太過可憐,明明一切都該是他的,隻因為他的皇弟不過是有了一個手段厲害的母後和一個跟他母後有私情的大將軍,所以他的皇位生生地被他的皇弟奪走了!那皇後當了太後,和大將軍將先皇留下的遺詔私藏了起來,罔顧欺君之罪,將這個皇弟推上了皇位,他們兩個真是該死!不過天理昭昭報應不爽,這兩個人也算惡有惡報,都去地獄裏見了閻羅王!”齊天澤語氣越來越激憤,望著高坐在金黃龍椅上的男子。


    在座的眾大臣越聽越心驚,凡是從當年奪嫡之爭中走過來的人皆能聽出這中嶽王所指之人。那個被奪皇位的皇子正是他齊天澤,而瞞天過海的皇後跟大將軍自然就是當年手段狠厲的馮皇後和最受先皇器重的花大將軍。難道先皇臨終前真的是留下了一道遺詔,而馮皇後和花將軍將此事瞞了下來?!可是,花將軍性子敦實不說,更是忠君愛國,萬萬不可能做出這種欺君犯上之事。不管此事真假與否,中嶽王當著大晏帝的麵說出這事,當真是愚蠢至極。


    大晏帝聽完他的故事,嘴角的笑意更深幾許,一臉淡定從容,悠然道:“王兄,不過旁人編造的故事而已,當不得真的。”


    齊天澤目光冷冷地盯著他,“可是種種跡象表明,這一切都是真的,太後身邊的宮女親口將此事告訴了本王!”語音微頓,渾身氣勢頓時淩厲數倍,蹭的一下站立起身,與他麵麵相對。“皇上,你說,他到底該不該奪回本屬於自己的一切,包括這皇位!”


    “下賤之人所言,不可輕信,王兄可能被別人蒙蔽了。”大晏帝淡淡道,目光冷然地回視他。


    齊天澤仰天大笑起來,“是,本王的確是被人蒙蔽了!是被馮太後蒙蔽了,被花將軍蒙蔽了,現在還要被皇上你蒙蔽!”


    “中嶽王,你放肆!”賈墨痕怒斥道。“聖上麵前豈由你胡鬧!”


    “皇上,此等無禮之人實在該被收監!”李前鋒也怒氣橫然。


    齊天澤目光掃過幾人,麵露譏誚,“一群走狗!”倏然抬頭,下巴揚起,氣焰猖獗地望向大晏帝,“皇弟,你如今坐了十年的皇位本該是本王的,是本王的!”


    “大膽逆賊!”李前鋒高喝道,忙轉向大晏帝,“請皇上速速拿下這猖狂的逆臣賊子!”


    大晏帝表情冷然地盯著眼底的這些鬧劇。看向中嶽王齊天澤,嘴角微勾,聲音如同淋上一層冰水,冷入心扉,“王兄這是在……光明正大地覬覦朕的皇位?”


    “皇弟如今霸占著地皇位一直就該是本王的!是你欺騙了眾人!是馮皇後那無恥的女人勾結花將軍奪了本王該有的一切,他們都該死!”


    此話一出,眾臣麵色劇變。


    “來人,將這亂臣賊子押下去!”大晏帝沉著臉,厲聲吩咐道。


    那齊天澤卻隻是森然猖狂大笑,“如今已經晚了!”說話間猛地高舉桌上的酒杯,怦然一聲擲向地上,酒杯破裂、碎片四濺,酒水蜿蜒流溢。


    眾人被這清脆尖銳的一聲響驚得心中彈跳一下,而這一聲過後,殿門口忽然傳來嘈雜的腳步聲,門口兩道悶哼響起,已然是門口守著的小太監被取了性命,鮮血幾乎從門檻那處滲了進來,數十個武裝的士兵帶刀闖入大殿,一小半劫持了躁動的大臣和將士,剩下的皆齊齊將刀劍指向了大晏帝。


    大晏帝身邊隻有幾個近旁的護衛,在外人闖入的一瞬早已拔刀圍在了大晏帝身前,幾個小太監也是擋在前麵,可這麽點兒人根本不足以抵抗中嶽王身後的數十個衛士。


    齊天澤連連冷笑,“皇弟,本王從未想過與你為敵,可是為何你要搶走所有屬於本王的東西?!小時候,父皇隻寵愛你,無視我的努力和奮鬥,到父皇臨終前,那遺詔上明明是讓我登基為帝,馮皇後卻欺上罔下讓你做了皇帝,你們一個害死了本王的母妃,一個奪了本王的皇位,你們都該死!”


    大晏帝麵色不改地看著他,從皇位上站了起來,外圍的侍衛一驚,忙貼近幾分,“皇上不要隨便離開屬下等。”


    大晏帝隻是站了起來,並未離開龍椅,這樣可以用目光睥睨著眼下眾人,包括那怒目瞪著他的齊天澤和那一群拔刀相向的士兵。


    “父皇走得匆忙,遺詔的事純屬子虛烏有。就算父皇真留下了遺詔,你以為憑父皇對朕的疼愛,他會將皇位傳給你?”大晏帝目光淩然地睨著自己的皇兄齊天澤,麵露譏誚。


    齊天澤怒,下意識地掃了溫相一眼,堅定回道:“以前本王或許不信,可是——”嘴角驀地一勾,“本王如今卻知道了那遺詔的確切下落,太後身邊的大宮女落梅親口所說,絕不會有假,皇弟你可敢在此時此刻,就在此地,立馬命人去福壽宮搜查?那遺詔就在……太後寢塌底下的暗格裏!”


    聽聞此話,大晏帝雙眼倏然一淩,宛若兩把刀子瞪向他,“福壽宮乃是曆屆太後歇息之地,豈容你想搜就搜,朕為何要聽你的信口雌黃!”


    “怎麽,皇弟你怕了?”齊天澤沉沉低笑出聲,“不過你不必擔心,本王已經命人去取了,很快就會有著落,屆時,皇弟你可不要看著遺詔睜眼說瞎話!”


    大晏帝一雙眼在此時格外亮堂,卻帶著凶光,忽地他冷冷一笑,“王兄,你這是想逼朕讓位,你自己好做這個皇上麽?”


    齊天澤一雙通紅圓瞪的眼緊鎖住他一身威嚴裝束,“隻要皇弟你肯當著眾大臣的麵脫下這一身龍袍和皇冠,然後寫下禪位聖旨,王兄我自然不會為難你,這十年來本王在中嶽那寒冷貧瘠之地嚐到了各種難言滋味,本王想讓皇弟你也去嚐嚐,不知皇弟你覺得如何?”


    “王兄,朕再提醒你一句,你這是在……逼宮。”大晏帝看著他道,目光中不見半點兒畏懼,齊天澤忽然覺得有什麽不對的地方。


    被挾持的各位大臣一片沉默,溫相忽然開口了,站起來朝大晏帝作一長揖,悲切沉痛道:“皇上,依老臣之言,若是先皇真留有遺詔,遺詔還是傳位給中嶽王的話,皇上您……確實應該禪位。雖然老臣跟隨皇上多年,忠心耿耿,可是老臣乃輔佐先皇的舊臣,就算先皇仙逝了,先皇的旨意老臣也不敢有所違抗。”


    此話一出,有其他老臣思量片刻,也附和了起來。


    “一群貪生怕死之輩而已,還非要將自己說的如此高尚!”刑部尚書右侍郎斥罵道。中嶽王朝那近旁的侍衛遞了個眼色,那士兵長刀一揮,發話的右侍郎頓時血濺三尺,癱倒在桌子上,左右兩側緊挨的大臣被那濺出的血染了臉和官袍,神色一瞬間變為煞白,身子顫抖。


    賈墨痕神色微變,朝殿門口掃了一眼。


    “溫相,你可真是一個識時務的俊傑。”大晏帝譏笑地咬重俊傑兩字,又道:“其實,你溫陽榮和朕的王兄早就勾結上了罷,既然你都露了狐狸尾巴,何不幹脆露個徹底?”


    溫陽榮麵色一變,但想到此事一切盡在自己錦囊之中,不由露出幾分得意的小人姿態,“皇上,此事何談勾結,老臣為的是我大晏國的根基,既然先皇留下了遺詔,而遺詔上的人又不是皇上你,老臣自然要早早配合中嶽王的安排。


    原來,溫相和中嶽王早有勾結!眾臣一下子明白過來,難怪溫相力排眾議讚同中嶽王進入皇城,原來是早已是沆瀣一氣。


    “王兄,你確定要當這亂臣賊子麽?”大晏帝轉向齊天澤,目光漸變幽深,一轉不轉地盯著他看。


    齊天澤眼皮跳了跳,卻對著他大笑,“齊天佑,事到如今了,你還用這種高高在上的姿態跟本王說話!你現在已經是本王的甕中之鱉了,本王駐紮在皇城幾裏之外的兵隊如今已經將皇城團團包圍,而你的內侍衛總統將軍早早就已歸順於本王,不然,你以為現在為何沒有人聽你的話前來護駕?”


    大晏帝嘴角緩緩勾起一個嘲諷的弧度,“皇兄難道沒有發現朕的張侍衛沒有貼身保護朕麽,你說——”身子前傾,笑看向他,“張子宜身為內侍衛副統領,不在這兒會在哪裏呢?”


    齊天澤和溫陽榮對視一眼,眼裏驚慌錯亂,齊天澤嗬嗬嗤笑道:“就算皇弟你早有準備,區區一個內侍衛副統而已,你說,這是內侍衛是聽總統將軍的,還是這個副統領的?”


    “哦——,那咱們不妨試試吧。”大晏帝笑得意味深長,然後目光懶洋洋地打向殿門口,齊天澤和溫相隨著他的目光看過去,隱約間聽見整齊劃一的腳步聲,蹬蹬踏來。被震住的諸大臣也紛紛偷偷抬頭看向門口。


    聲音越來越清晰,是步兵!


    “皇上,屬下等來遲,請皇上恕罪!”張子宜腰帶佩刀,大步邁過門檻,氣勢洶洶地領著眾侍衛包圍了中嶽王的人,然後跪拜在大晏帝麵前,朗聲回道。


    “恕你無罪,起身。”大晏帝嘴角微翹,道。


    齊天澤和溫陽榮大驚失色,溫榮陽更是難以置信地搖搖頭,“不可能,王統領呢?王統領去哪裏了?!”


    “溫陽可是在找他?”張子宜笑,指了指似從步兵屏障正中劈開後露出的一人,此人披頭散發不是王統領還是誰?


    眾臣中的李前鋒見狀,大怒,指著他破口大罵,“王統領,你這個狼心狗肺的東西,你我同朝為官數載,皇上信任我等,才將兵權分交給你我,更是將這麽個重要的位置交給你,沒想到非但不知恩圖報,還恩將仇報,想害皇上!”


    王統領低著頭,早已被揍得鼻青臉腫。是他貪圖富貴,收了溫陽榮幾大箱金銀珠寶,更被中嶽王許諾事成後封為開國大臣,如今失敗,一切美夢都成了泡湯,他自己也無話可說。


    齊天澤下意識地後退一步,貼身護衛將他團團護住,先前的形勢一下逆轉了過來。


    “皇兄,你是要現在束手就擒呢,還是要朕的手下將你的護衛全部殺得一幹二淨,然後將你逮捕?”大晏帝離開龍椅,一步步走向他,麵寒如冰。周圍護著的侍衛則緊跟在大晏帝身側。


    齊天澤定定地看著他走向自己,身上氣焰不減,他隻要再等一等,他的人就能攻入皇城,這幾年他暗中收兵買馬,而大晏帝貪圖安逸,根本沒有注意軍隊的訓練,他不信自己幾年的努力還破不了這皇城!


    仿佛看出他的打算,大晏帝衝他悠然一笑,“皇兄,你可是在等你駐紮在皇城外的士兵攻進皇城?”


    齊天澤倏然抬頭,瞪著他。


    “報——”門外一將士高唱一聲,小跑進來,神色激亢,抱拳回道:“稟告皇上,驃騎將軍已經帶領士兵殲滅了中嶽王駐紮在皇城外的兵馬!敵方全軍覆沒!”


    “哈哈……好,好!葉將軍果然不負朕的眾望!”大晏帝仰頭大笑起來。


    中嶽王隻盯著他平時所器重的賈墨痕和李前鋒,怎麽也沒料到皇上竟然暗中讓不太受人關注的葉豪埋伏在了皇城外,讓他的士兵如甕中之鱉!


    全軍覆沒,全軍覆沒!嗬嗬,齊天澤一下癱軟在地上,周圍的數十侍衛聽聞這消息麵麵相覷。


    “放下武器,朕恕你們無罪。”大晏帝雙手負在後背,目光清冷,掃過護在中嶽王身邊的幾個隨從侍衛,王者威嚴之氣盡顯,聲音錚錚。


    齊天澤身邊的侍衛沉默稍許,兵器接連棄到了地上,跪拜在地,大晏帝的人將他們帶了下去。


    中嶽王如同一堆軟泥般地坐在地上,淒苦一笑,抬頭看向離自己隻有幾步的大晏帝,眼中不甘濃烈滔天,“嗬嗬,恭喜啊,皇弟,你又贏了。勝者為王敗者為寇,本王無話可說。可是,本王不甘心,這皇位本該是我的,是你們無恥地搶走了本王的皇位!”


    大晏帝的眼中漆黑無底,睥睨著他,淡淡道:“皇兄也說了,勝者為王敗者為寇。來人,將中嶽王收監,聽朕發落。”


    “不必了!”齊天澤厲聲阻止,就近從地上取了一把侍衛所棄下的刀,冰冷的刀鋒架在自己脖頸上,朝大晏帝咧嘴一笑,“本王就是死,也不會做皇弟你的階下囚!”手臂輕揮,汩汩的鮮血順著刀尖流了下來。他困難地喘了幾口氣,躺在血泊中,不甘而怨恨地瞪著大晏帝和他身後的皇位。如果,他沒有從溫相那裏知道自己被奪了皇位一事,就算他心懷不甘也不會有這背水一戰的決心,可是他既然知道了,他絕不容許這個口口聲聲叫他皇兄的人霸占著他的一切!他齊天佑才是強盜,才是亂臣賊子!


    大晏帝眼睜睜地看著他在血泊中掙紮,然後氣息越來越弱,那雙充滿恨意的雙眼一直瞪著他,最終遺憾地闔上。


    眼看著中嶽王遭殃,溫陽榮雙腿釘在原地一動不動,目光呆滯,他精心策劃的一切就這麽……結束了?


    大晏帝轉頭看他,似笑非笑。“溫相謀反之罪,證據確鑿,打入大牢。三日後……滿門問斬!”


    中嶽王造反一事情被廣而告之,百姓群起激昂,皇上心胸寬廣才準了他入宮賀壽,豈料這中嶽王竟是個狼子野心的亂臣賊子,而那溫相素聞愛子愛民,誰知竟和中嶽王狼狽為奸。皇上實在不應厚葬了中嶽王,合該讓他屍骨流於荒郊野外。中嶽王和溫相為民間百姓所說道,從此遺臭萬年。


    大結局(中)是非難言


    鐺月宮。


    溫貴妃吃吃一笑,望著自己麵前的三尺白綾,一點點伸手探向那白綾,盡管早有準備,還是壓不住心尖都在顫抖的恐懼。


    “娘娘,溫相謀反,犯了誅九族之罪,皇上念在昔日情分,所以選了這讓娘娘能體麵而去的法子。”李福升站在一邊,解釋道。


    溫貴妃淡淡掃他一眼,將那刺目的白色捧在手上,嘴角彎起一抹嘲諷,“李公公,替本宮謝謝皇上所賜的……恩惠。這幾年,本宮早已是過著生不如死的日子,謝皇上終於讓本宮解脫,嗬……嗬嗬……”


    看她眼中的怨恨,李福升皺眉,有些不悅,“溫貴妃,不是灑家多嘴,皇上確實已經十分寬容了,你以為皇上不知道你和溫相在茶中所做的手腳麽?”


    溫貴妃有些詫異地抬頭,良久又緩緩低了下去,冷笑道:“那又如何,皇上就算知道了茶葉中有毒,皇後每日送去的茶水他還不是照樣喝了。你們以為……皇後她多麽善解人意,多麽端莊可人,哈哈……哈哈,既然此事瞞不過皇上又如何瞞得過她,她的耳目可不比皇上少!”


    “住口!溫貴妃,你死到臨頭了還要汙蔑葉皇後,你居心何在!”李福升朝身後兩個小太監看了一眼,兩個小太監立馬上前,作勢就要動手。


    “不用你們這些狗奴才動手,本宮自己來!”溫貴妃喝止,將剛剛走上前的兩個小太監推開,拿著手中三尺白綾,慢慢走向殿中的那處高梁底下,將長袖一揮,將那白綾繞過橫梁,動作優雅地係好。就算她死,也要高高在上,俯瞰眾人!


    晨曦宮內,彥妃有些疲乏地半拄著腦袋小憩。春桃湊近她耳邊,低聲道:“娘娘,溫貴妃被賜死了。”


    彥妃眼中有一瞬的亮光,接著迅速暗淡下來,她緩緩坐起身來,將身上的披風攏了攏,走至窗前,感受著窗外一陣陣撲來的細風,覺得自己的心湖早已死寂,泛不起半點兒漣漪,“死了又如何呢,以前,本宮盼著她死,可是到頭來卻發現,溫貴妃死了,本宮以後連個較量的伴兒都沒了,而皇後她跟本宮根本不是一類人……這後宮的勾心鬥角啊,連本宮都膩了……”她歎了歎氣,躺回了軟榻上,“春桃,本宮想小憩一會兒,有事的話再喚本宮……”


    春桃喏聲,想了想,壓低聲音道:“娘娘,聽說珍嬪的父親在這次平反中夜立了功,珍嬪被皇上封了珍妃。”


    彥妃剛剛闔上的眸子一點點打開,無神地望著遠處,接而繼續闔上,長而翹的睫毛顫了顫,在春桃以為她不會開口之際,她嘴唇輕輕蠕動,聲音似從齒縫間泄出,如同一個看透世事的滄桑老者,“不過是多了一個虛名罷了,珍嬪亦不過是可憐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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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後中宮內。


    “霜兒,結束了,一切都結束了。朕布了三年的局,溫相和中嶽王都被朕一舉擒拿,以後再沒有人可以危害到朕的江山。”大晏帝嗬嗬笑道,從後麵摟住她的腰肢,兩人緊緊貼在一起。“霜兒,以後就和朕一起守著這座江山,可好?”


    葉靈霜嘴角噙笑,“如果可以的話,自然好。”她依偎在他的懷裏,兩個人親密如初。隻是,兩人的眼中都各自摻了不同的雜質,讓眼中那抹黑色孤零寂寥,暗沉幾許。


    她親自泡了茶水遞給他,臉上笑意淺淺,“這是我親手製的茉莉花茶,喝了可以提神。”


    大晏帝飲下,笑道:“喝完霜兒泡製的茶水,朕果然變得神清氣爽了許多。”


    兩人相視一笑,默默無言。


    他怔怔地看了她許久,忽然想起什麽般,道:“朕去看看瑞兒和錦兒,這兩個孩子估計又去折騰那些個嬤嬤和公公了。等晚上,朕空閑了再來過來看你。霜兒,如果覺得煩悶的話,讓下人們陪你出去走走,不要老在屋子裏悶著。”話畢,俯身在她嘴角落下輕輕一吻,隻是貼住她嘴角那一瞬,動作微微僵住,隻一下很快又恢複如常。


    “記住,不要讓自己太累,朕讓你做皇後,是為了讓你享福而不是讓你操勞的。”大晏帝捏了捏她的臉蛋,囑咐道。


    葉靈霜笑著點點頭,“天佑放心便是,我心裏有數的,你自己也不要太操勞。”


    大晏帝嘴角牽了牽,轉身而去,腳步由緩至急,越來越快,好似忽然想起了什麽事趕著離開這裏。


    葉靈霜靜靜地盯著他的背影看,他的背影修長而又挺拔,像竹又像鬆。


    “皇上!”眼見著他就要踏出殿門,葉靈霜忽然叫住了他,聲音少見的清冷,這一次她沒有叫他的名字,他隻是皇上。


    大晏帝的步伐猛地頓住,如琴音戛然而止,他沒有立馬回頭,隻是那懶懶垂下的手攥住又鬆開,全身的肌肉也仿佛一瞬間繃緊。


    “皇上,不必再欺騙自己了,你……應該都知道了吧……”她的語調低緩,語氣淡淡。


    大晏帝一點點回頭,看她,忽地一笑,“霜兒,朕不明白你在說什麽。時辰不早了,你早些歇息。”最後一句幾乎是迫不及待地說了出來。


    葉靈霜卻趕在他離開前踱步逼近,烏黑明亮的眼珠染了一層灰色,直直盯著他的麵容,直到走到他麵前站定,伸出右手撫摸著他的臉頰,笑道:“皇上,不要勉強自己了,有些事一旦發生就不可能回到最初,就如我,永遠都不可能回到十六歲的自己。”


    大晏帝垂眸看著她,眉頭一點點皺起,眉宇間形成一個濃濃的川字,“為什麽?”他無力地問道,倏然抬臂握住她纖細如白玉的手,“為什麽?!”他又問了句,眼中是覆滅天地般的悲痛和受傷,語速短而急促,仿佛如刀劍出鞘,在噔的一聲中寒光刺目。


    “霜兒,為什麽要害朕?為何明知道茶中有毒還要每日親自給朕送來?為什麽要給朕下毒,既然下了毒,為何不一鼓作氣將朕毒死算了,為何要停藥?這一切都是為什麽,為什麽?”他不斷搖晃著她的肩膀,一臉沉痛。“朕待你不好麽?有哪裏不好?朕的所有愛都給了你啊——”說到最後,他的喉嚨如同被一塊魚刺哽住,連再說出一個字都是那麽困難,哽得他喉嚨生疼。


    她望著他悲慟的樣子,臉上無絲毫動容,粉唇輕啟,一點點兒加到,“皇上,不止是這些,是臣妾假傳你的口諭,讓那些暗中跟蹤落梅的人撤了回來,所以中嶽王和溫相才很容易地找到了她,還從她口中得到了先皇遺詔所藏之處。還有,皇上也許不知道。”她一點點湊近他的耳畔,低語,“皇宮內的侍衛防守布局圖,臣妾也匿名給了溫相。若不是皇上你道高一尺,指不定皇上如今已經失了這大晏國的江山……”


    大晏帝身子一震,緩緩側臉看她,她還在他的耳邊低語,如以前一樣親昵,可是那眼裏卻空洞一片,甚至閃爍著他看不懂的光芒。


    “霜兒,你為何……為何?你這是在要朕死,你知不知道!”


    葉靈霜動作輕柔卻堅定地移開他置在自己肩膀的手,退離兩步,看他,“皇上,臣妾絕對不想你死,不然的話臣妾又怎麽斷了那□□?臣妾要的不過是……你的江山罷了。”


    “朕的江山?”大晏帝低喃一句,不由苦笑,“霜兒,你都是皇後了,這江山是朕的,也是你的。”


    她搖搖頭,輕笑,“不,臣妾不稀罕皇上的江山,臣妾是想讓皇上失去這江山。皇上,你曾經對臣妾說,這大晏國的江山就像是融入你血液的東西,不可分割,如果你失去它,是不是就跟要了你的命一樣痛苦?”


    “那你為何不直接要了朕的命?”大晏帝向前大邁一步,狠狠盯著她,“霜兒你大可直接要了朕的命不是麽?”


    葉靈霜眸子清涼如許,望進那雙愛恨交織的黑眸中,一字一頓,毫無感情,“臣妾不是簡單地要皇上的一條命,臣妾是想皇上一輩子活在悔恨痛苦之中。如果這一次中嶽王造反成功了,皇上死了的話,臣妾不會苟活的,臣妾會陪著你一起而去。這樣的話也不算辜負皇上對臣妾的寵愛。”


    大晏帝難以置信地看著眼前的女子,壓抑著心中呼吸不暢差點兒窒息的感覺,緩緩伸手想探向她,伸到一半最終又放了回去,隻低低問了一句,“霜兒,為何,為何這般恨朕?”


    她笑了笑,笑中卻是隻有自己才懂的辛酸和苦澀,“皇上不是說臣妾自當上皇後,行事間的謹慎縝密愈加像……以前的花後麽?皇上的感覺沒有錯,因為臣妾就是花梨月。我花梨月帶著不甘和仇恨,又回來了。”那雙眼睛沒了以往的神采,隻剩死寂。


    大晏帝腦中忽然炸開一道響雷,嗬嗬地笑出聲,“荒謬,荒謬至極!”可是,才笑了不到片刻,他的臉上再沒了表情,隻靜靜地看著她,眼中灰朦一片,“你在朕的麵前都是假的麽,都不是真的麽?你說的喜歡朕都是信口胡謅麽?嗯?若這不是真正的你,那真正的你又是什麽樣的?花後那樣端莊文靜?嗬嗬,太可笑了,朕居然把你當做了一塊寶,豈料你隻是所有女人中最會做戲的!”


    葉靈霜無視他的嘲諷,嘴角揚起一抹他熟悉的笑,“皇上,在你麵前的就是我,那就是我,最真實的……花梨月,隻是你從未了解過她。每次麵對著你的時候,我確實是把你當做我心目中的丈夫來對待,我會對著他撒嬌、我會吃醋,隻有我一個人孤零零地呆在殿中的時候,我才會想起自己重生所帶著的仇恨,想著如何一步步地算計!”


    “你這個騙子,你這個騙子!”大晏帝怒吼道,長臂一伸,箍住她的腰肢,將她狠狠推上一邊的牆壁,埋頭堵住她的唇,瘋狂地啃噬,將那粉唇上的唇脂也吞咽入腹,含糊不清道:“既然你這麽恨朕,那讓朕被你毒死算了!”


    吻了許久,她一動未動,大晏帝怒極反笑,驀地鬆開了她,“霜兒,你好狠,你對朕好狠。你若是想為你花家報仇,朕等著,隨時都等著你,哪怕是喂朕吃下要命的□□,更或者是一刀刺進朕的心窩!”他撂下一句話,步伐淩亂地離開了中宮。


    葉靈霜身子瞬間癱軟下來,有些疲憊地坐在軟榻上,心裏有暢快更有一種說不出的愁緒。結果到了最後,她還是沒能奪走他的江山。她本就是帶著仇恨重生,有些事不是說放就能放下的,不管他的懷抱多麽溫柔,他的情話多麽動聽,那些仇恨就像一把刀橫在他們的麵前,不管他們離得多麽近,胸前總有一道刺骨的冰寒。


    齊天佑,我們之前的愛也好恨也罷,就讓我一次算清楚吧……她目光幽幽地望著門口,那裏早已沒了他的影子。


    大晏帝隻覺心裏沉甸甸一片,壓著幾座大山,讓他透不過氣,晃蕩了許久,不知不覺就走到了早朝的大殿。


    “皇上,天色暗了。”身後的李福升小聲提醒一句。自打皇上從皇後那裏出來,身上仿佛透著一種沉沉的死氣,李福升心中擔憂又不敢多問,隻寸步不離地跟在身後。


    殿門有專門守夜的太監,大晏帝遣退了他們,隻留下李福升一個人在偌大的殿門口守著,然後他接過李福升手中的燈籠。“李福升,將大門關上,朕想一個人靜一靜。”


    “可是——”李福升本想說什麽,但看大晏帝一副麵色沉鬱的樣子,生生忍住了想要勸阻的話。


    吱呀一聲,門外銀色的光輝在門闔上的那一刻,悉數被隔絕在外,大殿內漆黑一片,空蕩無物,唯有最高首的那處龍椅在左右兩展石燈的照耀下現出那晃眼的金黃色。


    大晏帝眯了眯眼,一點點走向正前方的龍椅。龍椅的觸感是冰冷堅硬的,甚至有些咯手,他撩開暗紅色繡金龍袍子,端坐在了龍椅上,一雙眼在黑暗中如同野獸銳利的眸,睥睨著龍椅下漆黑而又空無一物的大殿,喉中忽地溢出一聲嗤笑,緩緩地,他低頭雙臂環著胸,低頭埋在自己的雙膝間,良久,一動未動。保持這個動作許久,那脊背微顫,隔著衣料發出沉悶的嗚咽聲,終於,他抬起頭顱,嚎啕大哭起來,用牙齒狠狠咬著自己的拳頭,防止自己哭出聲,幾乎咬出了鮮血,那身子卻顫得愈加厲害了,一隻手緊緊握住龍椅把手,手上的青筋突突鼓動,指尖泛白。


    他齊天佑這一輩子究竟得到了什麽,難道就隻有這冷冰冰的皇位麽……


    次日,宮中幾乎所有人都知道大晏帝和葉皇後之間產生了矛盾,因為葉皇後自那日起被皇上禁了足,連後宮的一切事務都交給了彥妃和珍妃打理,大晏帝晚上也沒再去過中宮,隻一個人歇在了龍闕殿。


    中宮內,一切都很熟悉,又仿佛隔了很遠,就像是隔了一輩子。


    葉靈霜將寫好的一封信遞給翠環,眼中有著她看不懂的堅定,“翠環,這封信過幾日替本宮交給皇上吧。”


    翠環心中微跳,怔怔地看她,“皇後娘娘……”


    葉靈霜略一勾唇,“不用驚詫,本宮很早就知道了,你是皇上身邊的人。”


    一聽這話,佩環猛地回頭看翠環,眼中有失望和被欺騙的恨意。雲嬌眼中清明,顯然心中早已明了。


    “皇後娘娘,奴婢確實是皇上派來的人,可是奴婢從未做過對不起娘娘的事啊,皇上也隻是關心娘娘而已!”翠環雙膝一屈,立馬跪在地上,一臉誠懇地望著她。


    葉靈霜揮了揮手,“下去吧,本宮並未怪過你,這一次就當本宮讓你做的最後一件事。記住,要遲上一兩天再給。”


    翠環神色淒惶地退了出去,低頭看了看手中的信。信上幾個大字:天佑親啟。


    殿中隻剩佩環和雲嬌。葉靈霜看向佩環,眸光溫和,“佩環,你一直是個好丫頭,隻是心思單純了些,本宮勸了你多次,你也改不了,這是本宮最後一次提醒你了,且記,凡事都要留一個心眼,並不是所有看起來麵善的人心也善。”


    佩環眼裏含著淚花,點頭道:“奴婢知道了。娘娘,皇上他這幾日隻是一時生氣,不久就會回心轉意的,娘娘不要因為皇上的事傷心難過。”


    佩環這話才落,安德子就如往常一樣,得了消息從殿外進來,回道:“娘娘,皇上今晚……翻了珍妃的牌子。”


    葉靈霜淡淡嗯了聲,“本宮知道了,安德子你先下去罷。”見佩環瞪大了眼,不由笑道:“本宮和皇上之間的恩恩怨怨,不是你們能夠明白的。佩環,你也下去吧……”


    佩環憤憤地瞪了安德子一眼,兩人齊齊退了出去。


    待到殿中隻剩下雲嬌和葉靈霜兩人,雲嬌小心翼翼地自袖中取出一個信封遞給了她,“是賈太傅給娘娘的回信。”


    葉靈霜接過信封,朝她笑道:“雲嬌,本宮這一路上全仗著你的相助,你為本宮做的足矣。昨個兒我已經跟內務府的管事


    公公說了,這一年的日子一滿你便可以出宮去了,再也不用呆在這宮中。”邊說便撕開信封看了起來,隻一眼又將信封收了起來。


    雲嬌驚,“娘娘!請讓奴婢繼續跟著娘娘吧,以前奴婢是想出宮,可是自跟著娘娘始,奴婢便再無二心,隻想留在皇後娘娘的身邊。”


    葉靈霜淡笑,“其實,你真的不用再跟著本宮了,有些事本宮早就想做個了結。”歎了口氣,道:“出去吧,本宮想一個人呆一會兒。對了,閑來無事,你和佩環和安德子他們,叫上中宮裏的其他下人,都去長樂宮收拾一下,本宮忽然很想過去呆上幾天。最好將翠荷殿也拾掇拾掇,畢竟都是本宮曾經呆過的地方,本宮不想那些地方荒廢了。”她嘴角的笑意透著幾分緬懷,聰明如雲嬌都被她騙了過去。


    “好好,奴婢這就去清掃長樂宮還有翠荷殿,隻要娘娘不攆奴婢走,奴婢做什麽事都成。”雲嬌笑應道。她連往番頭草裏放劇毒馬錢子陷害溫貴妃這種事都敢做,又有何事不敢,葉皇後做任何事都有原則,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加倍報之,她欣賞這樣的主子,就算一輩子呆在宮中幫她做事都沒有幹係。


    支開了所有人,葉靈霜又細細看了一遍賈墨痕的回信,眸色深黑。


    “公公,奴婢是皇後身邊的貼身宮女,現在有急事想見一見皇上!”翠環手中攥著那封信,急切道。


    龍闕殿外守門的幾個小太監一聽是皇後身邊的人,態度一下恭敬了許多,為首的隻回道:“皇上今晚去了珍妃那裏,有急事的話去揚子宮找吧。”


    “去了揚子宮?”翠環詫異,“多謝公公。”丟下一句,急急走了。雖然皇後讓她幾日後再將此信交給皇上,可是她心裏有不好的預感,今晚一定會發生什麽不好的事。


    柳洛丹看著坐在桌前的大晏帝,他自來了自己的殿裏,就未同她說過一句話,隻是靜靜地坐在那裏發呆,有時候神情痛楚得讓她也忍不住皺眉。


    自入宮以來,她的目的無非是求一安身之地,才不得不依附彥妃,別人都以為她是個喜歡引誘皇上的狐媚女子,可一切隻有她知道,她比誰都不願意入宮,明宇國還在的時候,她還是尚書之女的那段青蔥歲月裏,她也有自己的青梅竹馬。直到現在她都記得他的名字叫吳浩軒、他的麵容俊美而剛毅,他還是葉將軍手下的副將,前程似錦、光明一片,可是後來明宇國戰敗,聖旨一下,他與她形同陌路,他親自將她送入了大晏國的後宮。


    “皇上若是心係皇後,不如去看看她吧。”柳洛丹歎了口氣,道。以前她不相信帝王有情,可是大晏帝的心裏確實隻有葉皇後一個,看似無情實則深情。


    大晏帝掃她一眼,聲音冷硬,“朕的事不用你一個小小的妃嬪來多嘴。”


    柳洛丹訕訕然,閉口不再言語。


    殿門口傳來嘈雜之聲,大晏帝一張拉長的臉黑到了底。


    “皇上,皇後身邊的宮女翠環有急事求見。”李福升有些急切的聲音傳來,若在平日裏,李福升斷斷不會打攪在妃嬪殿中歇息的大晏帝,可是若事情關於葉皇後那便另當別論。


    大晏帝眸子一閃,咻的起身踱步而去。


    李福升正欲推門進去詳說,沒想到大晏帝已經開門站在了自己跟前,沉著臉問,“何事?”


    李福升看了看候在一邊的翠環,翠環忙把手中的信呈給了大晏帝。


    就著殿門口燈籠發出的暈黃的光,大晏帝看到信封上“天佑親啟”幾個字樣,整顆心一下軟了起來,卻又強裝著鎮定不願打開,剛拿了那信又扔回給了翠環,冷哼一聲,“告訴皇後,有什麽事直接開口跟朕說,她是堂堂一國之母,不是朕不去找她,她就不能找朕!她若想要朕的命也可以隨時來取!”


    聽聞這最後一句,李福升和翠環皆是一怔,還未來得及說些什麽,大晏帝已經轉身回了內殿。隻是那步伐才邁了兩步,很快又回了頭,將翠環手中的信飛快取出,一句話沒說地走了。


    大晏帝捧著手中的信,愣愣地看了許久,食指在信封的沿上摩挲徘徊,遲遲未拆封。


    “皇上,拆開看看罷,說不定皇後有什麽重要的事告訴您。”柳洛丹見他表情糾結痛苦,忍不住勸了一句。這種男人不動情則已,一動情便是排山倒海之勢,讓旁人根本無從插~進去。


    大晏帝嫌她多事,警告般地瞄她一眼,然後心一橫,將那信封撕開,心裏有些迫不及待也有些深藏的擔憂和害怕,害怕看到一些他不想聽到的話。這些日子他輾轉難眠,想了很多的事,她是葉靈霜也好,是花梨月也好,她想要他的命也好,想奪他的江山也罷,這四年的相處已經如同那冷冰冰的江山一樣,融入了他的血液,想忘想丟已是不可能的事。他能做的事還有很多,他可以花費很多時間讓她忘掉以前的仇恨,用他的溫柔和包容打動她,總有一天她會放下這仇恨。對,他們還有兩個可愛的皇兒,哪怕是為了這兩個孩子,她終會原諒他的過錯。


    這樣一想,大晏帝心中輕鬆了許多,不管她會說多麽偏激的話,他一定會用時間來軟化她的心,可是,等他真正看到信上的內容,他的腦中有一瞬的空白,接著他瘋狂地大笑出聲,笑得眼淚都飆飛了出來,然後,他的身軀如飛箭般衝出了珍妃的正殿,幾乎要將那殿門踹爛。


    霜兒,你膽敢這麽做,你膽敢!


    大晏帝朝中宮的方向飛奔而去,李福升和翠環惶恐,和一幹隨從的太監宮女皆喘著氣跟在他身後跑去。


    “來人啊,不好了,中宮走水了——”


    “滅火,快滅火,皇後娘娘還在裏麵!”


    嘈雜的聲音在大晏帝耳邊嗡嗡直響,有那麽一刻,仿佛什麽也聽不見,隻有眼前的那場大火,火焰衝天,那座華麗的宮殿在火中慢慢變得曲折,模糊了他的眼。


    “不——”他仰天嘶吼一聲,淒厲渾厚幾欲震天,然後衝向那一片大火,就要如同飛蛾撲火的時候被及時趕來的幾個壯實的太監拉住了胳膊。李福升喘著粗氣死命跑來,“快攔住皇上,攔住!”


    火越燃越大,不斷地潑水也沒能熄滅那衝天的火焰。


    佩環手中的桶掉落,跪坐在地,大哭了起來,“娘娘,娘娘你為何要支開奴婢幾個……”


    雲嬌和安德子幾個也是傻傻地看著眼前的大火,目光氤氳,看不清眼前的一片火紅。


    大晏帝雙眼通紅地看著眼前的火光,身子一點點癱軟下來,半坐在了地上,卻仍是對著火光大聲嘶吼,“霜兒——,霜兒你快出來!都是朕的錯,是真的錯!你要怎樣都好,求你不要用這種方式報複朕,求你——”


    此時的大晏帝哭得像一個無助的孩子,隻能望著眼前一寸寸變大的火無能為力。雙手狠狠抓在地上,劃出兩道殷紅的血痕。“嗬嗬……”他忽地低笑出聲,喃喃自語,“霜兒,你成功了,朕現在真的是心痛得恨不得去死……如果你還活著,就算以後日日要朕吞下你親自喂的□□,朕也甘之若飴,隻要……你還活著。”


    大結局(下)愛恨歸兮


    皇宮外有一處專門丟棄死屍的亂葬崗,兩位小太監將草席裹住的宮女屍體隨手一扔,然後晦氣地離開。皇宮中每天都有人死,每日送一兩個太監宮女的屍首已經是一件習以為常的事。隻是那被草席裹住的“屍體”動了動,緩緩探出了自己的手和腦袋。


    遠處一個馬夫趕了過來,將那“屍體”扶起,道:“姑娘,小的是賈大人專門派來接姑娘的。”


    ……


    中宮的火無法撲滅,燒了整整三天三夜。三天後,太監從中宮內搬出一具燒焦的女子屍體。


    大晏帝沒有上早朝,沒有吃喝,麵色蒼白透著一股死氣,他一遍遍地看著手中的信,時不時發幾聲痛苦的低笑。


    天佑:如今我最後一次這麽叫你。


    佛說,苦海無邊回頭是岸,可是我看不到岸,或者說我不想回頭,因為我不是聖人,不是佛祖,有些仇恨是永遠沒法忘記的,就像你融入骨血的大晏國江山,這些恨也早就融進了我的血液。譬如,父親是怎樣被你誣陷通敵之罪,花家的其他族人又是如何被你流放邊關,卻又在半途消失無蹤。你可知,當我知道花家獲罪後,自己在冷宮的那幾個月是怎麽過的麽?如同行屍走肉,什麽都不想聽不想做,心灰意冷之際由著後宮那群女人害我入黃土。可是,老天爺讓我重生了。所以,重生後的花梨月隻有仇恨,隻知道複仇,而他最恨的人是你,她恨不得你體會到她當初所有的痛!


    我葉靈霜對你所有的好都是真的,如果你不是害死她一家的仇人,她會如現在一樣,一直真心實意地待你,直到老去。你問我對你有沒有情,我也說不清楚,但是若一點兒情也沒有,又怎會跟你朝夕相處了整整四年。


    你曾說,除了江山,葉靈霜最重要,既然奪不了你的江山,就讓葉靈霜在你麵前死去如何?你現在會不會心痛,會不會難過?


    從此,我們兩清。我帶著沒有完成的仇恨再次死去,你便繼續安心當你的大晏帝,從此以後,再無人威脅到你的地位!你可以高枕無憂了!


    “嗬……嗬嗬……霜兒,你的心到底是什麽做的?為什麽這樣狠!”他一次次將這信紙狠狠揉成團,下一刻又一點點鋪平展開,一顆心也一遍遍被信上的內容淩遲著,鮮血淋漓。目光不經意轉向一個錦盒,嗤笑出聲,將那錦盒中的遺詔取了出來,苦笑道:“霜兒,你說得對,隻要朕毀了這道遺詔,從此以後朕的皇位再不會受到威脅,可是,現在朕寧願當初沒有為了私仇和皇位害了花氏一家,更不會由著後宮那群女人將你害死。”


    他將那遺詔隨意打開,臉上的苦笑在看到那遺詔上的黑字時卻猛地僵住,雙眼死死盯著那遺詔上的幾個字看了許久,拿著遺詔的雙手激烈顫抖,接而瘋癲地狂笑出來,“傳位於二皇子齊天佑?可笑,太可笑了!父皇他的遺詔上居然是將皇位傳給我齊天佑,哈哈……”


    “啊——”大晏帝大喊出聲,伸出手瘋狂地撕著手中的聖旨。怎麽會這樣?這麽會這樣,他一直想要毀滅的遺詔。上麵竟是他的名字,為什麽要給他開這種玩笑!


    霜兒,霜兒……朕以後什麽也不要了,你回來,你回來……


    ————————————————————


    皇城外的一條小道上。侍衛將皇榜貼在牆上,然後離開。


    “皇榜上說的什麽?”百姓圍著剛剛貼出來的皇榜,有目不識丁者大聲問道。


    “皇榜上說:大晏帝病重,賈太傅祭天祈福,得上天指示,免稅一年。”有人解讀道。


    “太好了,百姓免稅一年!不過,這皇上前段時間不是才繳了反賊,如今怎麽說病就病了?”


    “聽說是皇後娘娘葬身火海,薨了。皇上因此一病不起……”


    一個做婦女打扮的美貌女子經過皇榜之處,停頓片刻,然後牽著馬走遠。


    齊天佑,我曾經在想,如果你不是我花梨月的滅族仇人,我們以後又會是怎樣一番模樣呢?可是,永遠沒有如果。


    葉靈霜最後深深地看了一眼皇榜和遠處的偌大皇城,再無留戀地離去。


    “歸兮歸兮,歸兮歸兮……”葉靈霜身邊的一個老道經過她的身邊事忽然叨念道,手中的鈴鐺激越作響,甚是好聽,可是她卻腦中一片暈眩,體內的靈魂仿佛在扭曲,然後下一刻她隻聽見耳邊一個婦人的叨叨聲,親切而又溫暖。


    “月兒,你可算是醒了,嚇死為娘了。”床上的女子緩緩睜開雙眼,一眼對上那雙飽滿慈祥的眉目。


    “娘?!”葉靈霜傻傻地看著床邊的中年婦女,眼眶濕潤。


    “月兒,這聖旨才下來不就,你就得了風寒,若是被皇上知道了,還以為我們花家抗旨不尊呢。不過,娘聽說,皇上前幾日也患了風寒。”婦女摸了摸她的額頭,見沒有再發燒了,才鬆了一口氣。


    “娘,真的是娘?”葉靈霜伸手摸著她的臉,喜極而泣。


    “傻孩子,快要當一國之母的人了,不要動不動就流眼淚。”美婦笑道,擦去她臉上的淚水。


    “現在是什麽時候?”葉靈霜忽然問道。


    “新皇才登基,乃天佑元年。你這孩子莫不是真的被燒壞了腦子吧?”美婦取笑道。


    葉靈霜忙從床上起身,拿起銅鏡照了照自己的臉,是她,是花梨月的臉!這麽說,她回到了自己還未進宮以前?!回到了十六歲的時候!


    “月兒。”門外,身著盔甲的中年男子風塵仆仆而來。


    “父親?!”花梨月驚喜道,父親也還在,還在!


    “為父剛剛操練士兵回來,聽說我的寶貝女兒病了,自然要趕緊過來看我的寶貝女兒。”花施宇朗聲大笑,“月兒,猜爹爹給你帶了什麽好東西?”


    花梨月拄著腦袋想了想,笑嗬嗬道:“難道是女兒最喜歡的小糖人?”


    “哈哈,我的女兒就是聰明啊!”話畢,從身後掏出一個糖人遞給她,然後摟著美婦一齊坐在床邊,看自己的寶貝女兒。


    “月兒,娘知曉你心中萬事通透,但你還是得切記娘跟你說的話,進入皇宮後一切都要循規蹈矩,不可衝撞了聖顏,更不可隨心所欲,還有……”


    “知道了知道了……”花梨月連連點頭,臉上的笑意明媚如三月的陽光。


    大晏帝登基初,便已下旨立花將軍之女花梨月為後,此事天下皆知。隻是,眾人不想,大晏帝一病起來,竟迫不及待地將冊封大典提前了整整一個月,舉行了一個大晏國曆來最為隆重的封後大典。


    花梨月一步步走向殿堂正中的大晏帝,一顆心不可抑製地猛烈跳動。他站在原地一動不動,一雙眼濃黑幽深,靜靜地盯著逐漸走近的女子,攏在袖籠裏的手微微發顫。


    花梨月走至他身邊,對著他燦爛一笑,他眼中的光芒一下子灼熱了起來,仿佛能將人燙傷,花梨月心中一怔,緩緩將手遞進他的大手裏,感覺到了他掌心一片濕濡,有些冰涼,不由微微握了握。他身形一顫,側臉看著她,眼中的朦朧和不確定悉數消散,雲開霧散,眼裏清明一片,如皎皎朗空,忽地,他嘴角大大一揚,看起來豐神俊朗,又多了一分君王所沒有的孩子氣,他的大手緊緊握住她的,恨不得將她的手攥入自己手心,慢慢將手指插~入她的,與她十指相交。兩人攜手齊齊走上座首的龍椅和鳳椅。


    禮儀結束,大晏帝與群臣共宴飲酒,新封的皇後在龍闕殿內候著。


    看著殿內火紅的一片,處處洋溢著喜色,花梨月忍不住輕笑出聲。


    “你在笑什麽?”耳邊忽然傳來戲謔的聲音。


    花梨月猛地回頭,伴隨著橫空一拳,這一拳卻被他接在了手中,牢牢用他寬厚的手掌心抱住。“怎麽這麽早?我以為皇上要陪眾大臣飲酒許久呢。”她輕笑。


    “沒想到你還會點兒花拳繡腿。”大晏帝似乎有些驚訝道,興趣濃濃地盯著她看,幽黑一片的眼底卻藏著很多複雜的東西。


    “如何,皇上想不想試一試臣妾的花拳繡腿?”花梨月秀眉一挑,挑釁地看著他。


    “好,朕來會會。”大晏帝笑道。


    “馬踏飛燕!”


    “秋風掃葉!”


    “嘖嘖,才會這麽兩招啊……”大晏帝調侃道,隻一隻手就將她的招數一一破解,另一隻手卻負在身後,狠狠地攥緊。


    花梨月忽地雙眼一亮,如夜間星辰,看得大晏帝一愣神,然後狡猾的小女人得意道:“其實臣妾最拿手的是這一招。”


    “看招!”身子騰空而起,快要砸向大晏帝時,雙手忽地勾住大晏帝的脖頸,修長的腿兒也同時纏上他的精腰。


    大晏帝呆住,長臂下意識地抱住她腰身,防止她下滑,一雙手不經意間越收越緊,微微有些輕顫,他望著她眼裏那一彎清泉,眸色深了幾許,恍然間想起現在的情形,不由笑了笑,好奇地問道:“這一招又叫什麽?”


    花梨月朝他眨眨眼,得意而自豪地回道:“臣妾自創的招數,名喚,猴子爬樹。”


    大晏帝先是一怵,眼裏有什麽東西噴薄欲出,強烈地快要將他窒息,他不由深吸一口氣,似乎被她的話都笑了,哈哈大笑出聲,用力抱著她轉了兩圈。


    “原來,朕的皇後是猴子啊……”他取笑道。


    “如果臣妾是猴子的話,皇上豈不是承認自己是大樹?”


    “嗯?哈哈哈……那朕就算是大樹好了……”


    很久以後,她才發現,原來回到過去的不止她一人。她曾問自己,如果一切從頭來過,會是怎樣一番模樣,老天爺滿足了她奢侈的願望……


    ——全文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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