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節剛過,京城就傳出了一樁新鮮事。


    四公主在湖邊賞燈不慎落水,威遠將軍府三公子跳水救人,卻因不諳水性險些喪命,最終還是聞訊趕來的小太監將二人從湖裏撈起,一個送回甘露宮診治,一個被蕭家眾人帶回了威遠將軍府。


    百姓們把這事當茶餘飯後的談資,將軍府裏卻亂成了一團鍋。


    “不是嗆水嗎,怎麽昏迷這麽久還沒醒?”


    蕭霆住的院子叫陶然居,上房裏麵,薑老太君坐在孫子床邊靠床腳的位置,憂心忡忡地問李太醫。小孩子貪玩溺水屢見不鮮,一般救上來吐出積水就能好,怎麽輪到孫子與宮裏的四公主,卻一直昏迷不醒?


    正月的天,太醫額頭竟然冒出了一層汗珠。四公主落水昏迷,皇上不曾過問,但太後、皇後都很關心四公主,先後訓斥了他們一番,聽說將軍府請太醫,同僚們都擔心被埋怨想方設法躲著,偏他倒黴,被派了過來。


    “老太君切莫著急,三公子脈象穩健,應無大礙,院使大人正與諸位太醫共商對策,一有消息會立即告知老太君與蕭將軍。”垂著眼簾,李太醫把麻煩推給了太醫院院使。


    京城名醫、太醫都這麽說,薑老太君就是著急也沒辦法,隻能等著。


    “娘,您先回房休息吧,霆生醒了我派人去知會您。”柳氏孝順地勸道,昨晚還嫌兒子丟人,此時眼角眉梢同樣掛滿了擔心,雖然兒子多,可哪個都是她心頭的肉,便是老三不爭氣,她也受不了兒子出事。


    薑老太君快六十的人了,已經擔心了一晚上,這會兒確實有點撐不住,再三叮囑兒媳婦仔細盯著孫子,這才站了起來。蕭家長孫蕭禦素來沉穩,主動扶住祖母手臂,送老人家回去。


    送走婆母,柳氏坐到床前,對著兒子唉聲歎氣。


    “平時讓他練武他偷懶不練,連遊水都不敢,這回遭罪了吧,沒救人的本事,就別瞎逞英雄。”老二蕭嶄甕聲甕氣地數落三弟道。他今年十九,隻比蕭霆大兩歲,但他生的非常高大結實,兄弟倆站在一塊兒,如果說蕭霆是挺拔的翠竹,蕭嶄便是一人合抱粗的壯樹。


    “行了,等他醒了你再說他,現在說有什麽用。”柳氏煩躁地道。


    蕭嶄最聽母親的話,連忙閉上嘴。


    淳哥兒趴在床前看兄長,大眼睛裏裝滿了擔憂。雖然三哥沒本事,但三哥很勇敢,淳哥兒很佩服自己的三哥,決定以後再也不跟著娘親嘲笑三哥沒出息了。想著想著,擠掉了一對兒淚疙瘩,被男娃偷偷抹掉。


    到了晌午,柳氏讓兩個兒子帶淳哥兒去用飯,她一個人在這邊守著,端著補湯一點一點的喂兒子,喂了淺淺三勺,忽見兒子皺了皺眉頭。柳氏大喜,慌亂地把湯碗交給丫鬟,回頭輕聲喊兒子:“霆生,霆生……”


    景宜頭疼欲裂,耳邊的聲音越清晰,她頭疼地就越厲害。


    直到一隻清涼的手貼到她額頭,像是風忽然停了,萬籟俱寂。


    短暫的平靜後,風波又起,景宜記起了昏迷前的那一幕,她在湖邊等明心,突然有人衝過來……


    遍體生寒,景宜猛地睜開眼睛。


    “霆生,你可算醒了!”兒子平安無事,柳氏喜出望外,激動地拿帕子拭淚。


    景宜愕然地看著床邊的柳氏,她自然認得柳氏,隻是……


    正意外柳氏為何會在身邊,景宜忽的注意到自己躺在一張陌生的床上,上麵掛著淺藍色的紗帳。景宜自懂事後就一直用白色的帳子,這裏……目光投向柳氏身後,看著各處貴氣十足的陳設,景宜越來越震驚。


    她到底在什麽地方?


    “霆生?”察覺兒子神色不對,柳氏回頭看看,確定沒有古怪,再疑惑地問兒子。


    景宜眉頭皺的更深了,忍不住坐了起來,剛要詢問柳氏到底發生了什麽,忽然覺得身上哪裏好像不太對。景宜下意識低頭,最先看到的是攥著被子的一雙手,白皙如玉,與她膚色相仿,但這雙手明顯大了好幾圈……


    緊跟著,景宜的視線驚駭地落到了胸口。


    她身上穿著白色的中衣,中衣領口鬆了,露出裏麵一片平坦的胸膛!


    景宜難以置信地盯著那裏,渾身僵硬。


    兒子表現地太古怪,柳氏著急了,先派丫鬟去請安置在客房休息的李太醫,再擔憂地扶住兒子肩膀,“霆生,你到底怎麽了,哪裏不舒服嗎?”


    聽著柳氏口中的“霆生”,景宜腦海裏冒出一個太過荒謬的念頭,她無法接受,隻是,看著那雙陌生的手,景宜不受控製朝遠處一人多高的西洋鏡望去。急於知道答案,景宜不顧柳氏阻攔,抬腿下地,連鞋都沒顧得上穿,幾個箭步跨到了鏡子前。


    擦得幹淨明亮的鏡子裏,立即多了一道修長的身影,少年郎披散著頭發,但那修長的眉,漂亮的桃花眼,還有蒼白俊美的臉龐,分明便是那個有名的紈絝,蕭霆!


    景宜驚駭地後退兩步,鏡子裏的人跟著後退。


    “霆生你到底怎麽了,別嚇唬娘啊!”柳氏真的慌了,跑過來扶住兒子。


    景宜看看旁邊矮她許多的柳氏,對上柳氏驚慌的眼睛,她竟然慢慢平靜了下來。現在的情況很明顯了,雖然匪夷所思,但她確實附在了蕭霆身上,至於蕭霆的魂魄去了哪裏,亦或者她為何會占了蕭霆的身體,她都一無所知。


    景宜是個冷性子的人,這樣的人遇事也最容易冷靜下來。


    既然變故已經發生了,當務之急,是先弄清楚來龍去脈。


    “我……沒事。”一開口就是陌生的聲音,似乎與她昨日熟悉的蕭霆說話聲有些不同,景宜頓了頓,才生澀地說完了三個字。


    柳氏沒覺得兒子聲音有何不同,兒子終於說話了,她稍微鬆了口氣,瞅瞅兒子那兩隻大腳丫子,心疼道:“快回去躺著,好不容易醒了,別又折騰病了。”說著扶著兒子往床邊走。


    雖然占據了蕭霆的男兒身,但景宜習慣姑娘家的走路步伐了,步子邁地比較小。柳氏現在最關心兒子的身體,沒注意到這點變化,隻嫌兒子走得慢,不由催了兩句。景宜心細如發,馬上想到了她與蕭霆步伐的區別,鬼使神差地跨大了些,走得很是別扭。


    重新躺好,柳氏急切地幫兒子掩好被角,眉眼溫柔。


    景宜心虛地垂著眼簾,她不想占蕭霆的便宜欺瞞關心他的家人,但在弄清楚真相之前,她得先保護自己,否則讓柳氏知道她兒子的魂魄沒了,柳氏又會如何處置鳩占鵲巢的她?


    應該會稟報給皇上,皇上呢?


    以那位父皇對她的厭惡,恐怕會下旨滅了她這個妖孽女兒吧?


    景宜不敢冒險,雖然活著也沒什麽意思,但她不想冤死。


    回想一番蕭霆對柳氏的稱呼,景宜平躺著,看看柳氏,她低聲問道:“娘,我怎麽病倒了?”


    提起這茬,柳氏的火氣登時冒了起來,瞪著兒子道:“你還好意思問,四公主落水就落水,你喊人幫忙救她便是,你一個旱鴨子跳下去添什麽亂!從昨晚昏迷到現在,你知道我跟你祖母有多擔心嗎!”


    景宜默然。


    原來凶手迷暈她後將她丟到了湖裏,是蕭霆救了她,那麽,她占了蕭霆的身子,蕭霆是否……念頭一起,景宜蒼白的臉龐突然泛起一絲淺紅,她醒來最先注意到了身體的變化,如果蕭霆魂魄真的在她那邊,豈不是……


    “知道丟人了?”柳氏還以為兒子因為救人不成反被救害臊了,沒好氣地數落道。


    景宜隻能繼續保持沉默,心底卻不知該期待蕭霆那邊落個什麽結果。


    ~


    鳳陽閣。


    與蕭家陶然居的熱鬧相比,四公主的甘露宮就冷清多了,延慶帝對這個女兒置之不理,太後、皇後親自過來探望過,但四公主遲遲不醒,兩位貴人分別留了小宮女在這邊盯著,她們先回宮了,公主們也四散而去。


    隻有明心、明湖一直守在四公主床邊,黯然落淚。


    “都怪我,如果不是我走開了,公主肯定不會失足掉到湖裏。”明心跪在床前,自責不已。


    明湖看眼門外,再看看昏迷中的公主,壓低聲音道:“若公主是失足落水,娘娘留給公主的玉佩怎會落在長椅之下?”她們的公主可不是丟三落四的人,再說就是丟金子銀子,也不可能丟那枚玉佩。


    明心詫異地抬起頭,“你是說,有人故意要害公主?”


    明湖麵容沉重地點點頭,對著床上可憐的姑娘道:“現在隻能等公主醒了再問了。”


    話音剛落,床榻上忽然傳來一聲嬌嬌的嚶.嚀……


    兩個宮女不約而同地打了個哆嗦,自家公主何時發出過這種聲音?


    蕭霆可沒管那麽多,他難受,他渾身不舒服,既然不舒服,當然要哼唧兩聲,隻是才哼了一聲,蕭霆就打住了,狐疑地睜開眼睛。不對啊,怎麽好像聽到女人的聲音了?


    “公主,您醒了!”明心、明湖一起湊了過來,驚喜地看著自家公主。


    蕭霆卻被這兩張意料之外的麵孔嚇了一跳,回神後,瞪著眼睛罵道:“誰是你們……”


    “公主”兩字還沒說出來,蕭霆抬手就要捂嘴,抬到一半,又僵住了。


    他直直地盯著麵前的那隻手,白白的,嫩嫩的,青蔥一樣纖細。


    這是他的手?


    蕭霆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剛要翻過來再看看,旁邊明湖擔心公主病了,想要摸她額頭,蕭霆餘光瞥到影子,想也不想就往裏躲,並無意識做了個右手捂胸的動作。


    捂住了,軟軟的。


    蕭霆瞪大了眼睛,盯著床角看了好一會兒,才一點一點地往下低頭。


    他隻是跳水救人,難不成在水裏泡了太久,胸口給泡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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