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定北王殿下的臉變得太過突然,喻伯忠愣在原地一時回不過神。


    倒是那清羽姑娘先一步反應過來,喊了聲“殿下”,忍不住跟了出去。


    清羽是徽樓裏頭最出色的姑娘,教習媽媽自幼精心教養,下月出閣,便是要將她送往宿家。


    宿家雖是靈州這地界的土皇帝,然為人玩物,往後出路也不過在那一方院落。


    且那宿家二老爺的年歲,做她爹都綽綽有餘了,家中姬妾十餘房,無名無分的更是難以計數。


    最為要緊的是,二老爺府上的四公子亦垂涎於她,若真入了宿府,往後等著她的還不知道是什麽日子。


    所以,她絕不能錯過這位定北王殿下。


    暗衛見她追了出來,遲疑一瞬,也不知該不該攔,畢竟方才她陪侍主上,主上確實沒有拒絕。


    就這一瞬遲疑,清羽已然追了上去。也不知道她哪來的膽子,上前張開雙臂,徑直擋住了江緒的去路。


    江緒略略頓步。


    清羽直視著他,鼓起勇氣問道:“定北王殿下,奴婢能跟您走嗎?”


    這位殿下年輕俊朗,位高權重,別說是妾室了,就算無名無分,隻要能跟在他身邊,她便算是飛上枝頭,往後自有大好前程可掙。


    她看了眼江緒腰間繡有鴛鴦戲水紋樣的香囊,又道:“奴婢什麽都不求,隻求能長伴殿下左右。”


    此情此景,美人如訴,舒景然都不由惻動,望了眼江緒。


    顯然,這位清羽姑娘是極聰明的,知道江緒這樣的男人身邊不缺絕色,見先前的柔順並未打動於他,便做出這般大膽姿態,以搏三分另眼相待。


    而江緒――


    依他的了解,也確實會對行事大膽之人另眼相看幾分。


    一時,舒景然也有些拿不準,江緒到底會不會帶走這位清羽姑娘,畢竟方才席間,他的態度稍稍有些不同尋常。


    可舒景然方想到此處,江緒便給出了不留情麵的回應。


    “長伴本王左右,你還不配。”


    他神色寡淡,聲音也沒什麽情緒,輕飄飄的,半分被挑起興趣的意思都沒有。


    清羽怔住了,麵上一陣紅白交錯。


    怎麽會呢,她行此舉,心中起碼有七成把握,這位定北王殿下怎會沒有絲毫遲疑?她不配,那誰才配?


    可沒待她想明白,江緒就已繞過她,徑直離開了徽樓。


    -


    徽樓外,靈雨河一百八十舫被火燒毀大半,所有舫船都被勒令休整停歇,河麵黑燈瞎火,一片靜謐,離河不遠的知府府衙也靜悄悄的。


    回到府衙後,江緒吩咐暗衛幾聲,徑直回了暫住的小院。


    院內正屋燈火通明,想來某人還沒入睡。江緒推門,不成想嚇得裏頭正在鋪床的丫頭回頭,噗通一跪。


    “王妃呢?”他環顧一圈,忽問。


    小丫頭跪在地上,戰戰兢兢答道:“回王爺,王妃在後院乘涼,說是……心火旺,想吹吹風,還讓奴婢鋪床時在枕下放個薄荷香包,熏上些清涼之氣。”


    說著,她恭謹地雙手呈上香包。


    心火旺。


    江緒從那薄荷香包上略瞥一眼,眸色暗了暗。


    靜立片刻,他回身離開正屋,去了後院。


    知府給他們安排的這座小院後頭帶了個小花圃,這時節,姹紫嫣紅開遍,白日還有蝴蝶穿梭期間,翩翩流連,夏日香氣亦是沁人心脾。


    花圃間有架藤蔓纏繞的秋千,裝點得甚是惹眼,可明檀大約是先前在永春園的秋千架上出足了糗,來府數日,從未往上頭坐過,現下乘涼也是著人搬了張軟榻,側身斜倚。


    半個時辰前,她讓知府夫人臨時尋了個住處暫且安頓那數位徽樓美人,自個兒回了院子,氣著委屈著,不知不覺竟氣到睡著。旁邊婢女倒不敢懈怠,仍是動作輕柔地為她打扇。


    見江緒來,婢女要跪。


    江緒抬手,示意不必,繼續打扇即可。


    先前知府夫人相邀,明檀特地換了身衣裳。雪色襦裙在夜色下飄逸若仙,胸前朱紅訶子繡著精致的海棠纏枝花紋,正若她的肌膚白得欺霜賽雪,不點而紅的朱唇又似在引人采擷。


    他走近,用指腹刮了刮她柔軟的小臉,幫她撥開頰邊睡得散亂的青絲。


    睡夢中明檀感覺有什麽粗糙的東西在她臉上磨蹭,眼睫顫了顫,不由得輕蹙秀眉,櫻唇緊抿,嘴角不高興地向下撇著,小臉也略鼓起來。


    江緒凝視著她,揮退了打扇的丫頭。


    哪曉得明檀半點都受不住熱,扇停不過幾息,她就熱得砸吧著小嘴,翻身側向另一邊,還無意識扯了扯胸前的朱色訶子。


    四下無人,隱有清淺暗香浮動。江緒一眨不眨地盯著她,喉間莫名發緊,他撐著軟榻邊緣,緩緩俯身,停在她唇上,也不知在猶豫什麽,最後,還是如蜻蜓點水般,在她唇上親了一下。


    明檀沒醒,但熱得難受,三兩下都快將遮胸的訶子給扯掉了。


    江緒見狀,拿起丫頭擱在一旁的羅扇,給她扇了幾下。可他從前沒幹過這活計,手上沒輕沒重的,先頭兩扇還隻是扇得有些用力,第三扇卻是直接拍到了她胸上,像是重重地在她胸上扇了一巴掌。


    明檀驚醒,下意識捂住胸口打了個激靈,睡眼惺忪,迷茫過後又驚訝地瞪直了眼:“夫,夫君?你在幹什麽?”


    “……”


    江緒沒什麽表情地扔下了扇子。


    明檀看向扇子,恍然明白了什麽,從榻上緩緩坐起,一蹭一蹭坐到軟榻邊緣,四下環顧了圈,又忙整理散亂的衣襟。


    方才醒來,腦子有些混沌,她還沒來得及續上睡前的情緒,可現下整理著衣襟,她忽然想起了什麽――她是怎麽就睡到了外頭來著?哦,對了,徽樓美人,被美人給氣的。


    她手上一頓,整個人的氣場都倏然變了,嘴上不以為意道:“夫君怎麽就回來了?還以為夫君與諸位大人把酒言歡,又有美人相伴,今夜是不會回了呢。”


    江緒:“……”


    果然,該來的總是會來。


    吃醋的人總以為自己掩飾得好,卻不知道醋味兒已經大到快能熏死花圃裏頭的嬌花。


    明檀便是如此,還若無其事繼續道:“喻大人送來的那些美人,我已經讓知府夫人尋了住處安頓好了,隻不過人多,又來得匆忙,怕是會有些擠,還請夫君勿怪。當初我要多帶馬車,夫君不讓,不日回京,也隻能多買些車馬了。”


    “……”


    “本王不知他會先斬後奏,將那些女子送入府中。”


    明檀無動於衷。


    江緒倒也沒多做解釋,隻道:“算算時辰,暗衛應該已經將人送回去了。”


    明檀這才看他一眼,半晌,她又強行壓下想要質問的欲望,邊低頭整理衣袖邊雲淡風輕道:“也是,想來清羽姑娘一人便能抵過萬紫千紅爭春。”


    “……”


    這又是誰和她說的。


    見江緒不出聲,明檀動作一頓,心下涼了半截。


    她調整了下呼吸,問:“清羽姑娘人呢,夫君沒帶回來麽?還是要尋個良辰吉日再去徽樓接人?”


    “王妃希望我帶她回來?”


    ……?


    自己想要為何要推說她希望?


    她希不希望他心裏沒數的嗎!


    明檀氣到模糊,嘴硬道:“府中寂寞,多個姐妹作伴也是好的。妾身粗手笨腳,不會伺候王爺,不夠貼心,倒是讓王爺受累了。”


    江緒定定地看了她一會兒:“既如此,本王這便命人去將她接過來。”


    說著,他轉身。


    明檀瞬間炸了,扒拉住他的衣擺,不經思考地往他身上打了下。


    四下忽然寂靜。


    明檀也忽然清醒了。


    她這是在幹什麽?打夫君?這不就是犯了七出裏頭的善妒?她還無所出,夫君該不會要休了她吧?或是以此相脅讓她同意那個徽樓裏頭的女人入門?


    明檀腦袋空白了瞬。


    半晌,她神色清明了些許,忽然又往江緒身上打了下。


    “……?”


    江緒見她打完人的神情,差不多明白她腦子裏在想什麽,可停頓半晌又打,他倒是有些不明白了。


    “為何又打本王?”他問。


    明檀梗著脖子紅著眼望他,理直氣壯道:“打都打了,七出也犯了,不多打幾下豈不是很吃虧!”


    江緒聞言,凝了一瞬,眼底染上些許不易察覺的笑意:“王妃所言,甚為有理。”


    說著,他忽而將人打橫抱起,往屋內走。


    “你幹什麽,不是要去接人嗎?”


    “接什麽人?”


    “你不是說――”明檀一頓,後知後覺反應過來,自己好像被他戲弄了,“你怎麽這樣!”


    “本王哪樣?”


    明檀氣得說不出話。


    倒是江緒將她放至榻上後,忽然捏了下她的臉頰:“王妃吃醋的樣子,甚是可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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