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顯朝,皇子親王迎親都是由還未成婚的宗室代迎。定北王府這樁,也早已定好由宗室裏方過冠禮的瑞郡王代為迎親。


    可誰想,就在明檀一早被拉起來梳妝、照水院裏夫人姑娘三姑六婆正圍著她說熱鬧話時,外頭一個婆子滿臉喜色地進屋報信道:“不得了了!姑爺到府前親迎了!”


    明檀沒睡好,再加上天還未亮便從錦被裏被挖出來折騰,一直有些昏昏欲睡。聽到這話,她像是聞見陣熟悉的檀木香,忽然清醒了不少。


    竟是…真的。


    昨夜他是真的來過。


    昨夜江緒來去都十分突然。解釋完,不過一晃神的功夫,他便消失在了夜色之中。以至於明檀趴在窗邊恍惚懷疑,方才是不是自己困結於心,自我寬慰都出現了幻覺。


    定北王殿下怎會深夜潛入姑娘院中?且,他幾時說過這麽多話?


    大半夜的,她忍不住,還披著衣跑外頭仔細查看了番,妄圖尋找些她那未來夫君冒夜前來的證據。


    當然,她是什麽都沒找著的,不然也不會明知次日出嫁,還被心頭疑惑擾得一晚都沒怎麽睡好了。


    現下因著外頭婆子這聲通傳,照水院內室愈發熱鬧起來:


    “打小我便說,咱家四姑娘是個有福氣的,這不,姑爺都上門親迎來了!”


    “除了前些年獻郡王親迎,宗室成婚,可沒見誰家有這般體麵的。”


    “獻郡王和郡王妃情分畢竟不同,打小便在一塊處著的青梅竹馬,滿京城的誰不知道獻郡王對郡王妃情根深種。”


    “所以說啊,咱家四姑娘有福氣。就那聘禮,喲嗬,定北王府可不就是定北王府,到底與尋常顯貴不同!”


    ……


    明檀聽著,心裏頭的喜意和甜蜜也悄然蔓延開來,她的夫君真的親自來迎娶她了。


    她原本一直擔憂著全福夫人給她開臉時定會疼得好似在毀她姿容,可這會兒細線自麵上絞過,疼是疼的,倒也沒想象中那麽難以忍受了。


    親王妃的禮裙極為雍容繁複,大紅描金的雙鳳鴛鴦,纏枝牡丹,並蒂雙蓮,層層疊疊,環佩叮當,繡花鞋履精致入微,鳳冠更是重若千斤,上綴寶石明珠熠熠奪目,華麗得讓人移不開眼。


    打扮完後,明檀起身都有些費勁,須得有人扶著,才能小心翼翼走動。


    姑娘這廂出門先得拜別高堂哭嫁,可靖安侯府這二位高堂都喜不自勝的,裴氏好歹還弄了些椒水熏熏眼,明亭遠笑逐顏開,那是半滴眼淚都擠不出來。明檀也哭不出來,她這臉上的妝麵可是整整折騰了一早上,如若真哭兩下,哭掉了這妝,補容又是一番功夫。


    於是正廳內就隻聽明檀和裴氏勉強假嚶了幾聲,明亭遠在一旁交代些個有的沒的,最後還頗有些迫不及待地說道:“總之,定北王府和靖安侯府也沒隔多遠,想回就回便是了。”


    靖安侯府裏頭熱鬧,外頭更是熱鬧。


    及至靖安侯府正門的迎親隊伍,比春闈揭榜打馬遊街那日還要壯觀三分。


    名動上京的舒二公子、國舅爺平國公府章世子,還有殿前副都指揮使陸停陸殿帥,這些個平日難能一見的人物全都聚齊活了,遑論後頭還有一眾宗室一眾將領。


    當然,這其中最為引人注目的,還是一身大紅吉服,高坐於馬上的大顯戰神,定北王殿下。


    戰神其名威震大顯,可見過他真容的可以說是寥寥無幾。今日一見,眾人竟都有種驚為天人之感。


    劍眉星目,墨發紅衣。


    勒著韁繩,漫不經心又帶些睥睨。


    若說舒二公子是“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那定北王殿下大約就是“郎豔獨絕,世無其二”了。


    因著定北王殿下殺名在外,他下馬入府,眾人皆是下意識地退開半丈,有些甚至還忍不住想要下跪。


    一開始大家夥兒都被鎮住了,自然沒人敢哄鬧要利是,還是白敏敏膽子大不怕死,從明檀閨房趕過來,便吆喝著要殿下做催妝詞,討利是錢,她嫂子拉都沒拉住,魂都嚇沒了半邊。


    可定北王殿下倒是出乎意料地好說話,像是早有準備般,當場便點了點頭,依言做了首催妝詞,迎親隊伍中還有人給白敏敏塞金花生當作利是。


    有了白敏敏起頭,靖安侯府這邊的小輩也都躍躍欲試,氣氛也逐漸熱鬧起來。年紀稍長些的不敢鬧定北王殿下,就逮著舒二章懷玉起哄。


    明檀由明亭遠扶著姍姍現身時,江緒的催妝詞已經做到了第四首。


    大家先前都以為,這些個催妝詩詞是早有準備,他既能邀來以詩詞見長的舒二,讓人幫忙備兩首也不在話下,然有人起哄過頭,竟還指定起了催妝詞的詞牌。


    這話剛說出口,旁邊有人便覺著壞菜了!正要轉移話題,不料定北王殿下欣然點頭,隻略思忖了半刻,便依其格律又做了一首,還做得十分不賴。


    眾人驚歎,這定北王殿下一介武將,竟有如此文采?這催妝詩詞,還真是他做的?


    文韜武略,俊美如斯,位高權重,得此郎君,這靖安侯府四小姐也真真兒是有享福的命!看著明檀上轎時,眾人心中莫不如是作想。


    隨著一聲尖細的“起轎――”響徹南鵲街,定北王府的迎親隊伍又吹吹打打啟程了。


    一路彩紅鋪地,鼓樂齊鳴,禮炮震天作響,前頭新郎親友高頭大馬,迎著新娘的八抬大轎穩步往前。後頭靖安侯府的一百六十八抬嫁妝相隨,從南鵲街繞禦街而行,一路至定北王府所在的昌玉街,滿目紅妝,綿延不絕。


    後來人說,成康年間,再無逾此排場的婚嫁之禮。


    -


    相較於靖安侯府熱鬧非凡,定北王府雖也鋪紅掛彩,但就莫名顯得冷清不少。一來定北王府規製遠高於靖安侯府,二來江緒親眷不多,直係幾乎全無。


    明檀嫁進來是超品親王妃,先要行一道冊禮。冊禮過後,又及至喜堂行大婚之禮,好在上無公婆,倒也輕鬆。


    明檀被壓在鳳冠之下,一路繁瑣而來,腦袋背脊都已麻木生疼,三拜結束,她腿軟得都有些站不起了,還是她夫君扶了一把,才讓她不至於在眾人麵前失態。


    三拜過後便是送入洞房。


    新人牽巾,明檀隻能看見腳尖方寸之地,大半還被繁複禮裙遮掩,她規矩握住紅綢一端,由著江緒在前頭緩步領著,小心邁入了新房。


    尋常人家的新房那是有人來鬧的,可定北王府無甚親眷,也無人敢鬧,便十分清淨,隻全福嬤嬤在裏頭說了通吉利話。


    江緒接過沉甸甸的喜秤,輕輕挑開蓋頭――


    噗通、噗通……明檀的小心髒跳動得委實有些厲害,正當她猶豫著是否該抬眼與她夫君對視之時,便聽她夫君淡聲吩咐道:“將王妃的婢女喚來。”


    明檀疑惑抬頭。


    江緒也正好靜靜地望著她:“鳳冠太重,不若卸下。讓她們伺候你,本王先出去應酬了。”


    他竟知鳳冠重。


    明檀與他對視著,下意識又有些開心。


    待江緒離開,素心與綠萼進來,明檀忙招呼兩人幫忙,給她取下這沉甸甸的鳳冠,捏了捏發僵的脖頸,又重新梳洗了番,換上另套大紅寢衣。


    明檀這邊忙活了一番,總算可以稍事休息,江緒在外頭的應酬卻才剛剛開始。


    一眾軍中將領、好友下屬平日不敢逾矩,可今兒總算是逮著機會光明正大地給他灌酒了。


    新婚大喜,江緒也沒有不喝之理,來者不拒,皆是一飲而盡。


    這場宴飲一直持續到入夜。不少成了家的軍將借著酒意,給他們這定北王殿下傳授夫妻相處之道。


    舒景然章懷玉雖沒成婚,但喝了些酒,道理說起來也是一套一套,比平日嗦不少:


    舒景然:“既已成婚,這洞房花燭之夜就萬不可對夫人過於冷淡,你仔細想想,你們夫妻同榻而眠,姑娘家又害羞,你總不能和平時一樣半個字都不說!”


    “就是,多說幾個字又不會死人!”章懷玉附和。


    “ggg,晦氣!大喜日子說那個字做什麽。啟之,你聽我的,聽我的準沒錯。”舒景然掩唇打了個酒嗝,聲音明顯帶著醉意,“你就找些夫人喜歡的話題,可千萬別提什麽打仗用兵,就比如,你可以說些個……詩詞歌賦,你也不是不懂。”


    “對,你總得主動說些什麽,總不好一上來就直入主題,得有些鋪墊,鋪墊你懂吧?”說到“直入主題”時,章懷玉揶揄看他,頗有些調侃之意。


    江緒沒什麽情緒地掃了他倆一眼,也不知道聽沒聽進去,轉頭和陸停碰了碰,又飲一杯。


    -


    亥末,夜深人靜。


    早早入了洞房的明檀,終於等來了一身酒氣的自家夫君。她這會兒清醒得很,因著早已歇息了番,還用了些糕點,已經養足精神,無聊到想翻裴氏臨出門前塞給她的避火圖冊。


    幸好沒翻。


    見江緒進來,她在床沿,正襟危坐起來。


    江緒雖一身酒氣,但意識顯然也還清醒,他走至桌邊站定,負手望向明檀,低低地喚了聲:“過來。”


    “……?”


    明檀老實起身,也走至桌邊。


    她比江緒矮了大半個頭,放下繁複發髻後,頭頂堪及江緒下頜。


    兩人站得近,濃重酒氣混合著淺淡的檀木香,熏得明檀臉紅心跳,還有些手足無措。


    她接過江緒斟好遞來的合巹酒,不自覺有些抖,挽手交杯後,因著身量,她踮起腳,那酒杯都離她好遠,根本夠不著!


    然江緒垂眸望著她,忽而傾身,遷就她的身量,低頭飲了那杯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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