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快!”


    “不要回頭!彎腰往草叢鑽,交錯斜跑!”


    黑夜中犬吠聲聲,馬嘶馬蹄聲中夾雜著突厥語的叱罵,火把燃燒著的油脂味似有若無……


    在夜色和高大茂密的草叢掩護下,身上事先已經抹上藥粉擾亂獵犬嗅覺的兩人艱難突圍。


    “接下去往哪個方向走?”


    “漠西蒙古。”祁見鈺道,“斡哥岱一定會布兵守在漠南與邊境交界,我們從漠西繞過去,那一帶邊境廣闊,他無暇兼顧。”


    一望無際的草原上一輪明月高掛,萬籟俱寂,經曆過一番生死逃亡的兩人手牽著手漫步而行。


    祁見鈺話不多,隻是默默地牽著她的手,無論如何也不鬆開。


    萬翼裝作沒有看見他微紅得眼眶,故作輕快地搖晃了下兩人交握的手,“殿下,你知道漠西在哪個方向嗎?”深入腹地後,無邊無際的草原早已辨不清方向。


    行軍打仗多年的祁見鈺並未被難倒,“我們先朝一個方向走,等看到敖包後休息一會兒,天亮後再出發。”


    萬翼拍拍手,“無需等到天亮,找到敖包後我來帶路,我在靠近漠西有一處據點。”


    祁見鈺側頭看她,“你知道路?”


    萬首輔翹起下巴得意道,“在下前幾個月早已把漠南境內的地形摸得差不多了,包括秘信上這附近暗釘的聯絡點都一清二楚。”


    祁見鈺知道她是想逗自己開心,也打起精神配合地道,“萬郎真是厲害!不過穩妥起見,不拿出信再確認一下嗎?”


    萬翼小人得誌地指了指腦袋,“我早就把信和所有聯絡方式都燒了!天下所有的秘密,都在我的腦袋裏。”


    祁見鈺大掌溫柔地摸了摸她的頭,“是是,萬郎最聰明了!”


    熹微的晨光中,駐紮在漠西領地附近的白色蒙古包內,忙碌過後阿納日推開氈門,看見不遠處有兩個風塵仆仆滿身晨露的身影走來。


    “塔賽奴。”自阿拉坦汗廣建土默川後,草原上時常能見到穿著蒙古袍的周人麵孔,而她的丈夫也是當年阿拉坦汗掠來的周人之一,阿納日主動親切的問好。


    “塔賽奴。”萬翼也一樣熱情地繼續問候這位友好的中年蒙古婦人的家人、草場和牲畜。第一次麵對蒙古人的友善,濟王殿下不習慣的沉默著,站在萬翼身旁。


    萬翼用流利的蒙古語詢問她的丈夫丁予在不在?阿納日告訴他們,她的丈夫牧羊去了,要晚一些回來。她站在門的西側,右手放在胸前微微鞠躬,左手指門,殷勤的邀請他們進蒙古包休息。


    盛情難卻下萬翼和祁見鈺低頭進包,盤腿圍著爐灶坐在地氈上。


    阿納日端來飄香的奶茶和炒米奶酪,萬翼微欠身道謝後雙手接過,與阿納日熱烈的攀談,祁見鈺表情嚴肅,偶爾應和一聲,大部分時間脈脈地注視著萬翼談笑風生的樣子……


    丁予回來時還沒進門便聽到蒙古包內傳來的笑語聲,知道妻子在款待客人後他稍稍整理下淩亂的衣服頭發,含笑推門而入——


    “丁大哥,你回來了?”萬翼一點也不見外的打招呼,熟稔得仿佛他們之間並非第一次見麵。


    丁予臉上的笑容僵住了,第一眼就認出來人,他驚訝卻又有些警惕,暗自擔心地看向妻子,不確定小主人對蒙古人的觀感如何。


    萬翼理解他這一刻矛盾的心情,麵色如常地繼續與他們夫婦二人熱絡寒暄。天色漸暗後,三人走出蒙古包行至人跡罕至處。


    丁予單膝跪下,“公子有何事吩咐?小的必竭盡全力。”


    “無需多禮。”萬翼簡單描述完突厥之事,懊惱道,“兩日前我已將阿拉坦汗願意朝貢的消息傳回帝都,如今苦於斡哥岱封鎖邊境,我需要繞道從漠西回境,希望你能將陛下身邊的禦前侍衛長李原為內應之事傳回去。”


    丁予略一思索,“我與其他人分散在各地,未免一方被抓捕後供出其餘人,我們之間唯一的聯絡方式便是每五日到約定地點取走消息,相互不辨行蹤。昨日五日之期剛過,大概要等四日後才能傳回消息。”


    “好的,那便辛苦你了。”


    丁予謙卑地道,“這是小的分內之事。”


    萬翼遞過一袋金葉子,“這些時日散播封爵消息又為我追查斡哥岱心腹,打通關節也需要銀兩,接下來還需你們為我時刻留意突厥騎兵的動向,這些金葉子你先拿去。”


    丁予猶豫了下,萬翼直接將金葉子塞到他手中,“無需推辭,過段時日我會派人再送些銀兩打點。”


    祁見鈺在他們二人密談時便避嫌地離開,聽從阿納日的指引到離這最近的聚居地參加篝火晚會。


    他到的時間有點晚,蒙古少年少女們早已圍著明亮的篝火跳起了安代舞,見到陌生的客人後他們還熱情地點頭,邀請他一起跳舞,被歡快熱烈的氣氛感染,祁見鈺的心情已經不那麽沉鬱,勾起笑拒絕後他在火堆附近落座。


    身旁年長的婦人好客的為他盛一大碗奶酒,祁見鈺喝著酒四下環視一圈,見在座的除了他之外,還有一個周人長相穿著胡服的抱劍少女。


    對上他的目光後少女友善的微笑了下,走過來坐在他身旁。


    “你是個有故事的人。”少女篤定的對他道,明明稍嫌稚嫩的長相,她卻有一雙曆經時光後洞悉的眼睛。


    祁見鈺模棱兩可地道,“每個人都有故事,身為一個周人卻出現在這裏,你不也一樣?”


    “因為我是個寫故事的人,我遊曆各地是為了尋找故事。”少女拖著腮歪頭看他,“我叫赤驥,你願意跟我說說你的故事嗎?”


    “赤驥……出自山海經嗎,”祁見鈺行軍閑暇時也曾看過神怪雜記,“傳說中的神魚。能飛越江湖,為神仙所乘?”


    少女驚訝地挑眉,“你是第一個說出我名字含義的人。”


    祁見鈺想到飽覽群書尤其是閑書的萬翼,隻要是她看過的書,必定不忘。不覺溫存地笑道,“我知道還有一個人也能輕易道出。”


    赤驥肯定的道,“而他/她就是你心中第一人。”


    祁見鈺本能地想否認,話到嘴邊卻又放棄了。這裏並沒有人認識他,隻有一夜過後各奔天涯的旅人,何必再苦苦壓抑欺騙自己?他笑容苦澀地道,“但她心中第一的並非是我,為之傷我也在所不惜。”


    “君非常人,喜歡之人,定非常人。”赤驥道,“你希望心愛之人放棄他/她的第一,與你長相廝守?”


    “我已經這麽做了,她也答應妥協。”祁見铖想到與萬翼的約定,等回帝都解決了突厥後便隱姓埋名做一位普通女子隨他回封地,但不知為何,萬翼身著男裝指點江山神采飛揚的樣子卻又浮現在眼前。


    “這一步,是你錯了。”赤驥搖搖頭,同情地道——


    “你讓一頭蒼鷹入雞舍,即便折斷她的雙翼,磨平她的利爪,蒙住她的銳眼,鷹還是鷹,不會因為吃著精心的飼料,再也飛不上枝頭,而忘記藍天。”


    第十五章


    少女的話猶如醍醐灌頂,祁見鈺麵沉似水地摩挲著橫在膝上的劍鞘,若有所思。也不知道什麽時候那個抱劍少女消失了蹤影……


    夜色漸深,年長的牧民們先後離開,剩下的都是適婚年齡熱情如火的少男少女,尋到意中人的他們,在目光與目光的碰撞中,燃燒著曖昧甜蜜的訊息。


    沉浸在思緒的祁見鈺全然未覺,自己也成了少女們想要俘虜的目標。


    大周朝陰柔為美,濟王皮膚不夠白,眼神太銳利,氣質如出鞘寒劍般鋒芒畢露,俊朗英武的外表不符合周朝的主流審美。


    但是在蒙古,崇尚陽剛雄性之風,濟王殿下純男性的外表讓他大受少女們的青睞。


    “這個人是誰?他長得真俊啊!”一位圓臉的蒙古少女羞澀地盯著坐在篝火旁的祁見鈺道。


    “我看上他了!你們誰都不許跟我搶!”另一位大膽的蒙古少女直接捋起袖子向祁見鈺走去。


    原本還想再觀望一陣的其餘人見她這般豪邁頓時騷動起來,紛紛不甘心地追著她一道圍上意中人……


    遭遇到強勢圍觀的祁見鈺終於有危機感的抬頭,饒是他身經百戰,對上眼前一圈泛著綠光虎視眈眈的眼眸時,也不禁背心一寒……


    好在此刻忽然有一隻手臂自身後攬住他的脖子,英雄救美的萬郎噙著一抹浪蕩的笑容探出臉來,輕佻地用蒙語道,“美麗的姑娘們,不好意思,他已經名花有主。”


    一加一的效果大於二。


    這個突如其來的秀麗青年讓原本就騷動的少女們簡直要捂著少女心倒地,濟王殿下眼睜睜地看著原本含情脈脈地注視著自己的少女們以光速改投陣營。


    心情複雜得難以言表……


    如果是在未來世界,濟王殿下的內心早已被無限刷屏……


    撩妹技能不如女票怎麽辦?女票是個萬人迷怎麽辦?女票還男女通吃怎麽辦!!在線等,挺急的。


    屁股還沒坐熱就被抱醋狂飲的濟王殿下拽走,萬翼愉悅地任由他將自己帶到遠離人群的地方。


    他們肩並肩坐在草地上,微風輕拂,星月就是他們的燈火,蟲鳴是低回的伴奏,遠遠傳來旋律優美的馬頭琴聲,伴隨著高亢而悠揚的情歌——


    十五的月亮升上了天空喲,為什麽旁邊沒有雲彩。


    我等待著美麗的姑娘呀,你為什麽還不到來……


    在這個令人沉醉的夜晚,即便什麽話都不說,也不會覺得無聊,隻是簡單凝視著從天際緩緩流淌而過的浩瀚星河,仿佛步履匆匆的時光在這一刻也放慢了腳步,無數舊日的美好回憶漫上心頭,整個人的心靈猶如被洗滌了一般。


    萬翼忽然側頭望著他,星星落在她的眸子裏,如寶石般閃閃發光,“草原的星空真美啊……當我每一次抬頭眺望這樣的夜空,我都希望是你在我身旁。”


    或許是月色太好,亦或是氣氛太迷人,或許……祁見鈺在這一刻生不出任何抗拒的念頭,他緩緩閉上眼,湊過頭,輕輕吻上心上人的唇……


    這是個不含欲念的吻。


    唇與唇相接,如風一般輕,又如詩一般美。


    當他們睜開雙眼,誰都無法忽視彼此眼中深深的情意與依戀。


    “原諒我,好嗎?”萬翼如夢囈般輕柔地喃喃,“鈺郎,我們重新開始,好嗎。”


    祁見鈺如墜夢中,“我……”


    突然從營地傳來一陣喧嘩聲打破了兩人之間的迷咒,‘噠噠’馬蹄聲伴隨著厲聲叱問的突厥語,萬翼暗暗挫敗的咬牙,望向營地的方向眼中劃過一絲寒意。


    “走!”


    被驚醒的濟王殿下當機立斷,拉著萬翼頭也不回的潛入草叢深處。


    暗恨功虧一簣的萬郎在心中已經備好斡哥岱的一百種死法。


    拂曉時分,晨霧披著淡青色的輕紗多情的撫摸著嫩綠的草地,草叢間零星散落著各色嬌羞綻放的野花,她們含著晶瑩的露水,婀娜地搖曳在淡青色的晨光中……


    祁見鈺與萬翼漫步其間,明明是在奔逃途中,卻因為彼此的存在,而感到隱秘的甜蜜……


    即便身在無間地獄,若是與她同行,亦會覺得美好吧……


    祁見鈺覺得自己真的是著了魔,若非入了魔障,為何會如此深愛一個人?


    多麽多麽愛你啊……超出我的預料。


    超出你的想象。


    由於擔心突厥兵的追擊,接下來他們便不再前往聚居地。


    濟王殿下的手藝出乎意料的好,打來獵物後雖然隻是簡單的烤炙,但火候掌握得很是精準,當然,萬翼隨身攜帶的調味小瓷瓶也厥功至偉……等下,隨身攜帶?萬郎你是不是暴露了什麽屬性……←_←


    抓到獵物後放血去毛開膛剖肚這等行為明顯與萬郎畫風不符,濟王殿下義不容辭的接手了。


    生火翻烤麵對油煙當然也不能勞煩萬郎,濟王殿下繼續包攬。


    於是到最後萬翼的任務就是站在上風處灑灑調料,便可以歡天喜地的等候大餐。


    除去食宿外,他們每日的主要時間便是暗中觀察突厥兵的動向。


    很快,他們便發現突厥騎兵近日頻繁的在漠西漠南邊境出沒,或許那夜阿拉坦汗拒絕了斡哥岱的請求,一意歸附大周,這些突厥兵隻敢在漠西漠南交界處徘徊,並不敢深入漠南境內。


    “不對!”


    趴在一處丘陵的草叢中眯眼朝下看去,這日萬翼敏銳地發現情況有變,“今日的人馬並非前幾日那批,不單是馬匹的顏色不同,雖然都穿著同色盔甲,但騎兵的身形與前幾日巡視得不一樣。”


    “你確定?”見萬翼毫不優雅地斜了他一眼後,祁見鈺不由彎了下嘴角又趕緊嚴肅起來,“真是如此,怕是突厥開始集結兵馬,從漠西一線繞進漠南。”


    “斡哥岱不傻,此舉肯定不是要攻打漠南,”就算要攻也不可能打得過啊。萬翼思及她前幾日送往帝都的阿拉坦汗答應朝貢的消息,若祁見铖準備動身來邊城簽訂盟約的話……不由悚然一驚,“不好!他們是準備伏擊皇上。”


    隻要祁見铖一死,此刻不在京城的祁見鈺嫌疑最大,但更重要的是,皇帝死在這裏,朝中主戰派勢必要與蒙古血戰到底,而一力主導這場盟約的萬翼,便是第一個祭品。


    祁見鈺顯然也想到這裏,他蹙眉望了下天色,麵色有些凝重,“看雲勢快下雨了,我們先尋一處地方躲雨。為今之計我們必須掉頭往回走,若突厥要伏擊,勢必要經過漠南境內,現在就希望你的部下能順利將禦前侍衛長是內應的消息傳回帝都,否則到時裏應外合……”


    萬翼轉身就走,“盡快趕路吧,希望丁予的消息能來得及……”


    還未入夜,如濟王所料,果真下起雨來,不到一刻,便成了瓢潑大雨。


    天地間水茫茫一片,辨不清方向,敕勒川下兩人勉力在打得人生疼的大雨中尋到一處廢棄洞穴。


    祁見鈺讓萬翼在洞口等候片刻,他先進洞梭巡一圈有沒有野獸。


    “好了,進來吧。”


    祁見鈺取出小心保存的打火石升起篝火,包袱裏還有一些剩下的幹糧,他麻利地用樹枝串了烤火。


    萬翼打開包裹看了看,發現裏麵的衣服濕透之後,先去尋了兩根樹杈熏衣,而後坐在架起衣服的樹枝後開始解身上的衣帶……


    不小心瞥到這一幕的濟王殿下一驚,“你,在幹什麽!”


    “脫衣服啊。”萬翼惡質地當著祁見鈺的麵將裏衣拎出來晃了晃,“殿下看不見嗎?”


    祁見鈺迅速背過身去,耳根一紅,呐呐不能言。


    “殿下身上的濕衣不脫嗎?”脫得隻剩肚兜的萬翼好整以暇地支起下巴打量著渾身上下都在滴水的濟王殿下,義正言辭道,“大丈夫不拘小節,這時節若是著涼,會耽誤明日的行程。”


    祁見鈺聽罷,隻得支起一根樹杈後,躲在背麵慢騰騰地脫衣……


    “殿下還沒好嗎?”萬郎揶揄的聲音響起。


    祁見鈺忙加快動作,手忙腳亂地脫下衣服後,思及兩人此刻皆裸程相見,腦袋不由亂做一團……


    “殿下好了嗎……”


    不知從何時開始,氣氛曖昧黏膩了起來,突然背後一涼,一隻光裸的手臂纏上他的背……


    “鈺郎,”萬翼放軟了聲音拉長著道,“鈺郎,需要我幫忙嗎。”


    他忽然覺得有些呼吸困難,微喘著道,“不,不需要了……”


    “鈺郎,為什麽不轉過身,看看我呢?”


    身後溫軟的身子更得寸進尺地貼上他的裸背,祁見鈺覺得鼻腔開始熱熱地,急忙努力仰起頭呼吸,艱難地道,“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嗎。”


    “我不知道呀,”她在他背上親昵地蹭著臉,無辜地道,“鈺郎你告訴我……好嗎?”


    祁見鈺簡直要被折磨瘋了。


    她一聲聲甜膩地喚著“鈺郎”、“鈺郎”……


    名字真是個有魔力的字眼。


    他隻覺得腦中那一根名叫理智的線,隨著這一聲聲纏綿的呼喚——


    ‘啪’地一聲斷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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