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祁見鈺設想過很多次他們的重逢……


    再見麵,他一定不會再放過她;再見麵,就算要殺光她身邊所有人也要將她永遠留在他身旁!


    她是萬翼,他便要折斷她的雙翼,讓她再也無法飛離他。


    他翻來覆去地想過很多很多懲罰她的方法,在每一個被孤獨傷痛吞噬的無眠之夜。


    懲罰她對他的一再欺騙,懲罰她對他的冷酷無情……


    但在見到她一身紅妝溫順地倚靠在他懷中的這一刻,他竟什麽也想不起來了。


    理智在叫囂著不要相信她!她又要欺騙你!但他的手違背了他的意誌,狠狠地將懷中人用力抱緊,再抱緊,不留一絲縫隙,偏頭深深吻住眼前這個口蜜腹劍的薄情人。這個吻更近似於咬,是他對無處可去的感情的發泄,是一方對令一方毫不留情的侵占,很快就在彼此的口中嚐到一絲鹹腥。


    直到此刻他才有了久違的真實感,那死死糾纏的夢魘才終於肯離去。


    “死遁!你竟然對我用死遁?這樣欺騙我好玩嗎?你明知道我對你的感情,你明知道的!”


    祁見鈺紅著眼惡狠狠地捏緊懷中人的下巴,抬起她的臉,讓那雙勾魂攝魄的眼睛隻能注視著他,森冷地道,“記住,如果你死了……孤就讓整個萬府給你陪葬!不論你們逃到天涯海角,孤說到做到!”


    “我不會死的……”下巴被捏得生疼,但萬翼毫無所覺般將手溫柔地停在他寬大的肩上,指腹下堅實的肌肉線條緊繃著,在她的碰觸下越發堅硬。“在沒有與你共白首前,我是舍不得死的。”


    “我不會再相信你。”祁見鈺冷冷地道,她慣會甜言蜜語,但這些已經動搖不了他。


    手腕一緊,萬翼低頭看著腕間多了一支冰涼精巧的金色鐐銬,雕著花鳥圖紋的手銬若不看底部長長的鎖鏈倒像是支造型精致的金色手鐲,鎖鏈的盡頭被祁見鈺牢牢握在掌中,萬翼慢慢轉動手腕,“鈺郎這次是有備而來啊,看來不打算帶著我回京麵聖了?”


    “回京,但不會有任何人再見到你。”祁見鈺將鐐銬的另一頭扣在自己腕上,俯視著懷中禁臠,諷笑道,“如你所願,我將永遠替你保守這個秘密。而萬郎,也永遠不會再出現在眾人麵前。”


    萬翼沉默地看著他片刻,輕撫向那張漠然的臉,怔怔地道,“對不起……將你傷得這麽深。”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這個傻傻的一次又一次為她付出的濟王殿下早已闖進她心中,賴著不走。當那雙永遠追逐著她的熾熱雙眼變得冷漠時竟然比想象中更令她痛徹心扉。


    他按住她的手,視線與她交纏,“別想再裝出一副情深意重的樣子迷惑我,鑰匙現在不在我身上,不必白費功夫。我不管你與祁見铖暗中有什麽約定,既然不幸提前遇見我,那關於萬郎的所有誓約便就此終結。”


    “不是不幸,我見到你很歡喜。”萬翼將臉輕輕貼在他掌心,含淚蹙眉的麵容能讓心腸最冷硬的人也忍不住百煉鋼化繞指柔,“我一直在等你,我知道你會來找我。不論你現在有多恨我,一見到你,我便心生歡喜。”


    祁見鈺移開視線,不去看那張攝人心魄的臉,“可惜你說的再多,我一個字也不會再相信。回京後我會安排好你的身份搬進濟王府,入冬後便隨我啟程去封地,在那裏不會有人認識你,你可以做你想做的事。”


    萬翼長睫掩闔,“你知道我想做什麽事”


    “這些日子傳聞阿拉坦汗唯一的孫子那吉失蹤,他震怒之下派出的追兵幾乎掀翻了整個草原……你在漠南蒙古待了這麽久,又讓祁見铖派李歡卿做邊地巡撫前去接應,”祁見鈺好整以暇地一樣樣數下來,“你想做什麽,我大概能猜得出來。不論你是用什麽辦法挑撥阿拉坦汗和他孫子之間的關係,畢竟他太年輕了,就算那吉願意歸附大周,也並不表示漠南其他部落會跟著乖乖聽話,他們完全可以等阿拉坦汗死後重新再選一位首領。”


    “你猜對了我想做的事,但也隻說對了一半。”萬翼早已思慮周全,“我並沒有把所有的籌碼都壓在那吉身上,當然,他歸附大周是最重要的一步,但這隻是我計劃的前提,我的目標是真正的平定,而不是陽奉陰違隨時反口的表麵上的臣服。”


    “可惜沒有下一步了。”祁見鈺將她攔腰抱起,平靜的宣判,“或許祁見铖可以再換個人選繼續接替,但你,已經不需要了。從今以後你就是我的羽夫人,這世間再無萬郎。”


    萬翼溫順的沒有抵抗,她配合地將雙手環在他頸間,任由他抱著自己往樓上走,隻是悄然道,“我還有另一件想做的事,殿下,你有沒有興趣知道?”


    祁見鈺腳步不停,聞言隻低頭警告地瞥了她一眼,沒有作答。


    萬翼偏頭看著他,笑眯眯地拉長了聲,“我找到殺害太後的凶犯線索,你,真的不想知道?”


    原本正大步流星的身影霍然停下——


    萬翼一隻手撥弄著金色的鎖鏈,斜斜睇著那張殺意湧現的冷峻麵龐,嘴角一點笑靨狡猾如狐,“我願意跟你回京,我也願意陪你手刃真凶,隻要殿下讓萬郎離去前完成這件功在社稷之事,往後我悉聽尊便。”


    “……你說濟王殿下抱著公子進一個房間了!”


    影一無所謂地點了下頭,“是啊。”


    言仲怒指影一,食指抖抖抖,“那你為什麽還在這裏!”


    影一搔搔鼻子,“總覺得比起公子,我更擔心濟王殿下的貞操……”


    “……”為何瞬間覺得很有道理。


    “更何況公子此前說了,若濟王殿下真的追到這裏,便不需我們插手,她能一力解決。”影一對自家公子還是充滿信心的。


    “我隻是擔心,殿下不肯原諒公子,”言仲小聲道,“公子此番動了真情,這些時日以來我從未見公子真心笑過……”也因此在看到公子那悲傷又歡喜的神情後,他沒有阻攔地默默退下。


    影一憐愛地大力揉搓著小書童的頭,“笨笨笨!這就是你沒有經驗了!若殿下心中已沒有公子,又何必千裏迢迢追來邊關?”這個道理公子也心知肚明,才會在看到濟王的刹那滿溢歡喜。


    “說得好像你很有經驗似的……萬年老童男!啊呀——”


    第八章


    在濟王也入住客棧後,第三層其他客房便被徹底清空。


    憐我憐卿一行也識相的收拾細軟挪到二樓,這夜憐卿正要熄燈入眠,突然傳來一陣敲門聲。


    一開門,正失戀的憐我姑娘搖了搖手中的酒瓶,抿了抿唇,同病相憐道,“我知道憐卿今夜一定也睡不著,想來我們姐妹還沒有秉燭夜談過……”


    憐卿:“……”求別鬧,我一直睡得很好。


    憐我當他是默認了,擠進門將酒瓶往桌上一放,自動自發地摸出酒杯斟上,豪氣的先幹為敬,“來吧,今夜我們姐妹一醉解千愁!”


    憐卿:“……”求放過……


    靠近了他聞到憐我身上淡淡的酒味,看來之前她已經喝過不少,心中不由籲了口氣,憐卿跟著坐下。他練得縮骨功隻能改變身體骨骼,並不能憑空變出一對大胸,方才要歇下時他便卸了裝備,原想趁夜色正濃應該能很快打發來人,聽到憐我要秉燭夜談時他的內心是崩潰的,不過看憐我現在微醺的模樣,大概不需要多久就能放倒她!


    一刻後……


    一個時辰後……


    兩個時辰……


    他錯了!


    麻麻以後我再也不敢以貌取人了!


    柔弱的憐我姑娘是越喝越精神,可憐卿已經醉眼朦朧直接喝到桌子底下去了……


    “憐卿姐姐,你躲到桌下幹什麽呀?”


    “憐卿姐姐,看不出來你這麽重呀!再抬一下腳,我扶你到床上歇著……”


    “憐卿姐姐的胸……怎麽小了這麽多,還硬邦邦的?哎呀,憐卿姐姐你胸前都是酒,我給你換件幹淨的衣服!”


    一陣悉悉索索的脫衣聲後……


    “啊啊啊——”


    “有刺客?!”隔壁房言仲一躍而起,匆匆披衣奔出後便見到憐卿屋內房門大開,憐我抓著小手絹捂臉尖叫著從他麵前跑過,‘砰’地一聲衝回自己屋裏。


    “……沒事沒事,大家都回屋裏去吧。”


    言仲擠出笑朝其他聞聲趕來的人擺擺手,他探頭往憐卿屋內望了望,搖曳的燭光中依稀可見仰躺在床鼾聲如雷的妖嬈佳人胸前衣襟大開,白花花一片……平坦。


    “作孽哦。”言仲搖搖頭幫憐卿關上門,“自己挖坑自己跳吧,這事兒我管不了。”


    生活告訴我們,當你遇到壞事的時候別急著傷心,繼續堅持下去……


    你會遇到更壞的事。(→_→)


    如果說發現心上人是女扮男裝讓憐我頓覺五雷轟頂的話,此刻發現閨蜜是男扮女裝後——


    她已經開始懷疑人生。


    ……這真的是言情小說嗎?作者一定是個變態吧。


    天亮後萬翼與濟王殿下並肩走出房間,她裹著及地的彩繡牡丹鬥篷,祁見鈺麵無表情,一隻手緊緊鎖在她腰間,萬翼泰然自若的麵對底下暗中打探的各色目光,接過言仲遞來的信,上麵隻有兩行詩句:


    不是愛風塵,似被前緣誤。花開花落自有時,總賴東君主。


    去也終須去,住又如何住?若得山花插滿頭,莫問奴歸處。


    “她隻留下這封信就走了?”


    言仲目光掃過萬翼袖口垂下的金鎖鏈,道,“是的,屋裏除了這封信之外其他包袱都已經被帶走了。”


    “那憐卿呢?”


    “醒來後便追出去了。”


    祁見鈺聽到兩個耳熟的情敵名字,環在萬翼腰間的手占有欲地加大幾分力道,“你那兩房小妾又怎麽了?”


    萬翼輕描淡寫地道,“哦,她們一起私奔了。”


    “……”


    回京這天那吉帶著乳兄阿古拉前來送別,他們穿著上好的綢緞錦衣,乘坐名貴的楠木清油車,直到見到羽夫人那吉還有些霧煞煞,不太習慣地拉了拉身上的錦衣,隻覺得從拿著羽夫人的親筆信求見邊地巡撫請求歸附後一切順利得不可思議,李巡撫不但收留了他們還熱情的款待他們一行。


    “羽,謝謝你,如果不是你我們現在還不知道要風餐露宿多久。”


    “作為朋友,我隻是做了能力之事。”萬翼沒有下車,她半撩起車簾誠摯地道,“以後如果有什麽不便可以跟李巡撫提,他人很好,你們熟悉之後就會知道的。這是我在京城的聯係地址,我的朋友,記得寫信給我。”


    那吉接過地址,感動不已,“羽,真的謝謝你。我一定會經常給你寫信的!”


    “朋友之間就不用這麽客氣,我剛到土默川時你不是也不遺餘力的為我保駕護航?大周的皇帝很開明,隻要是願意歸附大周的人,都會殷勤厚待,我也隻是寫了封介紹信,並沒有做什麽,再說謝謝就見外了,以後或許我還有其他事情也要麻煩你呢。”


    “不麻煩不麻煩,羽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日後隻要你開口,那吉決不會皺一下眉頭!”


    ……


    話別終有時,那吉站在原地目送羽夫人的車隊轆轆遠去……


    在她放下車簾的刹那,那吉隱約看見一隻大掌橫在羽夫人腰間,那古銅色修長有力的肌理線條明顯屬於男性。


    這……


    羽夫人的情人難道不是李巡撫嗎?


    那吉撓頭不解,這個時代一個美貌商女敢走南闖北背後勢必有所依仗,從她寫下親筆信篤定的讓他去找李巡撫,以及李巡撫提到羽夫人時複雜的眼神……他一直以為他們是情人!還是說羽夫人還有另外一個來頭也很大的情人?


    大人的世界好複雜啊。


    “第一次見到被賣了還感激不盡的,阿拉坦汗太保護這個孫子了。”祁見鈺望著車窗外淡淡的道。


    由於是微服出京,回程的路上他索性將黑甲兵打散,一部分喬裝成下仆混入萬翼的商隊隨行,其餘則分為兩批前後腳上路。


    “為何不說這裏麵我厥功至偉?”萬翼挑眉斜睨他,她簪著寶藍點翠珠釵,身上的襦裙也是藍底梨花圖,不語時溫文嫻雅,這樣眼波傾斜似笑非笑的時候又格外風情萬種,每到這個時候祁見鈺就忍不住後悔那時為何要不由自主的答應她,明明他隻想將她藏起來,一點也不想讓其他人也看到這樣的她!越是暗恨自己又對她心軟,麵上便越發對她冷淡。


    “鈺郎好冷淡啊,為何不看著我說話?難道這麽快就忘了我們同床共枕過的情誼。”


    祁見鈺警告地一瞥:那是怕你又跑了,就近看守。


    “就這麽不相信我嗎?”萬翼示好地將扣著金鐐銬的左手舉高,在他麵前晃了晃,放軟了聲道,“你看,這幾日我都很規矩,隻是這樣太麻煩了,每次換衣洗漱都要勞殿下開鎖,不然我們定一個放風時間……”


    祁見鈺冷冷地打斷她,“不要白費唇舌,我不相信你。”


    萬翼收回手,悻悻地閉上嘴。


    她不說話了,祁見鈺卻有話要說,“你還有什麽把戲?別想對我耍花樣。”


    重逢後她的態度令他難以捉摸,除了提出條件外,她很順從的配合他,甚至約束好自己的部下全程沒有抵抗。原本他以為要殺光她的部下才能抓住她,將她一輩子禁錮在身旁,也做好了下半生兩人互相怨恨的準備。但此刻她的態度令他仿佛一拳打進棉花般無處著力。


    萬翼斂起笑,認真的看進他眼底,“為什麽你就是不願意相信我真的對你有情?若不是對你動心,為何一見你我便心生歡喜?我從不是什麽好人,我也無法將你置於第一位,我欺騙過你,算計過你,利用過你也傷害過你……你可以恨我,也可以報複我,但我隻想讓你知道,你來找我,我真的很歡喜。你心裏還有我……我真的很歡喜。”


    否認啊……


    祁見鈺抿緊薄唇,快否認啊,快點說別自作多情了,他心中早已沒有她……


    但最終他什麽都沒說,他隻是沉默著轉過頭,不看她。


    一聲悠長的哨聲後,十數隻鴿子撲簌簌從長長的商隊裏飛出,循著冷冽的空氣熟悉的飛向西南方。


    漠南蒙古


    一個穿著蒙古袍的中年周人走出溫暖的氈帳,他已過知天命之年,模樣平凡得過眼既忘,在他上空一隻鴿子盤旋著緩緩降落在他手中。


    “該來的終於來了。”


    他喃喃自語,取下字條後一振臂,重新放飛鴿子。


    十幾年了啊,他來漠南太久,安逸的日子也過得太久,前首輔萬安死了這麽多年後他也早已娶妻生子,原以為要隱姓埋名在這裏平靜的過完一生,幾乎要忘了當年主人將他們安插入蒙古的使命——直到再次見到久違的口令。


    這樣的場景在草原各個角落上演,塵封多年的尖釘並未被歲月侵蝕,新一任主人再次喚醒了他們——


    勿忘初心,矢誌效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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