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出了車攆,才知最外圍一圈的侍衛在這短短不到半盞茶的功夫,已橫七豎八的倒了一地。


    大片血跡噴濺在車壁上,萬翼下車時白色深衣不慎擦過血汙,他不覺蹙眉,濟王殿下察覺後,幹淨利落的揮劍割斷了他染血的袖袍——


    斷袖……


    待那片薄袖落於草叢之後,兩人不約而同皆怔了下。


    濟王殿下反應極快地單手脫下自己的外袍,反手披在萬翼身上,掩住他露出的那截光潔如玉的手臂。


    祁見鈺也無法解釋自己這麽做的原因,隻是在他平靜的目光下,總覺得任何一絲裸/露皆是在冒犯這個少年一般。


    而他揮劍斷袖之後……


    彷如冥冥中所暗示的天意一般,再看向萬翼,濟王殿下的眼神逐漸堅定。


    此行共四輛馬車,濟王殿下的車攆當先,因此遭到突襲後,兩人試圖突圍到後方與其他人會合,探看情況。


    萬翼少年時期雖然習過擒拿術和格鬥術,但也僅此而已,他並未專攻武術這一麵。


    倒是濟王殿下在經曆過征戰磨礪之後,早已非昔日吳下阿蒙,一把長劍將萬翼護得滴水不漏,血氣縱橫殺氣淋漓。


    “萬……翼。”濟王殿下此時倒不好意思再呼‘萬郎’了,與他口中微不可察的羞意相比,濟王下手的動作可是極為狠辣。


    萬翼正橫劍擋住突然半途劈向他麵門的一刀,無暇回答。


    下一瞬,便見刺客那隻持刀的手臂霍然斜飛出去,濟王殿下驀地調頭轉身,眸中厲光閃過,他完全隻攻不守,狠狠將偷襲萬翼的刺客從左肩到右腰,劈成兩半!


    半身浴血的濟王好似一尊煞神,一手牢牢握緊萬翼,凶煞與柔情竟在此刻並存。


    前方的刺客密密麻麻,仿若無有窮盡一般,萬翼冷靜的判斷情勢,“殿下,我們先回車上,還有兩匹馬……”再繼續突圍下去恐會陷入刺客包圍圈,饒是濟王再如何武藝高強,也抵不過這層出不窮的人海戰術。


    祁見鈺頷首,一路護著他重新往馬車方向殺回一條血路。


    “殿下!”萬翼拉回欲上馬車的濟王,繞到車頭,一劍斬斷韁繩。


    馬車目標太大了,不如單騎靈活。


    濟王會意地掩護他,待他將兩匹馬的韁繩都斬斷後,萬翼迅速的一躍上馬,濟王殿下也緊隨在後,躍上另一匹紅馬,雙腿一夾馬身,紅馬的起步略嫌慢了一點。濟王殿下低咒一聲,毫不憐香惜玉的拔劍一刺馬臀——


    被爆菊的滋味啊!


    紅馬霎時長嘶一聲,終於撒丫子狂奔。


    不愧是濟王,連用來拉車的馬都皆是神駿。


    最初一個時辰還能聽到緊追在後的連片“嗒嗒”馬蹄聲,待月上柳梢,兩人在一處荒廟前停下時,追兵早已被甩得不見蹤影……


    濟王將兩人的馬係在廟前的矮樹上,快步追上萬翼,“這裏荒郊野嶺,還是小心為上。”


    他回眸一笑,“萬翼自當會小心。”


    他身上鬆鬆披著濟王的銀紅麒麟曳撒,誰不知萬郎嗜白,這還是祁見鈺第一次見到紅衣的萬翼。


    他低低垂著眼,長長的睫毛掩蓋住他的眼神,奔逃中束發不知何時散開,烏亮的青絲柔軟的垂墜在紅衣上,滲出一灣雌雄莫辨的嫵媚……


    ——現在隻有我們兩個人。


    意識到這一點,濟王殿下的心髒又開始不受控製的怦怦急跳,他忙移開眼,掩飾性地輕咳一聲,昂起頭率先推門而入——


    伴隨著“咿呀”一聲壓抑的低吟,紅漆剝落的廟門被完全打開……


    “誰,咳咳,是誰……”


    屬於年輕女子的聲音驚慌的從廟內傳出。


    濟王殿下失望的撇下嘴角,原來裏麵還有人。


    萬翼隨後進來,天色已經完全暗下來了,兩人進門前取出火折子就著樹枝做了個簡易火把,跳躍的火光照亮了昏暗的小廟,梭巡一圈後,才在神案下發現一個衣著襤褸的瘦小身子。


    女子在火光照到她的瞬間驚叫了一聲,縮起身子,慌忙抬起左手偏頭遮掩光線。


    渾身浴血的濟王殿下才剛走近一步,女子立刻發出高八度的尖叫聲,忙不迭更努力往神案下縮。


    萬翼拉住他,輕輕搖了搖頭,而後釋出最溫善可親的笑容,緩緩走近,“姑娘,在下與友人並無惡意,無需驚慌……”


    火光下如美玉般的溫雅少年再三諄諄相告,釋放出最大善意,女子漸漸放鬆下來,終於,半個時辰後她緩緩從神案下探出頭來,邊捂嘴劇烈的咳嗆著,吃力的道,“你們……咳咳,想問……想問什麽?”


    橘黃的火光照出她頸部及頜下暗紅的瘀斑,隱約能窺見附近零星幾處傷口潰爛……


    祁見鈺霎時倒吸口氣,疾步上前拉下萬翼,遠遠隔開兩人。


    “瘟疫……是瘟疫!”


    第八章


    大水過後,最可怕的就是瘟疫。


    由於被壓下洪災的消息,沒有任何援助又缺乏醫師救治,被官差封鎖隔離的西郡宛如人間地獄。


    能逃的,俱都逃了,還留在西郡境內的,皆是傷重難行的老弱婦孺。


    先是有部分尚留一線氣息的活人被壓在屍堆中漸漸咽了氣,曝屍荒野幾日後,蚊蠅叢生,蛇鼠漫行。


    沒過多久,連鼠都死了,鼠死未幾日,人死如圻堵。


    瘟疫爆發的速度極快,待那些留在西郡的災民反應過來,欲逃,卻不及,往往就這麽半途死在了逃亡路上。


    祁見鈺怎會不知瘟疫的厲害,思及萬翼方才還近距離的屈膝與那女子說話,他心底便不由自主地往下沉。


    兩人大開廟門,捂住口鼻站在通風處,不敢再朝內走。


    女子以袖掩麵,悲泣道,“天行……天行瘟疫,朝發夕死。至一夜之內……一門盡死無孑遺……二位公子還要往西郡赴死麽。”


    祁見鈺握緊拳,偏頭看向萬翼,不發一語。


    “殿下,害怕了?”萬翼道。


    祁見鈺定定看著他,道,“萬翼……你不會的。”


    萬翼側過臉,沒有再回應。


    女子當夜未熬過去,一個時辰後她劇烈地咳嗆著,吐出大口大口的血痰,通身遍紫衰竭而死……


    萬翼將火把扔進廟內,祁見鈺鬆開其中一匹馬的韁繩,驅往另外一條岔道。


    兩人遙望著荒廟被火舌漸漸吞沒後,祁見鈺又砍下一條繁茂的樹枝,緊緊綁縛在馬尾上,“萬翼,我們還是趁夜趕路吧。”


    萬翼轉頭看了他一眼,毫不猶豫地翻身上馬。


    從那女子口中的‘朝發夕死。至一夜之內,一門盡死無孑遺’可知,這場瘟疫的傳染性極強,發病速度也極為迅猛。


    不論他方才有沒有一絲被傳染的可能,他不能,也絕對不允許自己,出師未捷便毫無意義的先死在這裏。


    至於濟王殿下……


    隻能說很遺憾,若是他當真染疫,他便暫且陪他一程吧。


    ……


    濟王殿下微赧著臉,翻身跨坐在萬翼身後,雙腿一夾馬腹,紅馬長嘶一聲,在濃濃的夜色中撒開蹄子狂奔,馬尾後的樹枝“沙沙”的摩挲著,配合地一路掃去趕路的馬蹄印。


    夜色中的螢火蟲在低矮的灌木林中飛舞,仿若點點繁星悄悄降臨人間。


    約莫四更天後,趕了大半夜路的兩人才停下馬,稍事休息。


    “我先去找些枯枝幹草吧。”萬翼唇色微紫,頭發與衣襟被露水與汗水浸濕,夜風吹了一路,他覺得自己的頭開始有些發暈。


    濟王殿下跟了兩步,“別離得太遠,小心點。”


    萬翼頷首,挽起華貴的袖袍,在樹林口仔細搜尋。


    濟王殿下拴好馬,在附近設好警戒後,也去給萬翼搭把手。不多時,兩個談不上精致,卻也能勉強湊合的草鋪就這麽搭成了。


    祁見鈺生好火,望向萬翼,“趕了這麽久的路,你餓不餓?”


    萬翼隔著篝火,笑道,“是殿下餓了吧。”


    祁見鈺不好意思的摸摸鼻子,有如變戲法一般,從身後掏出一頭肥兔子,丟給萬翼,“方才設警戒時順便抓的,應該夠我們一頓飽餐。”


    萬翼下意識接過兔子後,愣了一下,隻抓著毛茸茸的肥兔子呆呆與它麵麵相覷。


    老實說,他自小養尊處優,若是交給他軍機國事也好,這……烹煮之事,他著實一竅不通。


    祁見鈺終於看到精擅六藝的萬郎百年難得一見的呆愣模樣,他心情很好的再一把奪回兔子,急不可待地在心上人麵前展露優勢,“沒事,你看本王的!”


    當年在外行軍打仗,打野食可是軍隊一門必備專長。


    濟王殿下利落的割喉、放血、剖腹,填泥,叫花兔子做得真不是蓋得。


    待大功既成,祁見鈺先掰下一大塊熱燙的兔腿兒,用拭淨的樹葉包好,抬起一張花不溜丟的貓兒臉,小心地遞給萬翼,“你試試味道!”


    萬翼接過兔腿兒,在他殷勤的目光下,淺嚐了一口,“唔,味道確實不錯。”


    祁見鈺臉上一亮,得意邀功地道,“本王樣樣精通,自不必說。”


    萬翼含著笑,“殿下自然是最英武的。”


    祁見鈺心底一甜,隻低頭將兔子分為兩份,萬翼那份幾乎是自己的兩倍。火光之下,他臉上曾經如刀刃出鞘式的少年輕狂逐年褪去,眼前的他,眼神雜糅著一絲羞澀的臊意和屬於男人的堅定,熱情而純摯,極為動人……


    萬翼單手支著顎,在那雙炙熱如火的目光下也忍不住微微撇開臉。


    濟王殿下真乖,養他大概就像養了一隻熱情而驕傲的大貓兒一樣……如果他肯讓他養著的話。


    暗處苦命奔波了一夜的影一忍不住嗟歎一聲:自古多情空餘恨,此恨綿綿無絕期啊……


    當萬翼再次睜開眼時,一滴清露恰好從葉尖墜落在他眼前。


    胸口微微窒息般發悶,頭暈眩得厲害。


    “你醒了?”祁見鈺眉心微蹙,在他要坐起時,伸手按下他,“感覺怎麽樣?還是……再歇一會吧。”


    萬翼這才發現天已大亮,早已爬至東天的太陽明晃晃的照在他身上,額上如火燒,他喘了口氣,掙開濟王殿下的手,吃力地坐起身,“我這是怎麽……”


    話還未落,喉頭驀地一癢,萬翼忍不住掩著嘴咳嗆出聲——


    濟王幡然色變。


    ……天行瘟疫,朝發夕死。


    這八個字如沉重的鐐銬,緊緊扼住兩人,一時二人無話,隻餘下斷斷續續強抑著的咳嗆聲,氣氛凝重。


    難道……還是被染上了。


    祁見鈺猛然起身,強作輕鬆道,“應是昨晚一夜趕路,萬翼你底子弱些,才沾了寒氣,本王去最近的城鎮找醫師過來。”


    萬翼臉色蒼白,欲動乏力,腦中仿若炸雷一般。


    即便天資驚人,他也不過是少小年紀,當親眼目睹了上一個疫者令人目不忍視的慘相後,心中隱隱的擔心又在這個早晨被迅速引爆……


    入睡前的溫馨輕快對比清醒時的噩耗,萬翼其實也隻是個甫滿十六的……少女,長年緊繃的心弦,近乎難以承受。


    “你在這裏等我,我很快就回來!”祁見鈺解下韁繩,赤紅著眼,昨夜仿佛是一個美好的夢境,他第一次對他那般溫和地親近、談笑,當今早他醒來,怎麽也喚不起萬翼時,他心中便止不住惶急難當。


    祁見鈺上馬前再看了萬翼一眼,一咬牙,又大步走回來,“不行,我不放心,你還是隨我一道去。”


    萬翼搖頭,“殿下……咳咳,明知此刻的萬翼難以出行,定會耽誤了行程……也會,連累了殿下你……”


    這句話一出,以濟王的性子,定是如何也不會再拋下他。


    祁見鈺緊抿著唇,徑直將這個纖瘦頹美的少年抱上馬,用力一甩韁繩,“駕——”


    這是他第一次心動的人……


    他不容許,絕不容許他們之間就這麽戛然而止,煙消雲散。


    作者有話要說:  這章短了點……咳,撓頭,下章再補上,舌吻什麽的,兩章內就……嗯哼,你們懂得。


    咳,剛剛挖了個新坑,波霸羅莉同學的。安,有存稿的,不會影響佞臣的更新速度……囧,雖然佞臣也沒啥速度好影響就是……>_


    大家隨意瞅瞅,不合胃口就撤了吧,表勉強。


    一句話文案:


    等了22年,波霸羅莉的春天,終於來臨了——


    不和諧版……


    xx00事件後,有人問女當事人初夜感想如何?


    羅莉沉默了片刻,“啊……一針見血。”


    boss向來冷峻的撲克臉瞬間烏壓壓成一片,幽幽地道:


    “針……”


    ————————————


    這兩天太後從武漢回來,和我過國慶,因此這幾天都在陪著她到處走親友,更新神馬的,暫時被擱置了,真是不好意思。


    明早再跑一趟爺爺,差不多接下去就沒什麽需要串門的,吾也可以空出時間碼字了。


    希望明晚回來後能再擠出重點的一更吧,求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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