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咚!咚!寒潮來襲,出門添衣……”


    一慢四快的鑼聲伴著更夫悠長的腔調從大街上遠遠傳來。


    守在牢獄外的一名士卒哈一口熱氣,搓了搓冰冷的雙手,稍稍舒展下僵硬酸痛的腰肢,無奈的抱怨道:“總算熬到五更了,這種鬼天氣真他娘的遭罪。”


    入冬以來,晝夜溫差本就極大,偏生夜裏刮起了北風,一陣強似一陣,寒意透骨入髓。


    “可……可……哈嗤……哈嗤……哈……嗤……”寒風襲來,旁邊搭話的同伴連打了三個噴嚏方才止住,用衣袖擦了擦鼻水,扯緊有些單薄的衣裳,歎氣道,“可不是嘛,若非鄂州分局滅門慘案的疑犯關押在此,這般時候在熱被窩裏摟著婆娘多自在。唉,此等苦日子不知還要捱多久。”


    “難說。這都三天了,一不升堂問訊,二不調查取證,上邊到底是什麽心思誰也猜不透。隻是看這戒嚴的陣勢,那幾人來頭定然不小,事情怕是相當棘手。”頓了一下,最先開口的士卒有些迷惑的說道,“金獅鏢局那邊也是奇怪,出了這麽大的事,竟沒人前來過問半句。”


    “我昨日在外麵倒是聽到些消息,說是‘金獅鏢局總鏢頭狄仁犯了命案,被打入死牢’。估計鏢局這會正亂著呢,哪裏還顧得上鄂州分局這邊的事。我還聽那人說‘金獅鏢局若是倒了,鏢局聯盟估計也就散了,往後行商走貨怕是沒太平日子嘍’,言語之間甚是婉惜。”


    “照你這麽說,難不成那年長的疑犯竟是狄總鏢頭?鄂州分局的案子竟是他所為?……不對,不對,若真是狄總鏢頭關在裏頭,金獅鏢局那邊絕不可能一點動靜都沒有。實在是想不通啊……”


    士卒猶豫了片刻,朝五六尺外,背對著他如蒼鬆般屹立著的一名魁梧大漢說道:“宋捕頭,究竟怎麽回事,您倒是跟弟兄們說道幾句。”


    “有些事情少過問一些,未必是壞事。你倆莫要妄自揣測,亂嚼舌根,隻管做好分內之事,出了差錯,你我都擔待不起。”姓宋的捕頭轉過身來告誡道。


    正在此時,牢獄甬道的鐵門從裏麵打開,胖獄卒提著兩個酒壇子腳步蹣跚的往大鐵門走來,老獄卒一手攙扶著他,一手提著燈籠,低頭跟在後麵。


    宋捕頭皺了皺眉,說道:“老胡,這是要上哪去啊?上邊可是交代下來了,夜裏不可隨意走動。”


    “啊哈,宋捕頭,我便猜到今夜還是你在此值守,這幾日弟兄們沒少遭罪啊。今夜這風真夠邪的,我在裏頭聽著都瘮得慌,想著弟兄們在外邊守夜辛苦,五更天也正是疲乏困頓的時候,牢裏還有些老酒,特地拿來給你們禦禦寒。勞煩您把門開了,我好把酒分予弟兄們。”


    “沒多會就換崗了,要喝也不趕趁這一時,職責在身,還是算了吧。”宋捕頭說道。


    “宋捕頭為人正直、盡忠職守,老胡向來欽佩。如今天寒地凍,您武藝高強自是無妨,這二位兄弟隻怕熬不了多半會便要病倒,有道是半口老酒一團火,您總該通融一二才是。”


    宋捕頭看了看簌簌發抖的兩名士卒,皺了皺眉頭,說道:“一人喝兩口便罷,不可饞嘴。把那酒壇子接了,也給附近的弟兄暖暖身子。”


    兩名士卒大喜,也不待開門,忙自鐵條間空隙伸手去奪胖獄卒手中的酒壇子。


    胖獄卒無奈將酒給了兩名士卒,又說道:“宋捕頭,借一步說話。”


    “老胡,你今兒個事真多,有話快說有屁快放。”


    “我方才暗中聽到死牢那五人的談話,發現一個很重要的秘密。”胖獄卒東張西望了一會,故作神秘的壓低聲音。


    宋捕頭急走兩步至鐵門旁,問道:“是何秘密?”


    “秘密便是我等欲離開此地,請宋捕頭行個方便。”老獄卒緩緩抬起頭,剛毅俊朗的臉上一雙深邃如夜空的眼睛星芒隱現。


    宋捕頭大驚,抽身欲退,卻發覺右手脈門已被對方閃電般扣住,半邊身子登時麻木。


    ……


    急促的腳步聲踏碎了夜的寂靜。


    流動跳躍的火光燈影裏,雷方帶著二三十名全副武裝的官兵正在穿過庭院往地牢匆匆趕去。


    兩日前,黑袍老人來找過他一次,將小馬幾人交出來的白玉狼雕、麒麟刀、赤焰棍等物悉數取走,並授意他絕不能讓小馬五人活著離開,末了留下一張五萬兩的銀票。


    雷方自然明白錢拿得爽快,事情便要做得痛快,一旦有所差池,就絕非退還錢財那麽簡單。


    小馬幾人到底有多厲害他雖不清楚,但從魅影堂重視的程度和銀票的麵值,他多少也能猜到一些。他從各處借調人手,在整個巡檢司布下重重關卡,日夜巡邏,便是擔心捅出簍子,性命難保。


    不過死牢用三尺厚的花崗岩建成,澆以鐵水,裏麵的牢門柵欄皆是手臂粗的百煉精鋼,本就是用來對付窮凶極惡、武藝非凡的江湖中人,可謂是固若金湯。小馬幾人手無寸鐵,縱然手段了得,想來也絕難逃脫。將他們在牢中關上幾天,或餓或下毒或私刑將他們弄死,最後以“病亡”為由報上去,這件事便再無後患。


    牢獄之中,私下非法處死囚犯這種事,比比皆是,雷方算得上是駕輕就熟了。然而不知何故,今夜總感到心神不寧,煩躁不安,思來想去終是放心不下,便連夜帶了二十餘名官兵趕過來。


    “稍後到得獄中便結果他們性命,以免夜長夢多。”雷方一路疾行,心中暗自計較。


    夜濃似墨,月隱星沉。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分。


    突然間,一具龐然大物挾雜呼呼風聲以雷霆萬鈞之勢從天而降,往雷方一行呼嘯而來。


    “大人小心!”


    驚呼之中官兵四散逃竄,火把燈籠劃出淩亂的光痕軌跡。


    “轟……”


    一聲震天巨響貫穿黑暗,整個巡檢司都為之震動。


    大門外重達數千斤的石獅從近兩丈高的門樓頂飛進來,四平八穩的跌落在雷方剛要行經之處,將寸餘厚的青石地麵砸出一個丈餘的大坑,兩名躲閃不及的士卒被壓在下麵,隻露出小半截身子,血水順著地麵縫隙蔓延。


    紛飛的碎石似利劍飛刀,落在眾人身上,劃開一道道口子。


    一縷溫熱順著臉頰滑落,火辣辣的灼痛令雷方咧了咧嘴。他難以置信的揉了揉眼睛,終於確信不是錯覺,隻是比起剛才,此時石獅上多了一個人。


    一個身材肥大、腦袋卻異常尖細,看上去顯得極度怪異的和尚立在石獅頭上,正對著他咧嘴大笑。


    那笑容令雷方心裏一陣發毛,強自定一定神,喝道:“哪裏來的野和尚,竟敢跑到巡檢司來撒野,來人,給我拿下。”


    寒光如雪,刀風破空。


    十餘名官兵舞動手中鋼刀,吆喝著圍攏上來。和尚右腳在石獅上一跺,生出一股無形罡風,將十餘人震得東倒西歪,口鼻流血,紛紛潰退。


    “貧僧索伽,此番前來非是挑釁滋事,隻因我師弟巴措數日前在餓虎崗被人殺害,凶手三日前被你們帶回了巡檢司,貧僧有些事情需得問個明白,你把他們放出來,佛門慈悲,貧僧不為難你們。”


    雷方冷笑道:“荒謬!你私闖官府衙門已是重罪,更死傷十幾名官兵,按律當誅。莫說那幾人乃是殺人凶手,已然定罪收監,便是無罪之身,進了這巡檢司,也豈是你想見便能見的。”


    “嘿嘿……天大地大,除了師父,貧僧最大,便是皇宮大院、少林武當,貧僧亦是來去自如,你小小一個巡檢司,貧僧吐口唾沫便能淹了,你倒好臉皮跟我擺威風。惹惱了貧僧,把你們的腦袋一個個捏碎,嘿嘿……哈哈……”


    “大人何必與一個瘋子浪費口舌,大夥一擁而上,將他大卸八塊,拿去喂狗便是。”一名滿臉橫肉的士卒揚了揚手中鋼刀,目露凶光。


    “大卸八塊?喂狗?嘿嘿……這主意不錯。”說話間,索伽身形一閃再現,右手已多了一個人,便是剛才說話的士卒,而那把鋼刀也已經到了他左手之上。


    他一麵用鋼刀在士卒身上比劃,一麵自語道:“八塊,這樣子分……不行……這樣子……心就會劈成了兩半,也差了點……嗯,這樣子不錯,四肢完整……”


    那士卒早已嚇尿,麵如土色,淚水冷汗齊流,想開口求饒,卻哪裏說得出話來。


    “瞧瞧,真沒出息,剛剛那麽威風,這會怎麽就哭鼻子了?怎麽?不想死?不如你繞石獅爬一圈,學幾聲狗叫,我便饒了你,如何?”


    見士卒點頭如雞啄米,索伽便將他丟了下去。看著他戰戰兢兢的跪爬了一圈,又學了幾聲狗叫,便怪笑起來道:“嘿嘿……真的好像一條狗,貧僧隨口說說你還真把自己當狗啊,哈哈哈……”狂笑之中刀光如電,那士卒登時被劈開八塊散落在青石板上,其狀甚是慘烈。


    眾官兵哪曾見過如此手段,北風寒冷徹骨,卻俱都汗流浹背,絲毫不敢動彈。


    “失敗,失敗……第三刀還是偏了毫厘,說起來終究不如捏碎腦袋痛快。”索伽自語一陣,又笑道,“不知道現在能見見那幾個人沒有?哦,聽說他們殺了三十二人,若是還不夠條件,貧僧倒是不介意多殺幾個。”


    索伽臉色一沉,三角眼精光閃現,如同一頭蒼狼,逼視著雷方。


    雷方握刀的手早已被汗水濕透,他自然明白眼前這個瘋子的可怕,自己這些人萬難與其抗衡,既然他為尋仇而來,不如便依他之言,帶他到死牢,一旦他與小馬幾個廝殺起來,不管死的是誰,都是好事,當然若然全死了那自然是最好不過。


    心念及此,遂笑道:“大師神技令人折服,大師為查明令師弟死因而來,其心可鑒,本官今日網開一麵,特許你見一見那幾個人,隻是他們武藝高強、詭計多端,為免節外生枝,就委屈大師隨本官到死牢一趟,問明緣由,不知您意下如何?”


    “無妨無妨,快點前邊帶路。”


    雷方隻覺眼前一空,索伽已如幽靈般出現在身側,手搭在他肩膀上,不由得雙腳一軟,差點摔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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