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醫生吩咐過叫於安盡量不要隨意走動,可越是臨近生產的時候,於安就越想要下樓透透氣,不然晚上怎麽都睡不好覺。


    為此,陸知蘅謹慎地問過醫生的意見,得到的答案是如果不是特別激烈的運動,也不是什麽很遠的地方,適當地下樓透透氣曬曬太陽對孕婦的身體是有好處的。尤其於安年紀大了,這又是她頭次生產,一直窩著也不太好。


    得到了醫生的肯定後,陸知蘅放了心。小樓下本來就有一大片帶低矮灌木的草坪,草坪上還有一個老木椅,那個木椅是於安一直最喜歡坐的地方,而且也在小樓的安全範圍內。


    於是,天氣好的時候,陸知蘅會扶著於安慢慢下樓,旁邊一周也圍著傭人小心翼翼地護著。


    小樓對於安的保護措施已經算是做得相當不錯了,地上都撲了厚厚的毯子,樓梯也做過填補建造,幾乎沒什麽坡度,即便沒人在一旁協助,於安也能輕輕鬆鬆地下來。然而陸知蘅還是不放心,一定要時時刻刻看著才行。


    於安多少體會到了陸知蘅的這種過分緊張,心裏也能理解——這是他第一次即將做父親,難免會比較緊張。


    她沒有想到的是,陸知蘅這份緊張更多原因是因為她,隻是這個理由兩個人都沒有意識到罷了。


    今天的陽光很不錯。天氣已經趨於寒冷,能曬到這樣的陽光對於人來說是一件非常舒服的享受。


    兩人肩並肩坐在木椅上,於安閉著眼,把頭靠在了陸知蘅的肩膀上,陸知蘅則輕輕地握著她的手。


    看起來,隻是一對尋常的恩愛夫婦罷了。這個場景在小樓的傭人們看來非常溫馨和諧,然而落在何穎菲的眼裏時,她渾身都在劇烈顫抖著,幾乎要捏碎手中的高倍望遠鏡!


    怎麽說都是和陸知蘅做過十年夫妻的人,此時的她怎麽會看不出來,陸知蘅此刻看似麵無表情,實際上幸福得不行。


    被這樣的神情一對比,曾經那十年的“恩愛”就成了一個赤裸裸的笑話,就連傻子都能察覺到曾經陸知蘅的表演有多麽不走心,也隻有何穎菲一個人傻乎乎的沉浸在幸福裏,還以為自己是被丈夫愛著。


    假的!都是假的!!


    何穎菲殘存在腦子裏的最後一根弦繃斷了。


    她忽然大笑了起來,帶著難以言喻的癲狂神情衝了出去……


    小樓下的草坪上,陽光依舊溫和,空氣中帶著點青草的香氣,於安似乎小睡著了,一切還是那麽地美好。


    可不知為何,陸知蘅的心髒和眼皮忽然有點跳,心裏有種極為不安的預感。


    這是怎麽了?


    陸知蘅還沒來得及勸於安回房,一幕讓他渾身血液冰冷終身難忘的場景發生了——


    凶猛強壯得像是一頭小牛的“安琪兒”不知踩著什麽東西,高高地躍進了圍牆裏,像一頭饑餓的野獸般猛地衝向了於安……


    後來的畫麵,陸知蘅的腦海中就徹底消失了,無論怎麽回想都想不起來。


    或許這是一種自我保護機製,對於那種過於血腥殘忍和痛苦的鏡頭,人的身體會刻意地去遺忘,忽視,避免心靈再一次受到傷害。


    世界忽然安靜了下來,眼前的景色也從黑暗化作了一片純白。陸知蘅回過神來時,他已經坐在急救室外的長椅上很久很久了。


    周圍的人都想來勸他,可又都不敢。


    誰都沒想到在最關鍵的時刻發生了這種事,何穎菲看來是真的瘋了,她居然指揮著被故意餓了好幾天的安琪兒去襲擊一個即將分娩的孕婦!


    據說當時的場景十分恐怖混亂,尖叫聲和狂吠聲彌漫,還有何穎菲喪心病狂的哈哈大笑聲。


    安琪兒不知道是不是被喂了什麽禁藥,即便是最後被擊斃的時候依舊死死咬著於安不放口,它一向很聽何穎菲的話,何穎菲的話對安琪兒來說最管用,隻要她下達了指令它就會執行到底。等它倒下的時候,於安早已被撕咬得不像個樣子了,身下也大出著血,要多淒慘有多淒慘,要多可怕有多可怕。


    陸知蘅拚盡了全力去保護於安,然而當時旁邊根本沒有什麽趁手的工具,安琪兒這種體格的獵犬也不是一個下意識顧忌到孕婦不能徹底下手的男人所能抵抗的。


    結果就是陸知蘅也被攻擊得血跡斑斑險些被咬斷手腕,傭人們趕過來後投鼠忌器,尖叫聲哭鬧聲幾乎衝破院牆,什麽都完全沒有辦法阻止這一切的發生。


    陸知蘅已經回想不起來當時的場景了,即便身上的傷處還在發痛,手腕也裹著厚厚的紗布,他卻渾然不覺,仿佛受了嚴重傷害的人不是他。


    他現在滿心裏隻有急救室裏的情況,呆呆地看著那似乎永遠不會打開的門,以及永遠不會改變顏色的燈。


    大太太和陸雲呈站在不遠的地方,兩個人都十分擔心這邊的情況,可誰都不敢過來。


    之前陸知蘅的助理過來勸他吃飯,在看到他的眼神後,嚇得再也不敢過去了。


    現在的陸知蘅極度地敏感與容易崩潰,大家都能體諒他的心情,換做誰看到那樣的一幕都會留下很久的陰影吧。


    大太太忍不住流下了眼淚,既是心疼在急救室裏生死未卜的於安和大孫子,更是氣憤何穎菲居然會做出那種事。


    “我真的是想不到,她居然是那樣殘忍的人,怎麽都想不到!那可是殺人啊!我怎麽能有這樣一個沒人心的兒媳婦?……”大太太喃喃著,顛三倒四語無倫次的。


    她非常後悔和自責,應該早點注意到何穎菲的不對勁,然後好好地找人監視控製她,怎麽可以放任她到處走動呢?她真的是老糊塗了,居然想不到何穎菲這個人已經喪失了人的本性,僅僅是出於嫉妒就做出這樣不人道的事情。


    陸雲呈心裏也難過得幾乎要爆炸,可他卻隻能強打起精神安慰大太太,要是他也隻顧著自己崩潰,那三個人都要完蛋了:“大太太,你不要難過,這種事誰也不想的。這都是孽緣……”


    對啊,孽緣……


    要是當初哥他沒有遇到這個女人,沒有發生那段震驚陸家的感情,或許今天就不會遭到這樣的煎熬了吧?


    陸雲呈並不認為何穎菲無辜,可他也知道,女人瘋了都是因為愛。


    愛和恨,有時候真的沒那麽明顯的界限,這一切的過錯根源到底是什麽?難道這個世界真的不該有真愛嗎?


    什麽時候,愛也成了一種罪?


    陸老爺子的臉色並不比任何一位當事人好到哪裏去,鐵青無比,房間內的氣壓低到連宋管家這種陪伴他多年的老傭人都有點扛不住了。


    這麽多年了,什麽大風大浪都一起熬過,想不到在這個時候出這種事,真的是很打老爺子的臉啊。


    陸老爺子撥動著手裏的串珠,眼睛慢慢地閉上,過了一會兒後又慢慢地睜開來。


    這件事情完全超出了他的預料,也徹底打破了他的計劃。很多原先安排好的事情,都不得不重新再去調度了。


    該死的何穎菲,偏偏就這麽扶不上牆,居然做出這種讓陸家一輩子蒙羞的醜事!


    所以說娶女人不能娶那種出身有問題的,何家的血統再好,都架不住那位趙女士的汙染,一個從夜場裏爬出來的底層女人能是什麽高貴幹淨的?一旦被逼急了,什麽醜事都做得出來!當初要不是何家的當家老爺許了各種好處,還主動讓出了許多商業上的機會,他也不會讚成娶那麽一位不正宗的小姐回來。


    不管心裏怎麽後悔懊惱,陸老爺子也隻能強打起精神,策劃下一步該如何轉圜。


    走到這一步,無論是誰都不能從他親手策劃的局裏逃脫了。前功盡棄,這不是他陸老爺子字典裏該有的詞!


    “急救室那邊怎麽樣了?”陸老爺子問宋管家。


    宋管家抹了抹額頭上的汗:“暫時沒有脫離危險,估計孩子是保不住了,大人也難說……”


    於安送來的時候,他也親眼看過,那擔架都被血染紅了,慘烈的場景刺激得他這個見多識廣的老頭子都差點落淚。


    可他不能當著陸老爺子的麵難過,陸老爺子生性多疑,要是讓他知道自己對於安產生了別樣的同情和憐惜,肯定不會讓他再接觸這件事,以後於安那邊他也不好幫忙刺探消息了。


    “大人怎麽樣我不管,這個孩子一定要保住!”陸老爺子冷冷道:“去和醫生說,盡一切全力護住孩子,哪怕犧牲大人的生命也無所謂,讓他們弄清楚誰才是最重要的!陸家的血脈,是這種女人能比的嗎?”


    宋管家被陸老爺子的話給弄愣住了。


    “怎麽,你年紀大了聽不懂了嗎?”


    “我,我這就去……”


    宋管家慌亂地出了房,把門帶上後,臉色一片慘白,隨即又浮起苦笑。


    這才是他一直認識的陸老爺啊。


    那個慈祥和藹的老人不過是他的表麵罷了,他們陸家人,永遠都是這麽地冷漠和清醒,知道怎麽樣才能保證最大的利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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