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浩嘉進上書房一事就在群臣的目光都放在西北時,悄無聲息地辦妥了。他是皇後嫡子,身份自然不同,因此即便再低調,真正辦起事情來卻是覺得順暢非常,幾天下來,他仿佛覺得自己真有那麽幾分處理政務的天分。冷眼旁觀的風浩容卻沒有這般樂觀,最終還是忍不住輾轉在皇後海若欣麵前露了個底。


    “母後,那些官員辦差倒還是經心的。兒臣原以為滿朝都是欺上瞞下那一套,其實並非如此,一件事情吩咐下去,人人都是殷勤巴結,敢情吏治還真是被父皇整頓好了。”風浩嘉坐在坤寧宮中,神色振奮地訴說道。


    海若欣不由微微皺眉,隨後便歎了一口氣。她向身旁的耿敬頷首示意,讓他將其他人都帶下去,須臾之間,殿中便隻剩下了母子二人。“浩嘉,你以為這些官員都是真心輔助你麽?若非你的身份無比尊貴,怕是這些人壓根就不會理會你的吩咐。”她實在不想放任自己的兒子沉浸在這種自得的情緒中,因此不得不狠狠敲打。


    海若欣見兒子已是露出了無比驚詫的情緒,便揮手令他坐到自己身邊,這才無比鄭重地問道:“浩嘉,你對浩容在協理政務這方麵的才能怎麽看?”


    風浩嘉沒想到母親會問這句話,思量了半晌方才開口答道:“容哥早年就在朝堂上幫辦政務,自然是比兒臣精明能幹。再加上他為人謹慎,父皇也是對他屢屢稱讚呢!”


    “那你可曾知道,浩容當初入戶部學習時,沒有一個人把他放在眼中?”海若欣冷冷一笑,丟出了一句讓兒子大驚失色的話。“戶部尚書越千繁是已故珣宜皇貴妃的父親,而戶部左侍郎賀莫彬又是謹妃的父親,這兩人把持了戶部所有事務,外人都無法插手。浩容當時已是晉封了恭郡王,論理是尊貴無比,但人家根基已深,又哪裏理會他一個小小的郡王?”


    風浩嘉滿臉的不可置信,“母後,您這話何意,容哥也是您的兒子,他們憑什麽給他掣肘,難道就不怕父皇怪罪麽?”


    “浩嘉,你須得記住一點,所謂的學習政務,是你父皇給予所有皇子的一次考驗,若是連其中三味都無法勘透,那就證明了他將來隻配作一個閑散王爺,不能攬到一點實權!”海若欣的一字一句說得清清楚楚,但聽在風浩嘉耳中卻是極為模糊。


    “浩容是本宮收養的兒子,並非親生,這一點看在外人眼中便有了鑽空子的餘地。若非浩容自己好學能幹,又怎能鎮壓得住那些年久成精的官員?你如今年歲尚小,盡管位分尊貴,卻是胎裏帶出來的,並無一點實績,他們憑什麽服你?如果你真的以為現在的樣子就是他們的真麵目,那以後就會被他們糊弄了去。浩嘉,作為皇子,你一定要看得深遠,今次若非浩容前來提醒本宮,恐怕你將來就要吃虧了。”海若欣一氣說完了這麽多,也不待風浩嘉多想便起身離去,隻留下兒子一人坐在坤寧宮中發呆。


    風浩揚和風浩容此時卻端坐在勤政殿中聽著諸位王公大臣議事,盡管他們對於這一道規矩已是熟悉非常,但聽著一眾人等說得天花亂墜,心中還是不由苦笑。先頭左晉煥的條陳他們也輾轉看過,但還是未想到會有這麽大的波動。拍手叫好的朝臣固然不少,但大肆抨擊的官員更多,一個個都是拿著古人的言語說事,直到皇帝冷冷將新政提到台麵上,他們才略微安靜了下來。


    由於先前風無痕下的一係列旨意大多都隻是牽涉到官場,並未涉及民間,因此對百姓影響並不大,個別官員呼天搶地了一陣子也就都消停了。如今左晉煥的條陳卻不相同,各省督撫誰都不想攬上這麽一件麻煩事,這個時候便都暗自挑唆了京中官員起來發難。


    好容易待到一眾人等退去,風浩揚和風浩容便同時籲出了一口氣。看著禦座上完全顯露出了疲憊之態的皇帝,他們心中都有一股極為奇特的感覺。攬天下之權柄固然是一個皇族最大的心願,但是真正坐在那個位子上,卻不是事事順心的。風浩揚見沒有外人,便起身奏道:“父皇,兒臣看您有些疲累,是不是要傳太醫來請脈?”


    風無痕煩躁地搖了搖手,這才抬起頭來看著兩人,目光中竟帶著期許和稱讚。“你們兩個讚襄政務多年,城府也比當年更深了,剛才看到他們亂成這個樣子,換作當年,恐怕你們倆早就出言彈壓了吧?”他見兩人都是一副惶恐的模樣,不由又笑道,“諸皇子之中,你們兩個年歲比其他的都要大上許多,也正好為朕分擔了不少事務。想你們以稚齡出入朝堂,也受過官場的那股濁氣,可有什麽體會麽?”


    兩人不禁麵麵相覷,都不知上頭的父皇是什麽意思。許久,風浩揚才斟酌著語句道:“兒臣駑鈍,並未有什麽了不得的見識。曆代君王馭下之術,都是虛虛實實,既用著這些朝臣,也防著他們。忠直的臣子雖好,但往往也會犯忌,先頭唐太宗和魏征便是如此,盡管明麵上君臣相得,但魏征一去世,還不是照樣毀了他的碑文,嫁公主的旨意也收回了?兒臣奉旨走過不少省份,其實對於百姓來說,怕的不是貪官,若是那等能治理地方的小貪,他們反倒是歡迎得很,怕就怕那些剛愎自用,自以為清廉能幹,卻往往用酷吏之法的官員。”


    “唔,這是從側麵諷諫朕不要過於強調清廉了。”風無痕微笑著說了一句話,見長子臉色大變,他連忙搖搖頭道,“你用不著過於緊張,這些朕都知道,你說的有理,朕不會連這些都聽不進去。旁人皆道你是個心冷的人,朕卻清楚,你不過是端著一張冷臉,想讓別人知難而退罷了。浩容,你的看法呢?”


    “兒臣不過是始終學著部務罷了,哪來這麽多道理可說?”風浩容卻是打定了緘默的主意,“自古官場便是多變之處,尋常人能把握到一兩分已是難得,兒臣隻有一點心得,不管怎樣,不讓他人糊弄了也就行了,其他的自有監察院管著,用不著兒臣操心。”


    聽風浩容這般無賴的對答,風無痕隻能無奈地一笑而已。風浩嘉至今未曾出痘,這也是梗在他心中的一根刺。盡管事先留存皇史宬的密旨中確實寫著風浩嘉的名字,但正式立儲他卻遲遲下不了決心,畢竟,無論從哪方麵看,長子風浩揚都是極為出色的。可惜,立儲一事關乎社稷命脈,他不得不反複權衡。


    出了宮的風浩揚和風浩容頓時露出了難得的笑容,兩人是熱絡慣了的,因此便上了同一乘八抬大轎,竟是往和親王府去了。風無候這些年來雖然也管過不少事情,但最近又告了病假在家中休養。他如今是皇帝一輩中最為年長的王爺,這一病之下,探望的人也絡繹不絕。風無候擔著當年荒淫的名聲,始終未曾插手部務民政,但也間或出過不少好主意。風無痕對這個四哥的脾性雖然沒法,但也是優容有加,風浩揚和風浩容自然不敢怠慢。


    “四伯,您這一病可好,大堆的事情都甩手不管了,如今在府中享受清福,真可謂是人間神仙啊!”風浩容出口打趣道。由於他這些年來和風浩揚一搭一擋,兩人一個紅臉一個白臉,因此性情早就變得圓滑無比,再不複當年的孤僻。


    盡管斜倚在床上,但風無候哪有一分病人的模樣,臉上紅光滿麵,竟是比浩揚浩容兩兄弟還要康健幾分。他樂嗬嗬地一笑,手中捧著的卻不是湯藥,竟是始終不離手的美酒佳釀。“嘿嘿,本王一向都是懶散慣了,此事皇上都知道,哪有你們兩個管的道理?不過浩容,你這油嘴滑舌怎麽看都像是沾了本王的習氣,不簡單啊!”


    聽了風無候這句沒頭沒腦的話,一向不苟言笑的風浩揚也禁不住噗哧一笑,風浩容就更不用提了。三人說笑了一會,風無候就仿佛不經意地提起風無浩之事,仿佛對皇帝任用這個十二弟並不滿意。風浩揚和風浩容卻有些奇怪,兩人雖然和風無浩並未有多大的瓜葛,但阻他人前程這種事情他們卻是不會去做的。風無候也沒說理由,隻是稍稍提了一句就作罷,倒是讓兩人出門的時候覺得蹊蹺不已。


    風無候待兩人離去後,方才命人喚來周嚴,神情凝重地問道:“敬之,你真的確定那件事屬實?老十二平日裏不顯山不露水的,居然真有那麽深的背景?”


    周嚴已是跟了風無候二十多年的老人了,哪會不明白這位主兒疑心極重,因此並不以為忤。“王爺,祈郡王這一次聽說是下了狠心,不僅在皇上交待的差使上頭分外經心賣好,還在刻意籠絡朝官。不過,他畢竟隻是半路出家,事情做得有些過頭了,讓有心人看出了端倪來。不過,皇上那邊好像並不重視此事。”


    風無候露出一個冷笑,這才揮手打發了周嚴。“皇上當然不會看重這樣的小角色,不過,十二弟,你以為憑你那半吊子貨色就能在權力中分上一杯羹,未免太小看別人了!”他一邊喃喃自語,一邊舉杯一飲而盡,眉宇間掠過一絲陰霾。(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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