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無凜改頭換麵進宮已經近一年了,為了謹慎行事,他特意選擇了一個父母雙亡,托庇於叔父的沒落世家子弟。由於此人本就沒有什麽特色,因此驟然被他頂替了身份,也無一人懷有疑心。再加上風無凜的偽裝掩飾功夫俱是一流,當了一年的三等侍衛,同僚之中交好無數,人人皆道他是年輕得誌,手筆慷慨,人緣竟是絕佳。


    然而,曾經在宮中曆經了多年風雨的風無凜相當沉得住氣。出於謹慎,在這一年中,他並未去壽康宮探視過自己的孩子,隻是常常在賀雪茗帶風無玖去慈寧宮請安時遠遠地瞟上一眼。自從父親失敗之後,風無凜便知道,所謂背地裏的陰謀根本無法動搖朝廷根本,因此在跟了杜氏一年之後,他便銷聲匿跡,直到此次入宮,他也再未和那個女人通過音訊。


    “王哥,今兒個的差使完了,待會換班的時候去水玉生煙樂和樂和怎樣?”一個侍衛笑嘻嘻地向風無凜招呼道。在他們這些低階侍衛眼中,風無凜不啻是一個最好的同僚。盡管父母雙亡,家中錢財卻仍然不菲,隻有一個叔父還是始終無出的那一種人,自然而然,那另一份家產將來也是此人的。


    風無凜自然不會拒絕這種要求,左右看了一看便點點頭,揮手又召過一人,低聲吩咐了一句話。那人聽完便樂得大聲嚷嚷道:“大家聽好了,待會換班後一起去水玉生煙,王哥請客!走過路過不要錯過啊!”


    遇著這種好事,自然沒人會落於人後,不過,被當作冤大頭的風無凜卻隻是心中冷笑。在他看來,這些進宮未久的侍衛沒有絲毫的閱曆,正好用來當作擋箭牌。如今兼著領侍衛內大臣一職的是宰相鮑華晟和東閣大學士衛疆聯,兩人都是心思靈動的人,因此風無凜分外小心,唯恐露出了一點破綻。


    風無玖這一年十一歲,因此已是上了宗學。他的生母雖遭賜死,但由於太後蕭氏的嚴令,宮中無人敢說一句閑話。久而久之,他也就把賀雪茗當作了生母,和七歲的寧安長公主風凡雯也是相處甚佳。不過,宮裏頭的閑言碎語雖然可以勉強禁絕,但宗學中的那些皇族子弟卻沒有一個是省油的燈。風浩揚和風浩容的身份都是不凡,他們自不敢得罪,但風無玖一個無權無勢的皇弟就沒有那麽好運了。


    這一日,風無玖再次被人和親王的三世子風浩濱嘲諷是沒娘疼愛的雜種,一時義憤就和對方打了起來。而隨後趕到的洗原黎不問三七二十一,每人責打了十戒尺,這才把兩人攆出明鬆軒罰跪。洗原黎如今已是正正經經的國子監祭酒,往常就是皇長子風浩揚也沒少挨過戒尺,因此無人敢為他求情,直到最後風浩容見日頭太毒,這才好歹求了唐曾源作主,把兩人拉了回來。風浩濱固然是嘴裏罵罵咧咧,風無玖則更加氣恨,當夜回宮之後便發起了高燒。


    盡管賀雪茗並非風無玖生母,但和他相處多年,兩人間已是如同母子無異。她從風無玖的貼身小太監處問明了情由之後,不由大怒。如今賀家雖說比不得原先的風光,但百足之蟲,死而不僵,風浩濱不過是和親王風無候的庶出兒子,她哪裏吞得下這口氣。再者太後蕭氏早有嚴旨在先,風浩濱的言語乃是犯了大忌諱,因此她在命太醫悉心診治之後,便去了慈寧宮。


    “太後,無玖不懂事也是有的,不過,風浩濱此言未免太過分了一些。”賀雪茗在請過安之後,便原原本本地將事情來由訴說了一遍,隨即便有些嗔怒道,“如今臣妾才算是無玖的母親,他倒好,那一句罵語竟連臣妾一起掃了進去。太後早已嚴旨禁令,他還敢如此妄為,顯然是平素嚴行不謹慎的緣故。和親王向來脾性也不大管兒子,這一次雖沒惹出大事,但難保下一次。”


    太後蕭氏本來還不太留意,但聽到後麵也不由皺起了眉頭。她對風無候是一向沒有多大好感,隻不過皇帝倚重,她也不好多加幹涉。如今聽聞一個作侄子的竟敢嘲諷叔叔,她的火氣頓時也上來了。先帝在世時,她雖和賀雪茗心有芥蒂,但相處久了,也就知道這個賀家女兒的性子中有幾分與世無爭的意味,再到後來她晉封了太後,與賀雪茗也就更加熱絡了起來。


    “賀妹妹,此事你放心,自有哀家作主。不過是一個親王庶妃的兒子,居然如此沒有教養,非得好好教訓一下不可。若是他認錯服軟也就罷了,倘若還是如此,哀家少不得讓皇帝將其打發了出去,也省得在宗學裏頭留一個禍害。”蕭氏沉聲說道,眉宇間已是多了幾分陰沉的氣息。她見賀雪茗臉色稍霽,又問了幾句風無玖的病情,這才聊到了其他話題。兩人閑話了將近半個時辰,皇後海若欣就來了慈寧宮問安,順便送來了一些點心,賀雪茗便又坐了一會方才辭去。


    由於這並非大事,因此蕭氏也不想親自去和風無痕談及,便大略把事情告訴了海若欣。對於賜死王氏一事,海若欣本就未曾參與,這一次聽說風浩濱口舌如此之毒,未免也有些不滿,二話沒說便答應了蕭氏,隨後便在一群太監宮女簇擁之下去了勤政殿。


    風無玖卻仍在床上燒得稀裏糊塗,朦朦朧朧間,他仿佛覺察到有人為他掖了掖被角,頓時嘀咕了兩句。由於白天發生的事情對他刺激太大,因此他不由嚷嚷出了聲,不外乎是和風浩濱的對罵。他這幾句罵語雖然聲音極低,卻讓來人變了臉色。原來,風無凜也輾轉從幾個多嘴的宮女太監口中得知了此事,這才冒險來到了壽康宮。先前賀雪茗帶了人外出,他這一路上也就有驚無險。不過,聞聽兒子受到如此侮辱,他的心火立時燒得極旺,費了好大的功夫才平息下來,立刻迅疾無倫地出了壽康宮。


    聽說了此事的風無痕心中也相當不快,然而,為了這點事情斥責和親王風無候還是不甚值得。他思量了半晌,便差人召來了皇長子風浩揚,對他吩咐了幾句。盡管早已奉旨進上書房協理政務,但風浩揚還是時不時去宗學裏湊個熱鬧,聽了父皇的旨意,他哪裏還會不知道其中深意。因此,次日去宗學之後,風浩揚便端起了皇長子的架子,狠狠地訓斥了風浩濱一頓,不僅如此,他還在眾人麵前提點了蕭氏當初的懿旨。幾個曾經欺負過風無玖的宗室子弟頓時噤若寒蟬。所幸這一日風無玖由於高燒並未來上學,風波鬧得再大也不妨事。


    倒黴的風浩濱回了王府,也沒逃過自己母親的那一關。原來,皇後海若欣下旨將風無候的王妃召進了宮,把這件事好好敲打了一遍,也再次提及了蕭氏懿旨。受了一頓排揎的和親王妃也是一肚子火氣,回府之後便把風浩濱的生母庶妃井氏叫過來痛罵了一通,責她管教不嚴,這才累得她受了皇後教訓。在王妃正房中跪了一下午的井氏自然不會放過風浩濱這個俄比亞狼。羅亦安他們沒走多遠,就發現了目標,他測了測風向,拉著棧頓。就連知道了此事後的風無候也是雷霆大怒,足足禁足風浩濱一個月,除了去宗學念書之外一律在家思過。


    兩頭這麽一鬧,宗學中的眾人便都知道了厲害,再也不敢招惹風無玖,宗學中也就相安無事。這件事過去之後,皇帝便令年滿十五歲的風浩容繼承了恭郡王的爵位,同時入戶部學習政務,而皇長子風浩揚也加了德郡王的爵位。兩人雖然爵位相同,身份也不分上下,但群臣心中都清楚得很,風浩容不過是皇後養子,將來最多也是輔臣之才,而風浩揚卻是名正言順的皇子,通力巴結自然效用更大。不過,早早得了母親吩咐的風浩揚對一大群前來道喜的大臣都是不鹹不淡,一副不願兜搭的表情。


    紅如的兒子晉了郡王,她自己又已經病愈,後宮一眾嬪妃自然都來道喜,就連皇後海若欣也送來了賞賜。紅如不敢怠慢,帶了風浩揚便去坤寧宮謝恩,鬧了好一陣子方才回來。進了風華宮,她便見珣貴妃越起煙笑吟吟地坐在那裏,眉宇間憂色盡去,竟是精神極好。大喜之下的紅如連忙吩咐兒子上前行禮,這才和越起煙麵對麵地坐下。由於先前那場病痛,兩人已是許久未見,因此說了幾句場麵話之後,紅如便打發了兒子和一眾人等退去。


    “起煙,你的氣色可是好多了,終於想通了麽?”紅如想起先前父親透露的話,立時覺得心中後怕不已,“你就是太鑽牛角尖了,如今大病已去,可是不許再來個什麽三災八難嚇人了!”


    越起煙知道紅如的言語都是出自真心,微微一笑便輕輕握住了對方的右手。“紅姐姐,大恩不言謝,你替我謝謝陳侯,若非是他提點,怕是我已經鑄成大錯。不過,心結雖然解開,之後的事情卻仍舊難料得很。”她想起自己正在醞釀的那個條陳,臉色又黯淡了一些,然後便原原本本地將風無痕的打算說了出來,這才嫣然一笑道,“大位雖好,但對於你我來說,兒女平安才是最重要的,不是麽?”


    紅如怎都沒想到越起煙居然會答應這件事,愣了好半晌,這才沉重地點點頭。她一向要求風浩揚保持低調,也正是因為這個緣故,深宮之中,誰都不清楚將來如何。不過,她仍是沒有料到,越起煙的想法和她是永遠不相同的。(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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