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被皇帝委了一個副主考的差使,但唐曾源仍然是一副悠哉遊哉的模樣,仿佛對於這天大的恩寵並不以為意。他自十三歲從院試脫穎而出之後,十六歲鄉試得中解元,十八歲得中殿試頭名,人人謂之天才。然而,這樣一個經史盡通的人物卻在詹事府和翰林院兩個清水衙門一呆就是二十年,雖然屢屢有教導皇子的尊榮,但秩位上卻停滯不前,實務上更是沒有絲毫進展。不過,京城中沒有任何人敢小看這位翰林院的掌院學士,須知他不但是門生滿天下,就連不少皇族子弟也是他教出來的,根本碰不得。


    因此,盡管唐府門前打探風聲的人不在少數,但無人敢越雷池一步,也無人敢怪唐曾源架子太大。不過,那種門庭若市,車水馬龍的景象仍然讓唐府上下的仆役喜不自勝,這些天來,光是那些人塞在他們手中的銀錢就不是一個小數目。


    “老爺,您好不容易撈到這麽一個肥差,怎麽也不好生操持一下,再這麽下去,人都讓你得罪完了!”杜氏不滿地埋怨道,“這些年來,家裏上上下下的開銷都取自那幾個莊園,總不能坐吃山空吧?”她說話不虛不實,竟是有心攛掇丈夫出去應酬一番。


    “唉,夫人,你也知道如今什麽情勢,若是出去瞎攪和,說不定連命都沒了。”唐曾源卻是不以為然,“你平日不是老叫我韜光養晦麽,這一次怎麽改了主意?”


    杜氏微微一笑,這才在唐曾源對麵坐下,極是認真地說:“老爺,此一時彼一時,現在皇上剛剛登基,正是用人的時候,無論好歹,你總得著意表現一番才是吧?再說了,外頭探聽消息的那些人都是小角色,無非是幾句話就能打發的。可是,那些背後的朝廷大佬呢?他們一個個眼巴巴地盯著你的差使,不就等著分一杯羹麽?”


    “哼!都是一群貪得無厭的家夥,新君登基,正愁找不著人發作,他們還想作耗?夫人的意思難道是……”唐曾源先是冷哼一聲,隨即仿佛想到了什麽,聲音也放低了些。他隨手打發了身旁伺候的幾個丫鬟,這才把頭湊得更近了,“夫人想讓我這一次大大地出彩一回?那得罪的人可就海了!”


    杜氏高深莫測地搖搖頭,“我可沒那麽傻,你不會把馬大人一起拉上?他可是一心想做皇上駕前的重臣,平時和那些達官顯貴都不兜搭的,所以讓他出頭豈不合適?到時,你隻要裝作不經意地提上一句,為了不擔幹係,他總得和你聯名上折吧?再說了,隻要揀幾個不長眼睛又不討皇上歡心的人作法,料那些權貴也沒有話說。”


    “夫人真真是女中諸葛!”唐曾源撫掌笑道,“你這麽一說,我心裏就有底了。”他向來對杜氏言聽計從,此時哪裏還會有什麽猶豫,喚了一個丫鬟便準備更衣到外邊會客。誰料剛起身,就見一個大丫鬟匆匆忙忙地進了屋子,偏身行禮後報道:“啟稟老爺,夫人,姑爺和小姐一同來拜。”


    唐曾源先是一愣,隨即臉色便有些難看。“這個章叔銘,聽說回京都有好幾日了,怎麽今日才知道上門?見柔也真是命苦,居然嫁了這麽一個功利心強的夫婿!”他顯然是曾經聽過旁人的說辭,言語便不那麽好聽了。不過想到女兒難得回京一次,他隻好吩咐道,“讓他們進來吧!”


    杜氏見那大丫鬟退去,就上前勸解道:“老爺,些許小事就不用放在心上了。如今叔銘已經是浙江布政使,正二品的大員,哪個年輕才俊能像他這般爭氣?依我看,年輕人功利心強是好事,否則豈不是像你這般,在翰林院苦苦地熬資格?先前若非皇上聖明,賞了你一個少傅的虛銜,怕是你如今的品級還不及他呢!”她見丈夫臉上似乎有些掛不下來,便又笑著排解道,“女兒能嫁這種人是她的福氣,叔銘至今還隻有兩個妾侍放在房裏頭,還是見柔當初陪嫁的丫頭,旁的一個都沒有,就這一點,怕是尋常官員都及不上的。”


    “就你有道理!”唐曾源無奈地搖搖頭,見女兒和女婿一同進來,他也就收起了剛才的神情,頗有些欣喜地瞧著這一對璧人。


    算起來兩人成婚也已經八年,期間唐見柔育有一子一女,也算是完成了母親的囑托。然而,雖然她看上去仍然一如往常,但杜氏還是察覺到女兒目光中的一絲遊離,頓時有些不悅。


    “見過嶽父、嶽母!”章叔銘恭恭敬敬地上前行禮道,身旁的唐見柔自然也是亦步亦趨地行禮不迭。


    “好了,難得見一次麵,不用鬧這些虛禮。”唐曾源令兩人起身後,便端詳起女兒的麵色來,許久才出口取笑道,“唔,江南水土確實養人,見柔你倒是更見豐腴了。不錯,不錯……”他突然想到了一雙外孫,便疑惑地問道,“你們兩人沒把孩子帶在身邊?”


    章叔銘連忙搶著答道:“本來今日要帶他們來拜見的,不過昨夜兩個孩子似乎沒睡好,因此還是讓乳母帶著住在父親那裏。若是嶽父和嶽母想看看兩個孩子,待會小婿便讓人通知一聲。見柔也是好久沒有回門了,此次小婿也有意讓她在此待上兩天,以慰嶽父嶽母和她的別離之苦。”


    唐曾源這才滿意地笑了,翁婿倆又說了一陣,他便依舊出去會客,隻留下了章叔銘夫婦和杜氏。杜氏見丈夫離去,也就斥退了一眾丫鬟,這才令女兒坐到自己身邊。她也不管章叔銘同在此地,開口便斥責道:“見柔,你太不懂事了。幸好剛才你父親看得不仔細,我問你,你這淚痕是怎麽回事,居然連胭脂水粉都掩蓋不了?都已經是為人妻的女人了,平素不要凡事都掛在臉上!”


    唐見柔早知母親的秉性,隻得點點頭,心中一片黯然。反倒是章叔銘上前圓場道:“嶽母,不過是昨夜和兩個孩子玩累了而已,哪有什麽淚痕。我和見柔的情分那是人盡皆知的,夫唱婦隨自是不在話下,您就別操心了。”


    杜氏聽女婿這等說辭方才作罷,又閑話了一陣,她見唐見柔絲毫沒有精神,便喚了一個丫鬟帶她回房休息。她示意章叔銘坐下,這才問起此次進京述職的內情。


    “嶽母不必擔憂,雖然皇上也知道當年那樁所謂公案,但因為這點小事而黜落官員卻不可能。不說我在布政使任上一向勤勉,就是看著我父親和嶽父的麵子,他也絕不會令吏部為難於我。”章叔銘很有自信地答道,“再說了,我這一次進京,偶然遇見了那兩個人,雖然範衡文仍舊對我敵意深重,但李均達那邊卻好像已經揭過了此事。再者,今次還有幸見到了那個皇上大為器重的左晉煥,就是受些閑氣也無所謂了。”


    “你能這麽想自然最好。”杜氏顯然對這個女婿很是滿意,又出言提點道,“你上頭的那個浙江巡撫盧思芒是皇上親信,平日對他得多多留心,千萬別輕視了他。這等人都是官場老油子,斷不能小覷,再加上皇上一定會大力提拔他,因此你一定得巴結好了此人,巡撫的位子才不會旁落。”她見章叔銘含笑點頭,便又隨意問了幾句其他事情,這才露出了倦容。章叔銘也是個知機的人,連忙告辭離去,行前便留話讓唐見柔多住幾天。


    “可惜,這樣聰明的人為何不是我的兒子?”杜氏不滿地咕噥了一句,這才緩緩踱回了後院。她和唐曾源夫妻多年,丈夫從不幹涉她的事情,因此府中後院倒有一大塊地方是唐曾源不知道的。隻見她帶著兩個貼身丫鬟,從容地進了一處小屋。屋子裏漆黑一片,但對於兩個丫鬟而言卻好似沒有任何影響。隻見她們兩人隨意擺弄了一陣,屋子一角便發出了咯吱咯吱的響聲,待到房中重歸寂靜,已是再無一人的身影。


    杜氏被兩人挾著在地道中疾行,在一處不起眼的角落換上了一襲黑衣,又在頭上戴上了鬥笠,蒙上了黑紗,這才出了地道,上了一駕馬車。也不知行了多久,馬車終於在一處荒涼的廢屋前停了下來,三人打點了一下裝扮,這才悄悄地掩了進去。


    廢屋深處的一處建築內,許多黑衣人都席地而坐,口中還不知念叨著什麽奇怪的言辭。大廳最裏邊是一個神龕,下麵燃燒著熊熊火光,看上去頗為陰森可怖。火光倏地大盛,眾人仿佛提線木偶一般挺直了身體,齊齊叫道:“恭請聖母現身!”


    杜氏已是神秘地出現在了神龕之上,身後還隨侍著那兩個丫鬟。她的聲音大大有別於往日,顯得低沉而又緩慢。“朝廷上的那個偽君已經覺察到了我的存在,所以時間已經不多了。”她見底下的人全都神色一凜,但無人有害怕的神色,這才又開口道,“大神給了你們衣食榮辱,讓你們得以生存,因此你們就必須秉承他的意誌拯救眾生。大神已經有了諭示,就在這次會試之時,上天會降下時疫,以懲罰那個假稱天命登上皇位的偽君。而你們隻要能向大神奉獻忠誠,將成為真正的救世使者!”


    眾人驚呼一聲,齊齊跪拜下去,“多謝聖母賜示,吾等謹遵大神諭示!”(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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