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災多難的豫豐元年已經接近了尾聲,然而,對於淩雲百姓而言,他們的忐忑仍然沒有結束。一手鎮壓住了淩雲內部各種勢力的成祖皇帝風寰照撒手西歸,這對於朝局的影響巨大,甚至有人戲言,新君接手的根本就是一個爛攤子。


    西北的用兵遠未結束,西南的兵災又再度露出其猙獰麵目,已經安享太平數十年的黎民百姓頓時惶惶不安。西南三州兩縣的淪陷更是給新君風無痕帶來了無窮壓力,朝中的暗流已經讓他應付得甚為吃力,而展破寒此時初到西南,更不可能迅速有所作為。


    勤政殿內,書桌上堆著近乎一尺高的奏折,除了例行的恭賀新君登基的請安折子之外,各色糟心事仿佛都湊在一塊來了。這一年確實是不順心的一年,除了江南各州府之外,其餘的省份竟都是勉強維持了一個不好不壞的局麵,而甘肅旱災歉收,湖北洪水淹地,完全是一副淒慘的景象。盡管各地官府都約束著流民,但風聲仍是傳到了京城,各色的流言也愈發多了。風無痕知道,自己雖然在太子位子上磨練了一陣,但真正的大風大浪都由先帝代為遮擋了過去,如今正是考驗最為嚴峻的時刻。


    “皇上,大理寺卿明大人,刑部尚書何大人,還有通政使水大人聯袂來見。”小方子小心翼翼地上前報道。曆來新君登基都會重用自己的身邊人,而風無痕似乎還沒有這個打算。先帝風寰照最為寵信的六宮都太監石六順和大太監汪海都仍然留在禦前伺候,先前的心腹小方子卻一直沒有升遷品秩。小方子情知風無痕壓根顧不上內廷,因此總是知機地應承,一聲也不敢提旁的勾當。


    “讓他們進來吧。”風無痕無奈地吩咐道。雖說是九卿會審,但旁人都知道那不過是走一個過場。六部尚書之中,有三部的堂官都是皇帝的親信,而剩餘的三卿中,鮑華晟絕不會留情,明觀前又是蕭氏一黨,因此張乾等人可以說是難逃一死。饒是如此,前往探視這三人的京官卻是不在少數,甚至連少數監察院的禦史也在暗地嘀咕,認為當日皇帝的死訊確有疑點。何蔚濤等人一心想從奉懷殊和徐紋希口中套出幕後指使者,甚至不惜動用了大刑,無奈最後還是一無所獲。


    君臣相見之後,明觀前便一五一十地將幾次審訊的情景一一道來,末了便小心翼翼地奏道:“因這三人罪行大逆不道,故幾位大人商議之後,張乾擬定為淩遲,而奉懷殊和徐紋希則是腰斬棄市。”這量刑著實重了些,但那些參與會審的大員都知道太後和皇帝深恨這三人,因此便抓住了律例中最嚴的那一等定罪。


    風無痕的眉頭已是完全擰在了一塊,這量刑乍聽上去沒有任何問題,可是,若細細思量卻有不少疏漏。他冷冷地瞟了明觀前一眼,頓時讓對方噤若寒蟬。然而,風無痕又怎會不知道那些人的良苦用心。連鮑華晟都沒有出言反對,定是他們想讓他這個新君得以立威。唉,可惜時候不對,否則他又怎會吝惜殺幾個逆臣?


    “朕登基不過三個月,誅殺大臣本就不吉,如今還要將他們淩遲腰斬,百姓心中的戒懼恐怕就要更盛了。”風無痕深深歎了一口氣,這才抬頭道,“諸位愛卿,他們三人都是先帝用過的臣子,雖然在那個時候大逆不道,殊為可恨,但如今不是株連的時候。就不用明正典刑了,賜他們三人自盡吧。”


    下頭的三個臣子同時鬆了一口氣,水無涯更是趁人不注意擦拭了一把頭上的冷汗。他們等的也是皇帝的這句話,若是量刑過輕,皇帝不滿意不說,就是要施恩也沒辦法。橫豎那三人都是必死無疑的,他們這個惡人也做得無所謂。


    “皇上聖明。”三人各懷心思地叩頭讚道。


    何蔚濤顯然還有別的事情要奏,因此在另兩人告辭退出的時候,他又尋了個借口留了下來。不過,他似乎尚未下定十分的決心,和皇帝兜了半天圈子,直到對方不耐煩了,他才吞吞吐吐地道:“皇上,微臣實在不知該如何啟齒……昨日,昨日蕭家的幾位公子偷偷去探視了寧郡王。”


    風無痕頓時心中一震,緊盯著何蔚濤看了好半晌,方才噗哧一笑:“何愛卿未免有些小題大做了,朕那幾位表兄弟向來和無惜交好,賄賂了禁軍進去探視一番,也算是一點情誼吧。雖說這是違禁的勾當,不過你隻需和舅舅說一聲,他應該會管束他們,用得著搬到朕麵前來說道?”話雖如此,他心底卻起了一個大疙瘩,須知風無惜也是蕭家的外甥,否則他當日也無需那般謹慎,處置時竟是唯恐太後蕭氏有什麽別樣想法。


    何蔚濤顯然並沒有被皇帝的幾句話擊退,他咬咬牙,臉色瞬間變得通紅,好半晌才迸出話來:“若是隻有蕭家的幾位公子,微臣自然不敢驚動皇上,但是,微臣的一個長隨當時看得真切,仿佛蕭大人自己也喬裝打扮混在其中。”


    這句話的分量無疑就重了,蕭雲朝剛剛由西北返京,而且風無痕又看在太後的麵上為他加了大學士的職銜,還依照禮製加了三等承恩公的爵位。而他這個當口去見風無惜,一句為了情分就怎麽都說不過去。


    風無痕愈想愈覺得可疑,然而,他的麵上卻絲毫不肯露出。下頭的何蔚濤見禦座上的皇帝臉色一連數變,最後定格在了輕鬆上,不由又怔了。他和蕭雲朝的交情並非普通,雖然也有互相利用的時候,但總的來說還是倚靠居多。這一次他突然落井下石,傳到太後或蕭雲朝耳中便會變了味,可是,他實在不想盟友突然變卦給局麵帶來什麽變數。


    “何愛卿,此事朕知道了,你放心,朕會小心斟酌著辦。”風無痕的這一句話無疑讓何蔚濤吃了一顆定心丸,然而,下頭那句話中卻仿佛還藏著別樣的意思。“你是刑部尚書,京城如今履遭變故,宵小之輩實在不少,你也該抽時間和順天府尹好好商議一下,以免以後一發生變故就亂了方寸。”


    直到出宮,何蔚濤還在品味話中的含義,最終卻隻是隱隱感覺到了一點什麽。坐在舒適的官轎上,他的心情卻是充滿了陰霾,雖然新君已定,但朝局似乎還要不少時候才能真正穩定下來。


    風無痕翻開那幾本匯報收成的奏折,覺得那幾個昭示歉收的字樣無比觸目驚心,當下便吩咐道:“來人,宣戶部尚書越千繁,戶部左侍郎賀莫彬至勤政殿。”


    和賀莫彬的戰戰兢兢相比,越千繁卻顯得頗為誌得意滿。女兒越起煙得封珣妃,就證明她已在六宮之中站住了腳,那他這個雜牌子國丈也能在朝中吐氣揚眉,不必全然看蕭家的臉色。不過,麵聖之時,兩人的臉色都頗為嚴肅,各省的收成他們也都知道,因此對於今日的議題心中有數。


    “兩位想必也知道朕為何叫你們來,現在不是正式朝議的時候,你們不妨說說,甘肅和湖北的旱澇究竟是怎麽一回事?”風無痕一上來就直截了當地問道,“前些年各地年年都是大豐收,論理也應該積下了不少糧食,為何他們這兩省就落得現在這樣的架勢,似乎沒有朝廷賑濟就無法度日似的!”風無痕的言語頗不客氣,陝甘總督方明漸乃是昔日三皇子風無言的心腹,湖北巡撫也不是自己人,所以他對這些官員的用心早已起了疑忌。


    越千繁和賀莫彬哪會不明白皇帝的言下之意,可是,各地的積弊本就不少,他們若是明言,得罪的人可就海了。然而,皇帝問話又不能不答,這兩人頓時陷入了兩難的境地。賀莫彬思索了好一陣,這才勉強開口道:“皇上,甘肅曆來都是苦寒之地,雖有積糧,往往也是運到了軍前,入不敷出是年年都有的。畢竟,從中原運糧到西北,光是運力就不是一個小數字,因此往往是朝廷用現銀在當地籌措。”


    越千繁又接口道:“賀大人所言確實,再加上那些糧商每逢豐年就大肆收購糧食囤積,留到歉收的時候再高價賣出,從中牟取暴利,因此甘肅上下的官員才無法可想。”他卻沒有實說糧商和官員勾結,唯恐觸了風無痕的黴頭。


    然而,這些積弊早由師京奇和年嘉誠兩人理出了一個詳細的條陳,風無痕又怎會不知。他登基的這些天忙於國事,也來不及為兩人尋出一條上佳出路,便令兩人暫居當年的潛邸勤郡王府,從小處入手提出各種條陳以備參考。如今,他的手頭已是積攢了厚厚一疊的這類物事,雖說不能全數清理幹淨,但將其一條條理順卻是他的心願。


    “這就是你們兩個的看法麽?”風無痕的臉色驟然冷了下來,“朕倒是不明白了,那些齷齪官員給了你們什麽好處,使得你們兩個戶部堂官這般為他們遮掩?還是那些糧商的手伸得過長,連遠在京城的你們也得了好處?”


    這兩句話說得極重,饒是越千繁和賀莫彬早就有所準備,此時也不由跪地請罪。(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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