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火通明的大帳內,風無痕席地而坐,背後侍立著小方子和冥絕,對麵則是賴善父女。蕭雲朝早就知機地回帳享豔福去了,就連虞榮期也不想摻和進人家部落的私事中。更何況,這位閱遍世事的老人已經隱隱約約察覺到賴善的心意,不就是想借著這個女兒攀上當朝太子麽?宛轉地扯出這許多名堂來,他倒是沒想到草原漢子如今也多了這麽多花花腸子。


    雅娜此時早已沒了開始獻舞時的熱辣奔放,坐在父親身後一聲不吭,隻是不時抬頭偷眼朝對麵的風無痕看上一眼,也不知心中在想什麽。風無痕瞅著她頭上精致的發辮,竟似回到了兒時,一時竟有些愣了。


    賴善卻是顧不上女兒的這等心思,直截了當地道:“太子殿下既然已經問了,小王也不敢隱瞞。當年奉父王之命前去掃除一股馬賊的時候,小王在一個小部落歇過一陣,族長見我族勢大,小王又生得儀表非凡,因此便讓他的女兒伺候了我幾天,那就是雅娜的母親了,離開的時候她已經有了身孕,因此小王便將信物給了她,囑咐不論生男生女,都務必來庫爾騰部稟告一聲。不想最後得勝返回時,那個小部族卻早已離開了那塊牧場,自此小王便再也沒了她們的消息。”


    他這話剛說完,雅娜便抬頭續道:“阿媽不過是聘給了另一個部族,她雖然想著父王,但知道憑那個小部落是絕不可能嫁到庫爾騰部的,又不想受人欺負,因此便允了婚。不過她還是記著阿爸,我降生的時候,她曾經派人送信給父王,隻是以後便再沒了聯係。”


    這錯綜複雜的關係讓風無痕一陣頭暈,不過這個少女嬌嗔的模樣極其可愛,他倒是沒生出煩悶的情緒。此時,賴善見時候差不多了,就開口提道:“太子殿下,本王雖然有好幾個兒子,但女兒卻都已經遠嫁,身邊就隻剩下了雅娜一個。雖然還未來得及給她一個名分,但想必皇上也不會駁我這個麵子,因此她好歹也算一個郡主。本王知道太子殿下未必看得上她,但仍舊想冒昧地請求殿下允諾這樁婚事,將來我庫爾騰部定將竭盡全力為殿下效勞!”


    風無痕早已從賴善的言行中看出了端倪,敢情這位王爺是想用這個女兒再次和淩雲聯姻。自己已是貴為太子,登基之後,此女至不濟也能憑著家世冊封為妃,如此一來,庫爾騰部頓時又能借著這一層關係壓過其他部落,真真是好算盤。不過,光從利益得失上看,此事百利而無一弊,不僅可以拉攏這個黃金部族,而且還可以完成父皇的囑托。然而,自從有了越起煙的例子之後,風無痕對於那等純粹的利益聯姻已是有幾分戒心,因此即便知道這件事幾乎已成定局,但也隻得朦朦朧朧得透出意思。


    “王爺的好意,孤心領了。不過這等大事必須奏請父皇,否則若是傳揚出去,不僅壞了雅娜郡主的名聲,也對王爺有所不利。”風無痕盡量讓話說得宛轉一些,“不若會盟期間的餘遐時刻,讓郡主陪孤四處逛逛,免得她不情不願的,豈不是煞風景?”他知道皇帝一定會允諾這樁婚事,因此隻得想方設法多了解一下這個少女,順便培養一下感情,否則若是讓一個身份性情不明的人待在自己身邊,那就著實無趣了。


    賴善頓時大喜,風無痕的這番說辭與其說是推脫,還不如說是指點了他一條明路。他早就準備好了為女兒請封的奏折,幸好還未送出,如今隻需在奏折中再加上一筆請求賜婚即可。他忙不迭地站起身來,恭謹地行下禮去:“多謝太子殿下看重,小女能有一個歸宿,小王這個當父親的也就能夠安心了。”


    風無痕慌忙起身扶住了這位漠南蒙古最尊貴的王爺,“王爺言重了,若是父皇允婚,那今後你我就是翁婿,又怎能行此大禮?這次會盟事關重大,便全靠王爺的輔助了。”他深深看了賴善一眼,頗有深意地在他手上重重捏了一下,顯然是提點對方不可大意。


    賴善長笑一聲,臉上已是帶了一縷肅煞之色,說話也有些殺氣騰騰的。“太子殿下放心,小王已經知會了索圖和薩克兩部,帶甲騎兵已經全數就位。若是有人想借機來襲,怕是來得了,回不去!”他這話一出,背後的女兒卻不安地瑟縮了一下,顯然有些害怕。


    好容易等這父女倆退去,風無痕才深深歎了一口氣。看那雅娜郡主的模樣,似乎對父親的提議並不反對,再加上她在席中的那些挑逗,顯然是得了賴善的首肯,他哪裏還有拒絕的餘地。自己的祖母孝慈皇後當年入宮時也不過是獲封妃位,最後是皇帝繼位之後方晉封了她為孝慈皇太後,安享了幾年的尊榮後才辭世。如今賴善有此前例在先,因此打的也是這個主意。


    當夜無人來擾,風無痕倒是安安穩穩地睡了一個好覺。隻是待到次日清晨和蕭雲朝他們相見之時,他發現兩人的臉上都是深深的倦色,不由微微一笑。就連那些各族的親貴也都是打著嗬欠出了營帳,顯然昨夜都是經曆了一場大戰。


    由於昨夜眾人都將目光都集中在了那些少女身上,因此今日他們才算是和賴善幾個兒子初次相見。除了世子克爾泰以及幼子布托之外,旁人倒是沒引起風無痕的多大注意,畢竟下一任的親王應該就出自這兩人之中。不過,照風無痕從兩人的麵相舉止來看,世子克爾泰無疑是繼位的最佳人選,隻見他待人接物的得體架勢,就知其素養並非一般,顯然是受過中原文化的熏陶。而幼子布托一看便是那等陰險狡猾的人物,不論是從哪個角度看,風無痕都找不到一點可靠的感覺。


    姍姍來遲的準噶爾使節也在這一日趕了過來,正是先前血洗倫肅部,殺死了前任倫肅親王富爾答的凶手特古。呂原昌和張雲鋒先前和他對戰過一次,當然不會有任何好臉色,就連那些其他部族的實權人物也個個露出了不屑鄙夷之色。特古卻是一臉渾然未覺的模樣周旋於眾王公之間,仿佛絲毫沒感到冷遇。


    特古不過是準噶爾客圖策零部下的大將,因此賴善並沒有為他引見風無痕,而特古也是知機地未曾提起。由於各部王公都未到齊,來的人中有些是純粹觀風色的小角色,因此賴善為了安全起見,自從那次宴會之後就再也沒有讓風無痕露麵。呂原昌和張雲鋒自然是最為高興的,他們的軍馬牢牢地將風無痕的營帳護住,不虞出什麽意外。


    雖然限製了自由,但這回風無痕便再也不敢造次,賴善的此舉無疑是善意,會盟之前龍蛇混雜,若是再度被人盯上,那事情就一發不可收拾了。因此他隻是在自己的營帳中秘密會見了幾個大部的王公,其餘的人則是由賴善負責引見。除此之外,賴善的女兒雅娜也時常找各種借口過來待上一會,不時纏著風無痕講一些京城中的趣事見聞,因此風無痕的日子過得頗為愜意。


    直到風無痕抵達後的第十日,準噶爾汗客圖策零才率五百親衛抵達了庫爾騰部的汗帳。那些適才還悠閑自得的王公一見了他便臉色大變,幾個漠西蒙古的親王郡王更是露出了仇恨的怒容,顯然,這些年在準噶爾的逐步複蘇之後,他們的日子便愈發難過了。然而,客圖策零仿佛沒有注意到這些含義各異的目光,隻是直接走到了賴善跟前,微微躬身行了一禮。


    “感謝王爺派人捎來的信,我如今已是聽命而來。”客圖策零神色自若地徐徐說道,“不過,庫爾騰部不愧是草原上的黃金部族,一呼百諾自是不在話下!”這句話中顯露出赤裸裸的敵意,眾人無不側目,就連隱身在側的冥絕也是臉色微動,顯然對此不智之舉心感詫異。


    賴善還來不及發話,客圖便向四周掃視了一圈,突然又仰天長笑了一陣。笑聲剛止,他便沉聲道:“我蒙古鐵騎聞名天下,如今卻要聽旁人驅策,實在是令人遺憾。不過,諸位王爺一邊仰慕著中原天朝,一邊隻是居於這一隅之地,未免言行不一。我聞聽當今太子殿下已經駕臨,此次會盟之後,倒是想向他討一個人情,到中原大地遊覽一番,這才是真正好男兒的壯舉!”


    這番原本沒有問題的話從客圖口中說出,卻自有那麽一種睥睨一世的豪情,因此除了幾個大部的親王郡王,一些小部族的王公都是悄悄地退了兩步,唯恐起衝突的時候遭了池魚之殃。不過,和客圖策零一個鼻孔出氣的部落也同樣不少,他們都是當年在漠南蒙古三大部手中吃過大虧的部族,後來見準噶爾勢大便投了過去,如今客圖這般大發悖論,聽在他們耳中卻是又一種別樣的滋味。(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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