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草原已經是第五日了,這還是風無痕第一次經曆這種“風吹草低見牛羊”的景致。他可不像虞榮期的沉悶,因此倒是始終興致盎然。盡管那些牧民遠遠地看見這大隊人馬就避了開去,但還是有不少好奇的人會跟著軍馬行上一陣子。與中原百姓上下規矩森嚴不同,草原上的這些孩童顯然還未習得這等禮數,所以在旁嘻笑打鬧的人雖多,那些蒙古精銳也最多隻是嗬斥兩句,大多數人都是臉帶笑意地看著這些孩子。


    此時已是深入了草原,展容便緊跟在了風無痕身後,不時向這位殿下解釋著蒙古諸部的一些情況。他當初隨展破寒在這裏打過好幾次硬仗,甚至曾經奉命殲滅過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部族。在草原上,弱肉強食乃是天理,像庫爾騰部這樣的黃金大族占據著最肥美的草場,最豐沛的水源,牛羊甚至是那等小部族的幾十倍乃至上百倍。他們的貴女可以和中原女子一樣習字,也可以像草原男兒一樣騎馬射獵。總而言之,在這個地方,實力決定一切。


    風無痕一邊聽著展容的敘述,一邊回想著自己看過的史書。曆來每逢中原之地戰亂一起,各邊塞部族便會蠢蠢欲動,甚至縱馬劫掠中原腹地。兩晉之後有五胡亂華,盛唐之後是主弱臣強,而兩宋之後更是為異族所趁,九州大地皆淪落外族之手。而淩雲自開國太祖以來,卻能夠將邊地牢牢掌控在手中,雖然履有小疾,卻從未殃及江山社稷,民眾更是幾乎忘了外族之苦,不能不說是治軍有方的功勞。


    隻可惜盛世之下,即便是鐵軍也被消磨了壯誌,就以風無痕在西北軍營停留的那片刻功夫,他就能看出許多軍士的懈怠。這還是邊塞重地,若是換了中原諸省的駐軍,還不知是否有一戰的實力。況且一旦大戰開始,有道是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怕是在快速取勝不果的態勢下,人數眾多的淩雲將士能否支撐下去還很難說。怪不得皇帝一意留下了展破寒,在多年太平的局勢下,找一個能帶兵的將才還真是困難到了十分。


    雖然貴為儲君,但風無痕卻拒絕了三個特使讓他始終坐在馬車中的要求,不時從車中出來騎馬透口氣,畢竟坐了這麽多天的車,他實在是有些煩悶了。一旁的庫爾騰部特使巴圖格乃是親王賴善的侄兒,按照輩分也算是風無痕的表兄,他倒是滿身蒙古漢子的豪爽,就是在這位太子殿下麵前也是聲若洪鍾,聽得虞榮期老是皺緊眉頭,顯然是不滿這種不合禮數的舉動。


    “太子殿下,從這裏開始就要進入庫爾騰部所屬的牧場了。”巴圖格自豪地一指遠處,眉飛色舞地道,“這些牧民都是隸屬於我們光輝的庫爾騰部,每年,他們向親王敬獻的牛羊駿馬能擠滿一望無際的汗帳領地。他們都是精通騎射的勇士,隻要他們能跨上馬,就能平添數十萬大軍。不過,我們庫爾騰部除了駿馬和勇士之外,也是整個草原出產美女最多的部落,想當年……”


    “好了,想必特使大人又要提起孤的祖母孝慈皇後了。”風無痕微笑著打斷道,“就這麽一點路,孤已經聽你說了三遍。不過,孤雖然沒見過這位祖母,卻能從畫像上看出孝慈皇後的風姿。”他突然瞥了一眼身後的車馬,這才低聲道,“表兄,依著淩雲法度,皇後講究的是賢德,若是你老把孝慈皇後的美貌掛在嘴邊,恐怕虞大人不會放過你。一路上你可是領教過,他是最講究禮法的。”


    巴圖格被風無痕的一句表兄稱呼得渾身舒坦,此時竟是猶如小雞啄米般連連點頭,還心有餘悸地朝後頭的馬車瞟了一眼。理藩院本就是協調管理蒙古各部的地方,虞榮期這個老古板尚書就連各部王公也高看一眼,惹急了此人可是不合算。巴圖格顯然是對風無痕這個架子不大的皇太子很有好感,既然不能誇讚孝慈皇後,他便大肆吹噓起部落中的美女來,說得是天花亂墜,連旁邊的另兩位特使也頻頻側目。


    草原三大部落雖說也是世代聯姻,但彼此之間卻始終憋著一口氣,畢竟第一部落的聲名太過誘人,更何況他們彼此間的牧場牛羊,都是靠實力爭來的。於是,隻要這三大部落的年輕人碰在一起,鮮有不比一個高低的,誰若是輸給了其他兩部的人,回去不僅抬不起頭來,甚至還會丟失到手的官職和榮譽。然而,這一次巴圖格雖然耀武揚威,卻沒人敢在這個時候提出挑戰,這兩個特使行前就得了吩咐,絕不能在風無痕麵前作出不合適的舉動來。


    不過,他們見巴圖格還在自吹自擂,索圖部的雷欽便再也忍不住了,隻聽他冷笑一聲,突然出言譏諷道:“庫爾騰部確實出產美女,不過,你們的男人卻隻會靠著女人成事,就說你們那個左旗領,若非把自己心愛的女兒獻給了賴善親王的幼子布托,又哪裏輪得到他這個酒囊飯袋就任旗領之職?”


    一句話將巴圖格說得勃然色變,他咆哮了一聲,總滿便馳了上去,拳頭更是高高揚起。“你居然敢嘲笑我庫爾騰部沒有勇士?”雖然他知道對方所言屬實,但此事關係到部族男人的臉麵,他不得不出言反擊。


    雷欽也不甘示弱,手已是按在了腰側的佩刀柄上,“靠出賣自己女兒升官的家夥,你居然還為他出頭?”他顯然不想正麵衝突,但嘴裏的話卻一點都不含糊,“巴圖格,你都是要獲封郡王的人了,在部族中就連這點說話的權力都沒有麽?”


    這句話不啻是火上澆油,巴圖格本就是憑借勇力馳名於草原的勇士,哪會費心思想這麽多,目光中的怒火更盛了。眼看兩人之間的衝突無法避免,一旁的薩克部特使,郡王渥爾極不得不開口勸道:“你們兩個住手,別忘了這是什麽地方,大呼小叫的,豈不是讓太子殿下看了我們三大部的笑話!”


    若是在平時,巴圖格和雷欽非得分出一個勝負不可,然而,此時他們卻同時停止了劍拔弩張的態勢,一起訕訕地往風無痕這邊瞥了一眼。不看還好,一看之下,兩人同時心中一驚。隻見風無痕一臉嚴肅,冷冷的目光中再也沒了往日的溫和,看上去似乎發怒了。巴圖格雖然是個莽人,但還知道好歹,滾鞍下馬後幾步衝到這位太子的坐騎前,單膝跪下道:“尊敬的太子殿下,巴圖格為剛才的失禮向您道歉,您的心胸就像這草原一般寬廣,請千萬寬恕我的一時衝動。”他跪下的同時,那雷欽也一樣下馬請罪,口中的言辭竟都是差不多。


    所幸此時一行人略略偏出了車隊,這才沒有因為這一突發事件耽擱了隊伍的前進。對於剛才的衝突,風無痕心中並沒有什麽芥蒂,蒙古諸部的族人好勇鬥狠是人盡皆知的事,他之所以露出那種表情,隻是為了在這兩個漢子麵前表現出自己的存在。


    “孤當然不會因為一點小事而發怒,你們剛才的口角確實沒什麽大不了的,但三大部都是唇齒相依的盟友,如此意氣相爭,若是給有心人看見了,再到處散布謠言,不是讓外人得益麽?”風無痕裝出了一幅痛心的模樣,“孤知道你們都是勇士,不過如今草原上不是隻有庫爾騰、索圖和薩克三大部鼎足而立,準噶爾人時時刻刻都在盯著你們的位子。誰是勇士不是這種尋常武鬥中可以決出來的,若是你們彼此不服氣的話,為何不在沙場上較量一個高下?”


    三人都默不做聲地低下了頭,三大部落多年來的相互扶持和競爭早已形成了習慣,倒是沒發覺什麽不妥。被風無痕這番似是而非的話一敲,他們都不由琢磨起其中的得失來。接下來的一段路上,不僅巴圖格的話少了許多,就連雷欽和渥爾極也很少開口,隻是不時用奇怪的目光打量著風無痕。


    一行人足足用了十天才抵達了庫爾騰部的汗帳,這裏的繁盛景象就連風無痕也是覺得大為詫異。此地乃是親王賴善的直係親族和眾多親兵護衛的大營,光是四周巡視的騎兵斥候就足足有幾百人,枉論屯紮在此地的重兵了。親王賴善率了部下眾人迎出了百裏地,奉承話更是打疊了一籮筐,但風無痕早就領教了這些人近乎相同的說辭,因此隻是一笑置之而已。


    破擊營統領呂原昌和雙月營統領張雲鋒自然也是一同趕了過來,他們奉了風無方將令,各自率著兩千軍馬駐紮在此地,剩餘的人卻全都遣回了大營。雖然他們起先還犯著嘀咕,會盟的消息傳出後卻全都醒悟了過來。若是朝廷沒有軍馬駐紮在此,這位太子殿下的安危就沒有保證,因此他們都是卯足了勁要達成任務。畢竟,展破寒的例子擺在前頭,誰不想力爭上進,到時候加官晉爵?


    對於這兩個西北軍營的大將,風無痕的態度既非冷淡也非熱情,略略寒暄了幾句便示意徐春書將他們倆送了出去,讓有意奉承的呂原昌和張雲鋒摸不著頭腦,心中都有些惴惴然的。不過,兩人都知道此時身處外人之地,風無痕又已經抵達,提防之心已是完全提了起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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