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趣了兒子幾句,蕭氏這才詢問起風無痕的來意。事關重大,風無痕也不敢當著眾人的麵提起皇帝的要求,因此蕭氏便揮手將一幹伺候在側的宮女太監全都斥退了,就連柔萍也知機地退到了門口守著。


    風無痕一五一十地將西北的局勢轉述了一遍,饒是蕭氏事先想到皇帝急於立皇儲一定是有隱衷,此時也大驚失色。她是經曆過當年準噶爾之亂的人,自然知道那夥韃子的本色,因此聽聞兒子要去那邊會盟,又怎會放心得下?若是換作從前母子倆的疏離關係,她倒是無所謂,可如今風無痕已是堂堂皇太子,是她將來的倚靠,她又怎能置之不理?


    “無痕,西北那邊不是善地。”蕭氏沉默良久,這才艱難地說出一句話。她示意兒子坐到她身邊,輕輕地握住了兒子的手,這罕有的親近動作讓風無痕不由一怔,心中頓時泛起一種難言的感受。“本宮隨你父皇多年,曾經聽說過準噶爾那邊的事。這些韃子不像庫爾騰部那等守信的部落,一直懷有狼子野心,妄圖吞並整個蒙古,進而染指中原。因此,風無方若是僅僅用各部落的威勢強壓於它,定會引起無窮後患。”


    風無痕眼皮一跳,他壓根沒想到深居後宮的母後還能有這般見識,臉上的驚訝之色再也難以掩蓋。半晌,他才小心翼翼地問道:“母後,安親王隻是為了目前的局勢才用了這個法子,一來是為了緩一緩戰事,二來怕也是為了麻痹那些準噶爾人,應該沒有其他用心。按照父皇的意思,兒臣此次前去會盟,隻是一個儀式性的動作,應該不會有太多麻煩才是。”他言不由衷地說道,其實這話連他自己都不信。


    “無痕,本宮知道你的擔憂,你就無須隱瞞了。”蕭氏盯著風無痕的眼睛,直言不諱地道,“若非你心有所擾,又怎會對本宮說這些?你放心,蕭家那些人自有本宮指使,不會壞了你的事。”蕭氏突然離座而起,留給兒子一個優雅的背影,“京中的局勢複雜多變,你人不在此地,但可以多留幾個心腹居中策應,至於那些向著你的大臣則要事先打點好,免得被別人鑽了空子。”


    風無痕聽著蕭氏的提點,心中感慨萬千,想當初落魄的時候,又怎會想到這個天底下最美麗高貴的女人會用這種口氣和他說話?也許,當他立下那個宏願的時候,一切就都變了。“母後教訓得是,兒臣一定謹記,不過……”他本想提起弟弟風無惜的事,但想想卻還是回避了過去。蕭氏對風無惜的寵溺雖然不如以往,但畢竟都是親子,他也不好過分苛求。


    蕭氏將風無痕的神色變換都看在眼裏,隻不過也不加點穿,母子倆又商議了半個時辰,她這才露出了一絲倦意,風無痕見狀連忙起身告退。出宮的時候,柔萍一直將風無痕送到了坤寧宮的外邊,這才回轉了來。她詫異地見主子一個人愣愣地站在窗前,仿佛在想什麽心事,這種情形實在不多見,身為心腹下人,她也不敢打擾,躡手躡腳地就準備退下。誰料她還沒到走幾步就聽得蕭氏喚道:“柔萍,你說本宮待無痕和無惜兩兄弟怎樣?”


    蕭氏的這一句話實在來得突兀,柔萍不由心中一驚,覷了覷主子的臉色,這才小心翼翼地答道:“回娘娘的話,娘娘待兩位殿下自然是好。”可要讓她說怎麽個好法,卻是難為人了,畢竟蕭氏之前待那兩兄弟是完全不同的態度。


    蕭氏也知道柔萍不敢妄言,當下也不再追問,揮手示意她退下,這才自顧自地坐了下來,倚首想著心事。若是依著她以前的心思,自然是無惜這個從小帶大的兒子更貼心些,無奈風無惜雖然天資不錯,但一直沒有機會從各方麵接觸政務,因此在這些要緊的地方不免表現平平,無法讓皇帝滿意。如今風無痕已是位居皇太子之位,將來更是會名正言順地登上大寶,她便不得不考慮以後的打算了。


    蕭家乃是正牌子的國戚,如今又是掌著朝中大權,若是認真論起朋黨來,恐怕在新君繼位之後,蕭氏一族便會成為人君的大忌。換作是無惜,以他對自己言聽計從的習慣而言,蕭氏一族自然可保富貴無虞;但風無痕的性子連她這個作母後的都難以琢磨,蕭家的將來實在堪憂。更何況一朝天子一朝臣,海若欣將來必定是皇後,那海氏門生的實力又會水漲船高,連帶著越家也是一樣。可想而知,即便自己將來位居皇太後,想要插手國事卻是不易。蕭氏深深地歎了一口氣,眉宇緊蹙,思慮顯然已是陷入了死局。


    風無痕並不知曉母後的心底轉過了這麽多念頭,他現在要處置的事情實在太多,光是政務就幾乎讓他頭痛不已,更何況還要盡早安排自己不在京中的事宜。從坤寧宮辭出來之後,他幾乎是馬不停蹄地至明鬆軒理事,待到將一大堆事務理出頭緒之後,也已經是黃昏了。


    坐在舒適的八抬大轎中,風無痕使勁地揉著太陽穴,心中卻還在思量著父皇提到的東宮詹事府官員。由於此次事出倉促,他倒是來不及定出完全的人選,不過有兩個人的名字卻始終在腦中盤旋。範衡文,李均達,這兩個頗有些書呆子氣的人給風無痕留下了太深的印象。更何況兩人當初都是二甲進士,學問人品上都是信得過的,總比那些不知底細的人好。算起來西北戰事還沒有一個說法,所謂的會盟也要各方全部應允之後才會開始,因此他在京城還能再準備一段時間。


    詹事府是太子屬官,以正三品詹事府詹事為首,屬官有正四品的詹事府少詹事、正五品的詹事府左右春坊庶子、正六品詹事府左右春坊中允、從六品的詹事府左右春坊讚善、從七品的詹事府主簿。由於先前皇帝遲遲未曾冊立太子,因此裏頭的人員都是翰林出身的文人,此次風無痕既然得了儲位,皇帝便準他重新調用一批新人。而以範衡文和李均達兩人原任知州的品級,最多也隻能授到正六品的左右春坊中允,但風無痕此次慮到自己這邊並沒有合適詹事府的人選,因此準備奏請皇帝,越級擢升兩人為詹事府左右春坊庶子。


    太子的東宮在皇城東邊,大轎還沒到東宮,小方子便瞥見有三三兩兩的官員在那邊等待,連忙隔著轎簾輕聲稟報了一聲。風無痕不由皺起了眉頭,這些天來前來請安奉承的官員實在太多,有些是因為原主失勢前來巴結,有的是圖謀著詹事府的那些空缺,還有的則是那些心中忐忑的賀氏黨羽。果然,大轎一落地,那些官員便呼啦拉地跪倒了一大片,每個人的臉上都帶著那種令人厭惡的諛笑。風無痕也懶得多話,淡淡地道:“孤今日有些乏了,各位若是有事不妨明日理事時請見,如今天色已經不早,都散了吧。”


    這無非就是下了逐客令的意思,不過眼下風無痕身份不同,那些官員也不敢不遵,參差不齊地叩頭應承後便怏怏地散開了去。風無痕這才鬆了一口氣,踏進大門走了幾步,他就見門房上似乎摞著一些東西,不由疑惑地問範慶丞道:“孤不是有言在先,不得擅收外臣禮物,這是誰送來的東西?”


    範慶丞連忙陪笑道:“回殿下的話,今兒個保定知府左晉煥來了,他也沒穿官服,說是一點小玩意,直接就送了門上的幾個小子,自己倒是空著手坐在大廳裏等著您。”他大約是想到了左晉煥大喇喇的模樣,嘴角露出一絲笑意,隨後又拚命止住了,這才又繼續道,“奴才尋思著他是殿下當初看重的人,因此鬥膽便讓幾個小廝放了他從耳門進來。”他一邊回報一邊覷著主子臉色,見風無痕並無不愉之色才放下心來。


    風無痕這才想到左晉煥去年升了保定知府,算起來也卻是好久沒見了。左晉煥做官卻不像他父親那般謹慎,上次此人在密雲的時候大刀闊斧整治惡霸,引來的報複幾乎讓他丟官,誰知最後卻對了皇帝的緣法,吏部考評更是在風無痕的相助下年年卓異,去年積功升遷到了知府,也稱得上是一個異數。


    左晉煥老遠就見一群人簇擁著風無痕朝這邊走來,因此待他們走近前來便忙不迭地大禮參拜,不過僅僅叩了一下頭便被風無痕拽了起來。“好個左晉煥,早不來晚不來,偏偏趁著這個時候過來,這不是明擺著蹭飯麽?”風無痕爽朗地大笑道,對於這個和自己年齡相仿的年輕人,他早就撂開了當年的那些小心思,畢竟彼此說話總能拋開顧忌,因此對於左晉煥的來訪,他感到分外喜悅。


    “太子殿下這話說的太過寒磣,難道下官就隻能作一個那等角色麽?”左晉煥見風無痕仍是一如既往地待他,心情不由也輕鬆了起來,“下官也不敢學外頭的那些齷齪官兒,早早地將不值錢的東西打點了門上,又剝了外頭的那身袍子,就是等著殿下這句話呢。”


    風無痕見他如此做派自然高興,當下就吩咐範慶丞去內院知會四女一聲後,忙不迭地吩咐傳膳。東宮的那些膳房管事都是當初風華宮帶出來的,此時跟著主子水漲船高,誰還不拚命巴結,因此不到一盞茶功夫,桌上幾個攢珠銀盆就擺了上來,香氣四溢,喜得左晉煥臉泛紅色,一副迫不及待的樣子。


    “你也是見過大世麵的人,怎麽還是這副德行,也不怕被別人笑話。”風無痕笑罵道,“不過是些家常的玩意,值得你這般饞涎欲滴的模樣?要是傳言出去,人家還倒是朝廷欠著你的俸祿,連一頓牙祭也打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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