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京城各方勢力都在議論那天賜祥瑞之際,皇帝也終於將此事放到了朝堂上。盡管諸朝臣先前有著各色各樣的心思,但一看到眼前那渾然天成的玉石,他們的表情立刻微妙了起來。那等糊塗的自然就想到了天賜異兆,而那等聰明的,則是思量起皇帝在此事中的角色來。須知這等寶物乃是可遇而不可求的,若非事先下了極大功夫,又怎麽可能找到如此應景的東西?


    皇帝一言不發地看著群臣麵麵相覷的樣子,心中卻是得意得很。將炮製祥瑞的事情托付給展破寒這樣一個武將,他原本是極不放心的。然而,事情的結果卻比他想象的更好,不是什麽天降靈芝或是拿個稻穗什麽的來敷衍,而是送來了這麽一件沉甸甸的玩意。想著想著,皇帝的眉頭突然一揚,如同下麵的臣子一般,他也想到了事情的關鍵,倘若不是事先有所準備,要找到這種東西談何容易。可自己給展破寒下密旨不過是近期的事,難道這真是天意?


    海觀羽一眼就瞥見了皇帝嘴角那縷耐人尋味的笑容,他微微歎了一口氣,無論展破寒究竟是如何想的,炮製出這麽一個祥瑞來都是皇帝求之不得的好事,更何況還有那位師爺妙筆生花的絕妙好文。


    何蔚濤見眾臣都不開口,立刻咬咬牙出列奏道:“啟稟皇上,如今太祖既然有所預示,七殿下就該返朝了。西北戰事迭起,蕭大人和賀大人又不在朝中,政務未免愈加繁雜。七殿下忝居親王,此去敬陵又得太祖顯靈愛寵,不如立刻召回委以重任,也好替皇上分憂解難。”盡管何蔚濤老奸巨猾,但蕭氏再三派人暗示,眼見皇帝又態度曖昧,他不得不作出頭鳥來試探一番。若是今次能夠一舉功成,他日風無痕登基,功勞簿上便少不了他的擁立之名。


    盡管風無言恨得牙癢癢的,但此時此刻,無論是位分還是處境都不容許他出言反對,然而,憤恨猶如毒蛇般噬咬著他的心。不知不覺,他的拳頭已是握得緊緊的,指甲深深陷進了肉裏也未覺察。


    一旁的風無候注意到了風無言的異相,心中不由曬然一笑。這位三哥先前妄自尊大,如今又被嫉妒之心衝昏了頭腦,真是有負“賢王”之名。若是換作自己能得士林擁戴,又豈會有如此不智之舉?雖然滿心想在朝堂上向風無痕示好,但風無候清楚,這等時機與風無言劃清界限,很容易引起旁人誤解,不說三哥一定會視自己為眼中釘,就是其他皇子也會認為自己是牆頭草。橫豎賣好的機會多得是,不用急在這一時,風無候微微一笑,打定了作壁上觀的主意。


    何蔚濤的進言讓不少本來準備觀風色的官員都忍不住了,這位刑部尚書身為蕭氏一黨的中堅人物是人人都知道的事實,他都毫無避嫌的打算,別人就更加毫無顧忌了。當下攀附蕭氏的一眾朝臣紛紛出列勸諫,仿佛風無痕不回來,朝中事務就無人理會似的。而何蔚濤、越千繁和米經複這三位大員的堅決態度更是讓本意不甚堅定的賀氏一族縮了回去。如今六部之中,蕭氏一黨就占了一半,而且全是要職,旁人又如何爭得過?


    皇帝雖然有心召回風無痕,但看到下頭的臣子爭先恐後的模樣,還是不易覺察地皺了皺眉頭。果然不出他所料,蕭氏一黨的勢力日盛,恐怕將來新君登基都不見得鎮壓得了。一瞬間,他又有些懷疑起自己的決斷來,憑風無痕往日的表現,似乎要坐得穩並不容易。皇帝又瞥了一眼站在百官之首的海觀羽和風瑉致,這兩個人一言不發,眼看就是要緘默到底了。皇帝不由自失地一笑,既然棋已經走到這一步了,落子無悔,再沒有退後的道理。


    “諸位愛卿所言極是,如今朝中能幹實事的皇子太少,既然太祖已經賜下祥瑞,朕的夢也就算圓了。當初定下一年之期,朕並無他意,隻是為了盡後人的一點孝心,現在西北戰事一起,想必太祖也不會斤斤計較這等小事。” 皇帝神色淡淡地掃視著底下表情各異的官員,突然撂出一句莫名其妙的話,“為國盡忠方為人臣大義,此乃太祖當年勉勵群臣之語,朕如今也將此話贈與爾等。”


    正當眾官疑神疑鬼的時候,隻聽得皇帝又發話道:“上書房即日擬旨,召勤親王風無痕回京。另外,著守陵大營總兵展破寒派五百人扈從,一並入京述職!”言罷,皇帝也懶得看朝臣們臉上的反應,自顧自地拂袖而去,隻剩下石六順忙不迭地高叫了一聲“退朝!”


    各懷鬼胎的官員一個個離開了大殿,心中卻都在思量著皇帝的話。即便何蔚濤這等已經有了七八分把握的權臣也不免忐忑不安,一下朝便聚在了一塊。雖然皇帝明令禁止結黨營私,但對於朝臣愈發張狂的私議,身為君主的也隻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當下何蔚濤和越千繁等幾人便拋開了侍從近衛,一個接一個地溜進了怡情苑。這邊來往的都是有頭有臉的大戶,因此主人家照顧得異常周到,每個大員都有特殊的進出途徑,等閑不虞碰見旁人。


    “老何,皇上究竟是什麽意思?”越千繁略有些不解地問道,“明明那祥瑞的意思就是要七殿下早日歸來,我們今日趁勢提出不是正好麽?看皇上的意思,似乎有些不高興呢。”


    米經複也有些氣餒,雖然他如今是以吏部左侍郎身份署理著尚書一職,但畢竟比起麵前的兩人,他的資曆還淺,若是一不小心在仕途上摔倒,再想爬起來恐怕就難了。因此他一想起今天的冒失,便悔得腸子都青了。


    “唉,關心則亂,我們是操之過急了!”何蔚濤無奈地搖了搖頭,“我上書進言原本沒有什麽,可是你們都跟在後頭便犯了皇上的忌諱。皇上雖然已經年邁,但畢竟離那一日還早,又豈會放任我等為一個皇子如此造勢?都是我一時糊塗,沒在意皇後娘娘的吩咐,這種大事是過猶不及啊!”他那幅唉聲歎氣的模樣頓時感染了其他兩人,頓時三人都沉默了下來。


    好半晌,越千繁終於忍不住開口問道:“那,皇上是否會改變主意?”他覷了覷何蔚濤的臉色,小心翼翼地繼續道,“皇上已經下旨讓展破寒陪著七殿下進京,應該不會再有什麽變數吧?”他和風無痕的關係非同一般,若是事敗,旁人將來還可能扯清關係,他卻是不可能再下船了,他名義上的女兒可是風無痕的側妃,兩家也算是名正言順的一家人。


    “主意是不會改了,皇上乃是明君,不會輕易作決定,也不會輕易改變。”何蔚濤若有所思地道,“隻是我們今天這般做派會惹人疑忌,希望皇上不要在心裏存下疙瘩才好。”他一邊說一邊回味著皇帝最後的那句話,越發覺得深奧莫測,“伴君如伴虎,兩位以後也要更小心才是。”因為三人都是一根繩上的螞蚱,因此他額外多說了幾句。


    越千繁和米經複對視一眼,同時點了點頭。對於老奸巨猾,榮寵不衰的何蔚濤,兩人極為信任,畢竟無論是資曆還是家世,此人都是第一流的人物。蕭雲朝不在,何蔚濤便理所當然地成了主心骨,甚至連蕭府的那幾個幕僚也是分外推崇,時時請教,誰都不敢怠慢。


    米經複仿佛是想到了什麽關礙甚大的問題,突然咬咬牙說道:“何大人,越大人,最近十一殿下來找過我好幾次,話中屢屢有所暗示,我隻得拖著沒給他回複。我也曾經派人去打探過,似乎這段時間他和蕭家的幾位公子分外親密,經常同進同出。現在的情勢詭異萬變,我至今不得要領,還請兩位大人給我一個主意,究竟該如何是好?”


    風無惜?何蔚濤和越千繁同時感到心中一跳,對於這個先前奪嫡呼聲最高的皇子,如今似乎已經完全被蕭氏一黨遺忘了。如果說從前他靠著母親蕭氏的寵愛還能博得京中權臣的青睞,那如今其兄長風無痕的崛起就奪去了他全部的光芒。褪去那層外衣後,人們看到的就隻有一個被寵壞的任性皇子,不知責任,不知為人處事,甚至可以說是除了尊貴的身份一無是處。


    可是,雖然蕭氏目前沒說什麽,誰知道將來怎樣?對於作娘的來說,幼子總要占些便宜的。何蔚濤斟酌著語句道:“小米,你也用不著這麽煩惱,平日敷衍一下也就是了。若是真的沒法子,躲開還不行麽?我們這些作臣子的就是難啊,那些皇子竟是誰都惹不起。我現在倒是巴望著皇上能夠早立儲君,省得再這麽提心吊膽的。當初三殿下剛剛掌權那會,不是見誰都把頭揚得高高的,現在還不是一樣耷拉著腦袋!風水輪流轉,大家還是謹慎些好。”


    這話等於什麽都沒說,但米經複已是感激萬分了。何蔚濤能當著他的麵發牢騷,無疑是肯定了他在蕭氏一黨中的地位。三人幾乎是同時歎了一口氣,今朝有酒今朝醉,橫豎已是到了這個銷金窟,不好生享受一下怎麽對得起自己?


    PS:本月第一天,謝謝大家的月票支持,嘿嘿!(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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