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賀雪茗懷胎十月,早知女人的辛苦,但還是沒有料到情況居然如此凶險。她也不知道扯壞了幾條床單,連嗓子都已經沙啞了,但腹中的孩子仍始終無法順利降生。她已經感覺到意識脫離了自己的身體,維持著最後那點力量的就唯有一股決心而已。


    賀莫彬的夫人呂氏已經在長和宮伺候了十幾日,賀甫榮怕女兒第一次生產出什麽亂子,因此早早就準備好了一切,想不到最終還是諸事不順。呂氏乃是個樸實的女人,在府中持家管束下人倒還湊合,可碰到這樣的大場麵便失了方寸。幾個穩婆隱晦地透露了難產的消息後,這個沒主見的女人幾乎駭得昏厥了過去,還是經人提醒才知道往府裏報信。


    淩波宮的瑜貴妃蕭氏自然也得了消息,自打賀雪茗有孕,她就始終耿耿於懷,隻不過麵上不好表現得太過。她可不想學已故皇後那般淺薄,既然是權攝六宮,便得擺出肚量來,因此每逢賀雪茗遣人來請安送禮,她都是待之以禮,連皇帝也屢屢稱讚她的氣量。不過蕭氏和賀家人畢竟還是死對頭,如今聽得賀雪茗難產,她哪有不幸災樂禍的理。打發走了無幹的下人後,她和柔萍主仆倆便樂開了。


    後宮的嬪妃也大都是忌憚賀家勢大,平時明麵上都與賀雪茗交好,此刻背地裏卻沒有不偷笑的。最張狂的是德貴妃蘭氏,幾乎就沒差擺酒慶賀了,顯然是慶幸自己沒了一個爭奪後位的強敵,這等醜態自然都落在了暗中觀察的純妃王氏眼中。雖然位分不高,但她能在後宮中爬到妃子的秩位,母以子貴自是一點,另外卻離不開她巴結奉承的功夫,因此她倒是嬪妃中第一個到長和宮問安的。


    王氏隨意和呂氏寒暄了幾句,便假惺惺地抹起了眼淚,仿佛自己和惠貴妃賀雪茗有著多深的交情,還不時拿自己當年生產時的情景指點穩婆。幾個回合下來,老實巴交的呂氏已是將身旁的這位娘娘當作了自己人,感謝的話也不知道說出去多少。


    王氏自然有自己的算盤,若是賀雪茗順利度過這一難關,賀家人自然會念著她的好處;若是賀雪茗一命嗚呼,母子皆亡,說不定自己此舉能吸引一下那家人的目光,須知自己的兒子比十二皇子年幼得多,作為傀儡無疑是最佳人選。就算是皇帝那裏,看在她此舉的份上也許會恩寵一二。如今風絕已去,她的一切便要靠自己爭取而來。


    她一邊虛意奉承勸慰,一邊觀察著四處的動靜。一會兒功夫,她就見鸞駕遠遠地朝這邊來,忙給身邊喋喋不休的呂氏使了個眼色。見這位賀家的少奶奶還是一臉木訥的樣子,王氏不禁心中暗自嘲笑,手中卻使了一把大力,扯著她迎了過去。


    皇帝隻瞥了跪在地上迎候的兩女一眼,便急匆匆地朝宮裏衝去,心中不住地念叨著。無論如何,母親和孩子一定得保住一個,否則大失所望的賀家不定會鬧出什麽風波來。當年瑜貴妃蕭氏身上的遭遇絕不能再發生,否則已經不穩的朝局和後宮便會有更多的麻煩。


    才到正殿門口,皇帝便看見醫正沈如海在門口探頭探腦地張望,臉上盡是焦躁之色,心中立時便是一緊。他也懶得多話,直接令侍衛將這個老頭拖了出來,劈頭便問道:“惠貴妃現在怎麽樣了,孩子還沒動靜麽?”


    沈如海這才想著見禮,誰料還沒跪下去就被皇帝拉了起來。“都什麽時候了還鬧這等虛禮,快說,究竟怎麽樣了?”皇帝的臉上寫滿了不耐煩。沈如海不敢耽擱,連忙把自己知道的情況一一奉上。隻見皇帝的眉頭皺得愈來愈深,就差沒有雷霆大怒了,侍立一側的沈如海不由感到一陣深入骨髓的寒意。


    “那些穩婆怎麽說?難道就一點法子都沒有了麽?”盡管壓抑著即將爆發的怒火,皇帝的聲音還是提高了幾分,“這些全是禦用的人,朕平日無數的銀錢供養著她們,事到臨頭居然一點主意都沒有!隻知道吹噓自己有多大的本事,全是飯桶!”


    剛剛從內殿出來的兩三個穩婆頓時嚇呆了,她們替王公大臣的貴婦接生也不是一天兩天了,碰到難產的機會是鳳毛麟角,因此還是第一次正對皇帝的怒氣,不由嚇得跪倒在地連連碰頭。皇帝最看不得這等膿包的樣子,眼看便要止不住怒氣,此時,背後突然傳來一個嬌柔的聲音。


    “皇上息怒,惠貴妃還在內殿待產,還請皇上先放寬心些,讓這些穩婆前去服侍。臣妾以為吉人自有天相,惠貴妃平日積德行善,待下平和,定會得到保佑,絕不會有事的。”王氏毫無懼色地侃侃而談,平靜的聲音頓時如同一股清泉,讓眾人躁動不安的心平複了下來。


    皇帝這才注意到王氏,有心發火卻覺得她的話挑不出錯處,因此隻得揮手令那幾人進去伺候。沈如海也帶了幾個太醫在門口等待,以防有什麽緊急狀況。那邊既然已經作好了準備,皇帝不由緊盯著王氏看了幾眼。盡管這個女人為他誕育過一個皇子,但後宮佳麗三千,又有瑜貴妃蕭氏這般無雙國色,因此王氏並不算十分出眾,隻是在榻上別有一番風情而已,想不到還能有這樣的見識。


    不過皇帝也來不及細想,眼下的狀況異常微妙,倘若裏邊的人有什麽萬一,那他打算將賀甫榮遣出京城的願望就徹底落空了。正思量間,汪海便匆匆忙忙地趨前稟報道:“皇上,賀大人聽說了惠貴妃娘娘的事情,正在宮外候旨!”


    畢竟還是來了,皇帝心底咯噔一下,卻隻得無奈地答道:“你去宣朕口諭,讓他進來吧,這等時候也不用守著規矩了。”他回頭看了一眼王氏,示意她先行退去回避。至於在旁邊畏縮成一團的呂氏,皇帝則是看都懶得看一眼。賀家也算世家門第,怎麽會娶了如此一個不領世麵的媳婦,真是不成體統。


    還未等賀甫榮抵達長和宮,皇帝便聽得一陣響亮的嬰啼聲,臉色頓時鬆弛了下來。隻要保住孩子,想必賀甫榮也不會有太多怨言,畢竟女人生產乃是最虛弱的時候,若是有萬一也別無他法。一個穩婆笑吟吟地抱著繈褓從內殿走了出來,隻看她的臉色,皇帝便完全放下了心,敢情賀雪茗也沒有什麽大礙,真是虛驚了一場。


    “奴婢恭喜皇上,賀喜皇上。”那穩婆忙不迭地偏身行禮,“惠貴妃娘娘產下了一位漂亮的小公主呢!”


    公主?這兩個字頓時讓所有人都愣住了,連皇帝也呆在原地,仿佛沒看見穩婆遞過來的繈褓。也不知是何緣故,皇帝後宮嬪妃雖多,誕育的卻大多是皇子,而產下公主的卻是少之又少,甚至還有一出生便夭折的。現有的公主便隻有晉封淑寧公主的長女風凡靜,旁的就再也沒有了。


    皇帝臉色複雜地接過了繈褓,仔細端詳著自己的第二個女兒,心中卻是欣慰之極。老天總算沒有再給自己添一個孽障兒子,比起那些隻知道鬧家務的兒子,還是一個女兒更為省心,隻是賀甫榮就要大失所望了。心情愉快之餘,皇帝忍不住用手指撥弄起女兒粉嫩的雙頰,小家夥卻並不領情,受不得兩下便大哭起來,震天的哭聲居然比男孩子更為響亮,倒是讓在場的諸人大開眼界。


    “惠貴妃產下一女?”風無痕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盡管皇帝已經老了,但四年前純妃還為他添了一個皇子,現有的子女中更是隻有一位公主,這讓人們下意識地排除了賀雪茗會產下公主的可能。“這倒是一樁奇事,恐怕賀甫榮要大為失望了。”由於事不關己,風無痕自然便有了調笑的心情,想起母妃也一定在宮裏幸災樂禍,他便感到一陣好笑。


    陳令誠卻沒有說話,手指無意識地敲著桌麵,好一陣子才開口道:“皇上已是格外恩典,才出生的孩子就晉封了寧安公主,這在公主中可是第一份的封號,尊貴異常,也算是給賀家的一個安慰。何況就算賀雪茗一無所出,隻要賀甫榮上書,自幼失母的十二皇子畢竟還可以承歡膝下,賀家一樣還是有本錢一爭。”


    這話說得卻是透徹,風無痕隨即便想到了其中深意。如今是不愁沒有皇子可以輔助,隻要賀家願意,找一個傀儡不是件難事,就連隻有四歲的十三皇子也未必不是好的選擇。“如此一來,宮裏的最後一個不確定因素已經消失,接下來的便是真正的廝殺。隻不過倘若舅舅和賀甫榮知道父皇接下來的舉動,不知他們倆又會作何感想?”風無痕冷笑一聲,想到了父皇提過的關鍵,不過被小公主出生的事情一攪,此事又得再拖延幾天。


    陳令誠歎了一口氣,那個小金筒他們幾人琢磨了半天,卻始終不得其法。要想打開,便勢必得除去封泥,他們竟是完全不敢擅動。至於皇帝的身體則是更沒有結果,畢竟就算太醫也不可能人人都知道此事,他先前的行為已是冒了極大的風險,絕不可能每次都如法炮製。自古亂起蕭牆,他不知怎地想起了這句話,又看了一眼躊躇滿誌的風無痕,不由陷入了沉思之中。(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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